蒂雪找了棵邻近的树也坐上去:“大多数提麦加斯人都没有什么性格。但是我觉得,你们这样才算是活着。”
“几日来你一直都像有什么心思似的,现在想通了吗?”
“是啊,我终于把自己说服了。过去怎样不重要,既然周围的人都说没关系了,那么我就该把那抛开,只要现在没
有问题就好。”蒂雪转过脸,从前的冷漠早已退去,线条变得柔和了起来,“而且我觉得你们之间的问题才更严重
,如果连我都一直顾及来顾及去,你们的问题不就更难解决了吗。”
“你能想开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三个如果总是这样的话谁都不好过。”风斯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话说
了出来“你知道吗?我……曾看过你的记忆。”
“在边城再次见面的时候?”
“是。”风斯德点头承认。
“哦。你要是为这个而感到对不起我的话,那就大可不必了。提麦加斯人和你们不太一样,很粗枝大叶,没那么多
隐私。而且这样也方便许多,因为记忆中没有谎言,不是吗?”蒂雪毫不在意地笑着。
“你真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人。”风斯德如释重负之余有些惊叹。
“这句话给你才最合适。”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有人让我告诉你,”风斯德仔细斟酌着用词,“本能就是本能,无论怎
么做都不能改变提麦加斯的血,不要太压抑渴望了。”
“你连这都知道了。是刚刚知道的吧?”蒂雪的表情有些黯淡。
“不,在火禁地就知道了。”
蒂雪愣了一下,随即叹息着微笑:“我们果然很像,也只有这样才能接受彼此吧。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
“总之,心里没有隔阂就好。钦那边其实我还没想好究竟该说些什么。”
“有些事不必说出口,他是个比你想象中更豁达、直觉更敏锐的人,他会想通的。”蒂雪将头靠在树干上。
“希望如此。”风斯德说着,又想起风上岛来。莫名的不安再度涌上心头,层层缠绕,挥之不去。
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洒在两人之间的树干树枝上,明亮却又柔和。
蒂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绿发白衣的背影,那个就算在众人之中依旧显得寂寞的背影。即使他就在眼前
,却还是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蔓延开来,又甜又涩。
雷之番外:开拓者
破碎的肢体,满地的鲜血,遍野的死尸。滚落在一旁的头颅有着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眼睛,脸上是狰狞的笑容,眼
中是疯狂的杀意。
是母亲。
总是用悲伤的表情看着他的母亲,父亲死那天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的母亲,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能够活下去的母亲。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但为什么……会这样?母亲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觉得那是个非常可怕的答案。
用仅有的力量烧掉了母亲的尸体,他明白,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了。
到处都是地狱,每一秒钟都有血洒下,每一秒钟都有人死亡。他的力量还少得可怜,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瘦弱
的黑发男孩。如果被发现的话,会死。
食物极难寻找,藏在土下的茎块是唯一能够果腹的东西。那边石下的土有点松动,去挖一下说不定会有所收获。还
未来得及走出掩体,打斗声便传入耳中。
三四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远处那片空地,即狼狈又慌乱。但他们并不是弱者,凭直觉就能知道。是谁让他们如此
惊恐?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因为下一秒,庞大的气势已使天地变色。
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转瞬间已用干净利落的动作越过几人。那人没有武器,右手轻描淡写地一划,大篷鲜血
已飞溅出来。根本看不清接下来的动作,那几人连反抗都来不及便陈尸在地。开膛,腰斩,被撕成两半,头滚到一
旁。有个人头虽已不见但尸身未倒,空空的脖子依旧四处喷血,被轻轻一推才轰然倒地。
屠杀的那人一头血红色及腰的长发,全身散发着冰冷的强大到无法形容的气势。黑发的男孩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仿佛被扼住了咽喉。好可怕,从来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人,也从来未见过这么强的人。杀人像捏死虫子一样轻松,毫
不在意。
那人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到嘴边的血,转过头来。他殷紫色的眸子不偏不倚,盯着的正是角落里的男孩。这一刻,连
心跳都快停止了,求生的本能在无声地尖叫,全身颤抖,无法动弹。如果被发现的话,会死!
但那人只是面向这边,勾起了一个轻蔑的微笑便转身离去了,他还不屑去杀那么弱小的东西。
在那人的压迫感消失的那一刻,男孩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冷汗把衣服湿透了,顺着发梢滴进了土中。刚才离死
亡,如此的接近。
终于让抖个不停的身体重新动了起来,只想远远地逃离这里,再也不要回来。男孩扒开石头下的泥土,抓起长在那
里的茎块没命地跑起来。就像那双殷紫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放似的,那种冰冷的感觉一直在背后徘徊不去。
狂奔,一路狂奔。早已体力不支,被石头一绊就会滚出好远,马上爬起来继续跑,甚至没有注意到周围有没有危险
,有没有其他人在。意识有些模糊,甚至连天和地都分不清楚,所剩的只有恐惧。好可怕,好可怕!停下来的话会
被杀的!
突然间意识有些清醒,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人,马上就要撞上了!如果被发现的话,会死!!力量第一次凝成的东西
,是把三寸长的匕首。
茎块掉在了地上。而对方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匕首。那也是个孩子,比他大不了几岁。
男孩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是在很久以后。那个时候,他只是呆呆地站着,什么反应都没能做出来。对方并没
有马上死去,那双清澈的眼中既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也许在看他,也许在看他背后的天空,就那样一直看着,看
着,目光慢慢涣散开来。
他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第一次,他杀了人。
慢慢长大,慢慢变强,手上的血迹越积越多。在能够无畏地穿梭于各处之时,罪孽也再洗不干净了。
从那以后,也许过了有一千多年了吧。有一个夜晚,他遇到了传说中的“过去”。虽然是极为神秘,整个宇宙也只
有一个的存在,但其实也只是个腼腆又柔弱的女孩罢了。
面对着拥有无数人记忆的“过去”,他问出了那个一直没有想,但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的问题:“为什么这个星球
的人不停地想夺取别人的生命?难道他们喜欢杀人吗?”
“过去”说,也许那就是星球的意志,是星球希望人们那样做的。
不知为什么非常生气,一股怒气直冲上脑袋,甚至让他对“过去”恶语相向。也许在潜意识里,他知道那是正确的
,只是不想承认。好像不承认,真相就会改变似的。
再然后,送走了“过去”,他得到了那个预言。真的,真的会有一个和平的世界,在不久以后就会被它建立起来。
这是“未来”说的,一定不会有错。总觉得,有一线希望燃起来了。
晃眼,又是一千年。
空气中粘稠的血腥味一如既往——在这个星球上,大概早就没有一寸净土了。偶尔在极遥远的地方顺风传来若隐若
现的打斗声与惨叫声,已失去平衡的元素与能量扭曲着,振颤着,那些微小的粒子也似乎因被撕裂而发出尖锐的哀
鸣。就连这种景象也早已成为理所当然。
略显暗红色的沉重的太阳快要落入地平线以下了,不明亮的光线将所有的东西都拉出倾斜的,长长的影子。
每时每刻都绷得死紧的神经感觉到了异样,一侧身,刚好躲开土下斜刺出的武器。有杀意弥漫在四周。不需要犹豫
,反手握住凭空出现的巨剑向土中一刺,便有红色浸湿了土地。
企图偷袭者从土中,从石后纷纷跳出,毫无理由地展开攻势。是四个破坏力的修习者吗,他的身影没有停顿,瞬间
拔出土中的剑砍飞其中两人的头颅,以右脚为轴心一转,剑插入第三人的力量之源,左手同时扭断了第四人的脖子
。随手抛开尸体,一滴血也没沾身的他继续向前走。
究竟还要这样……再过多久?还要这样不停地被攻击,不停地杀戮多久?生命仿佛一场永无休止的梦魇,一点点腐
蚀着他的心,消磨着他的意志。周围全都是敌人,所有人都是,必须时时提防每一个可能的危险,让自己能够存活
下去,变得更强。
“杀人……是件很爽快的事哟!”他曾听人这么说过。
“要不要……抛弃那无聊的道德感彻底享受一下?”他自己心中有一个黑暗的角落发出这样的声音,“这样,就不
会痛苦了哟。”
尸体,鲜血,火焰,荒土。幼时记忆中那双似乎带有魔性的殷紫色的眸子浮现,带着杀人后的愉悦感。自己迟早也
会变成那样吗?还是……根本连一点心智都保不住呢?
还要再坚持多久?就算有那预言,也不一定真的能等到那一天。还要多久?就快要……就快要被那片黑暗吞噬,变
成只知四处杀人的恶魔了啊!希望在哪里?希望究竟在哪里!
自然不会有人给他答案。
战场。到处都是战场。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被折断的武器插在地上。这种景象简直太常见了。
远远的有个人影向这边蹒跚而来,被不知什么东西绊得滚倒在地,滚得一身血污。是个伤痕累累的少年。蓬乱的头
发脏得看不出原色,但眼睛却是清澈的,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清澈的银色。听到脚步声,那少年虚弱地睁开眼看了他
一下,露出像是等死的目光,随即又合上眼,好像失去意识了。
突然脑中出现了那个被他杀死的男孩,一样清澈的眼睛透出了一样等死的目光。心仿佛被蒙地震了一下,长年来一
直表现出来的冷漠面具片片剥落。
不能让这个少年死。他下定了决心。
即使他醒来后要杀了自己。
有些阴湿的山洞中,篝火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将寒气驱散。那少年身上的都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昏迷的
原因主要是饥饿及脱力。幸好,幸好不用眼看着他死在面前。
少年的呼吸声既均匀又悠长,很安稳的样子。当年母亲看自己睡觉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从心底升起的暖流一点
一点蔓延开来,想保护这个纤细脆弱的生灵,哪怕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也无所谓。
生命即将改变,还是即将结束?在提麦加斯上这样无防备地面对陌生人,能够活下去吗?可以赌一赌吗?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的眉头不安地皱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半晌后,他睁开了眼睛。
无焦距的眼睛用空洞的眼神看向洞顶,又扫视了一圈,像是在努力的回忆先前的事一样。然后,他看到了身边坐着
的人。身体在瞬间绷紧,少年用最快的速度一滚滚到洞的角落,手中握着从怀中掏出的短剑指向对方。一连串的动
作虽然连贯,但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心中的恐惧。
“我……我杀过人的!”少年使劲咽下一口唾沫,“你不怕我杀了你?”
清凉的眼眸没有被血腥弄脏,那少年警戒又孤傲的眼神像极了某种动物,就像一头……美丽的银色的猎豹一样。
“如果真的要杀我,就该在发现我的那一刻直接刺过来。拉开距离会使你陷入不利的境地,这样是杀不了我的。”
少年戒备的神色转为诧异,他终于弄请了目前的状况:“你……没杀我,还救了我?为什么?”
“这种事不需要理由吧,只是因为想救便救了。”
少年握住短剑的双手逐渐放松下来,他也知道凭对方的实力想要杀他的话根本易如反掌。沉默片刻后,他低声问: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黑发的青年露出淡淡的笑容:“卡奇威诺·斯迪克尔。”
少年垂下眼:“伊克莱尔。我叫伊克莱尔·弗里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一直住在这个山洞中。将身上的泥土和血污洗干净以后,伊克莱尔与先前判若两人。柔软
细腻的略长的发丝是灿烂的银色,白皙的面孔就算在人人面目姣好的提麦加斯上也很是出众。只是他好像依然有些
胆怯似的,大多数时间都既不乱动也不说话,连表情都没有几个。
“伊克,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在伊克莱尔的伤即将痊愈的时候,威诺这样问他。
“……我会离开这里,不再拖累你。”伊克的眼神黯淡,但说这话时没有丝毫犹豫。
“一个人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是很不容易的,而且你的力量还不足以自保。”
“我知道。”
威诺轻轻摸了摸伊克银色的发:“如果是我的要求的话,你会不会留下来呢?”
伊克莱尔转过头去,不去看他:“我只是个……累赘而已,什么都不会。”
“我像是那种弱到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的人吗?护你周全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只要你肯努力学习,用不了多久也能
够保护得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那时救我,现在又这样帮我?”伊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一直以为整
个世界都疯了,只有抛弃所有的良知才能活下去,随时随地都可能死亡。在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我到此为止了。
说实话,一点也不恐惧,只觉得轻松。你不该给我希望的!在有了希望的现在,你让我再怎样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
去啊!”
威诺转过对方的肩,意外地看见伊克白皙的脸上已泪痕交错。他轻轻阖上眼,半晌后又睁开,露出了令人心安的温
和笑容:“不用担心,因为我绝对不会将你的这份希望剥夺,我们约定。我的誓言是……永远。”
“……这不是……梦吧。”伊克低声自语,随即抬起头,抓紧青年的袖口,“这不是梦吧?告诉我,这不是梦吧!
”
“不是。”
温和坚定的声音化解了一切疑惑。无论世界如何疯狂,都有一个最坚实的誓言守护着最重要的人,身边都有一个温
暖的源泉。一直以来苦苦寻觅的希望,就在眼前。
“我也是从你这么大一步步走过来的,一路上有多艰难,多痛苦,我很清楚。当年并没有任何人帮助我,所以我想
,至少可以做些什么让你不至于和我走上相同的道路。”威诺的语气似是叹息,“你做我的弟子吧,无论是法术还
是战斗方法我都可以指点你一些。不过师徒只是名分,你不必过分拘泥于形式。”
伊克用袖口擦干眼泪,非常恭敬的跪在地上,低下头来。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