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妍看了他许久,那目光幽幽冷冷,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笑意,墨宸与她对视,没有任何的退缩,季妍这才悠悠吐出
了一个字,“
最终章
“文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这一切……”
“不,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有来到西湖,鲟也不会在附近找寻灵药,也就不会救下霓虹,更不会——”他忽而说
不下去了,侧头,目光闪烁。
“墨宸殿下,公子该去休息了。”鲅开口,“公子,我扶您回去罢。”他自鲸的手中接过了文卿。
文卿点点头,纯黑色的长发闪烁着细银般的光泽,他的面容越发消瘦起来,不见血色。凌厉的线条越发明显,细长
的眼眸尖锐而清亮,却无时无刻不带着从前所没有的疲惫。
“文卿,你的头发……”他看得心惊。
“对不起,霓虹我没能保住。元珠已经毁了。”他低声道,带了一丝歉意,微微敛着眉头的模样,看不见往日骄傲
的神色。
而后,他被鲅扶着,消失于晨雾之中。
元珠已经……毁了……墨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元珠即是由妖精的精元所凝成。他记得那道人曾经说过的话。
那之后,是否便是——魂飞魄散,化予尘土?
“文卿!文卿!”墨宸大声呼喊,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四下雾气离合,湖面轻烟笼罩,寂静无人,空余他呼喊
的回声回荡在上空。
尖细的手指拾起了昨夜暴雨中被打落的一株初春方才绽放的娇艳花朵。是一朵洁白如雪的玉兰花。
他重又将之放在了地上,拉拢了披风,于庭院中漫步,“鲅,几时了?”
“酉时了。”鲅亦步亦趋,“公子也该回去休息了。”
“好。”他笑了笑,往回走。
下午泛舟于不知名的湖中,文卿安静地捧着一杯刚沏好的茶,坐在船舱里,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投在了外头。此时
,正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他走出舱,正在划船的鲅立刻回头,“公子,怎么了?”
“只是出来透透气。”他站在船头,目视前方,唇边带了一抹笑,“如果能下水就好了。”
“公子,初春水寒,待夏至过后……”
“我晓得。不会就这么下去的。”只是不知他还能否等到夏至。可笑他本是属于水中的妖精,却居然无法肆意近亲
水。他低头,掩去了黯然的眸光。
将船停靠在了一旁的岸边,鲅先上了岸,正欲扶文卿上来,文卿迈出一脚踏空,动作带动了仍在摇晃的船,甲板与
岸边产生了间隙,他直接跌入了水中。
鲅一惊,“公子!”
有人快他一步冲入了湖中,一把将文卿抱出水。毫不防备地呛了几口水,文卿低声咳了几声,眨了眨被水所模糊的
眼睛,这才看清抱着他的人是谁。
文卿本能地僵住,继而低下头去,不出声。
墨宸抱着他上岸,“带我去你们的住处。”文卿于他的怀中轻轻颤抖着,“文卿似乎有些着凉了。”
鲅点头,立刻领他前去。
被放在了床上,也不见文卿有什么动静。
墨宸沉吟了一下,道:“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他。”他对鲅说到。
“对不起。”文卿忽而出声,声音微微发颤,他半抬起了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可以不用救我的……”
他轻声说着,微蜷着身子。
闻言,墨宸怔住,耳边拿一把傲气天成的声音嘲讽般地说到,“我是妖精,就算是死,也不会是因为溺死的。不明
白你在紧张什么。”
心蓦地揪紧,墨宸脸上的笑容变得极为不自然,“文卿……”那般骄傲的他,去哪儿了?他是鱼刺公子啊,高傲而
单纯的鱼刺公子啊……
“真的,我很抱歉,都是我不好……”他轻声道歉。
“文卿,你别这样,当初是我误会了你,是我伤害了你。你怨我便罢了,何必用如此……如此低微的模样来让我更
加负疚?”墨宸皱紧了眉头。
文卿脸上软弱的表情忽而全没了,恢复了以往的骄傲之色,“那你希望我怎么样?揍你、骂你,还是砍你一剑?”
他反问,唇边的笑容刻薄而尖锐。
“我只是想知道,那天在火烧卧房时,你是——”
“我被鲅救了出去。在死之前。”背后的伤似乎似乎隐隐作痛,他半蹙着眉头,“还有什么事?没有的话就请离开
这里,我累了。”
墨宸缓缓摇头,慢慢走了出去。那身影,透着几分寂寥。文卿望着他,忽而鼻子一酸。
“鲅,让小鱿跟着他,别让他病了。”他低声说到,脸上却是极不相称的木然。
“是。”鲅也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文卿一个人。
他抓着衣襟,极缓地将头埋入了双膝之间,唇边溢出了一丝近乎无声的叹息。
迟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如果,能早些听见的话。如果,他从一开始便真心待自己好的话……那么,死也无憾
了罢?
“是鳕告诉你我的行踪的?”文卿待在凉亭的栏杆边看也不看身后的人。
“对。”他点头,也不再走近,站在了离文卿三步之遥处。
文卿将下巴搁在了手臂上,眺望对岸的圆上,微眯起了细长的眼,这个动作使他看上去竟生出了几分妩媚来,“滚
。”他轻吐出了这个字,慢慢说到,“我不想看见你。”他的长发未束,缎子般披泻了一身,纯净的黑发丝丝缕缕
地缠绕着他纤瘦的身子。
墨宸不出声,亦纹丝不动。
“需要我再说一遍么?”
他上前,从后面抱住了文卿,感觉对方立刻僵硬了身子,“文卿……”他将脸埋入文卿美丽的发间,“文卿,究竟
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文卿挣扎了几下都无法成功,只得忿忿道:“绝不可能!你是在妄想!”
墨宸松开了他,神情极为认真,“那好,那我便将这条命还给你,这样便清了你我之间的恩怨。”
文卿猛地回头,青丝飞扬,他看见墨宸拔剑欲自戕,终是脱口而出,“泪。”
“什么?”墨宸停下了动作,似乎没有听清。
文卿笑了一下,因逆光而显得模糊,“你说我不懂得‘哭’,可我已经流过泪了,你有办法把我的泪找来还给我么
?”
“是不是只要找到,你便会原谅我?”他不答反问。
“没错。”文卿点头。
“我一定会找到的。”墨宸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文卿目送他远去,笑得越发清浅。
那时,或许我已经……这个世上,已经消失的东西,又总呢么找得回来呢?但我,并不想让你看见我的死。
“小鱿,我不明白,公子让那个凡人找什么泪,鱼妖会流泪?公子是在耍他罢?”小鲪询问身边的少年。
小鱿仅是蹙了一下眉头,不说话。于是小鲪只能气鼓鼓地转回头,继续看墨宸忙碌于翻阅书籍。
文卿路过,遥遥望了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走远。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偶然间看见了这么一句诗,他不禁失了神,轻声重复了一遍。
“在念诗么?”鳕坐在轮椅上,含笑入内,“文卿,这几日你的气色看上去不错呢。”
文卿点头,放下了书卷。
鳕看了一眼远处书房中的身影,继而对他道:“原谅他了?”
文卿摇头,“其实从未真正怪过他。”
“文卿……”这性子,竟是比她更为心软。
“鳕,若我死了,你便再取根鱼刺,让他继续帮你疗伤。不过,可要告诫他别似我这般容易动情了,免得让你白费
了心神……”文卿说,细长的眼中透着倦意,“切莫让他识得情爱。”
鳕伸手,文卿配合地倾身,被她揽入了怀中,“文卿,不会再有另一个鱼刺。天下间,这鱼刺公子,仅你一人。”
“鳕,我已经很累了。”他合眼,伏在了她的膝头,“对不起,没有完成我的使命,我不但没有治好你的伤,反而
让你折损了更多的修为。”
“文卿,一直以来,是我连累了你才是。”鳕捧起了文卿的脸,低声道,“文卿,谢谢你。”
文卿笑了一下,低头,闭上了眼睛。
墨宸于隔天离开了此处,不知是去了何处。
他临行前去看望了文卿,但文卿在休眠之中,并未能见他。
文卿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鲟看着直跺脚,嚷着要去找墨宸,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初夏的天气尚属凉爽,不见炎热。是夜,文卿出浴,已无法维持人形,最终变化回了原形——纤细的鳕鱼刺。
得知消息的鳕,硬生生将自己五百年的修为渡给了文卿,致使他再度得以变作人形。
……墨宸,还会回来么?文卿倚在床头,神色黯然。他可还能,再见上他一面?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得刺眼,天气渐渐变热。房间里,文卿沏了茶,不喝,却是倒在了窗外。窗下,是一株初长出芽
来的石榴树。
“下次,改种别的树罢,梨花如何?”低沉的嗓音传来。文卿抬头,看见了含笑站立在门口的男子。
他怔了一下,旋即冲出了房间,跑到了对方的面前。试了几次,终于出声,“你——找到了?”
墨宸点头,伸出的手掌心中,一只水晶制的瓶中,存放了些许液体,正在阳光下漾出透明的莹蓝色,“这是你故乡
的海里取来的。”
文卿接过,细长的眼中闪烁着微亮的光,苍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名为感动的色彩。
“别哭。以后都别哭。”墨宸轻轻拥抱住了文卿,“和我一起回去罢。”
“回去?回京城么?”他抬头。
“不,是杭州。我在那里有一座府邸。”他抱着文卿,轻声道,“然后,我们在那里种上一些梨树,开花时,一定
会很漂亮。”
“可是,你是太子……”
“早在来找你的时候,就不是了。现在的皇帝,是二哥。”他微微笑着,“文卿,你还是关心我的。”
文卿离开他的怀抱,目光黯淡得犹如没有月光的夜幕,“可我很快就会死。”而他甚至不知道何时便是亡期。
“我早已知晓。若到了那时,我自与你同去。现在,我只在乎你可愿与我一同回去?”他问到,向文卿伸出手来。
文卿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中。他握住,牵着文卿一同走了出去。
正午的艳阳的照射下,一切事物看上去都鲜明而美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论是一个时辰,还是一天、一年,抑或是一辈子,都不在分离。
墨宸说:“我爱你。这一次,是真的。”
文卿抬头对他为兄,细长的眼睛里,溢满了温暖的色彩。
过去的伤痛固然存在,但他们此刻已拥有了彼此,终有一日,时间可以抚平那些伤痕。只要能一直相守在一起,他
们总会幸福。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正文完——
番外:旧时往昔
鳕爱的人,其实是一个很平凡的书生。相貌平平,才华平平。
“怎么看都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之辈。”这是心直口快的鲟给书生的下的评语。
但鳕并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待书生的,因为那个书生——是第一个给她名字的人。
“叫文清好不好?”书生曾那般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见她点头,便对她说,“就叫文清罢。”
从来没有人会给她起名字,所以,那人瞬间就使她沦陷,从此迷失。
但,终究还是瞒不住,她身为妖精的身份。
“你说过的,无论我是什么人,你都会爱我……”她睁着不会哭泣的眼,茫然地说到。
“可你是妖怪!妖怪!”书生满脸骇然的神色,“不是人!”
“我不是妖怪,我是妖精……”她试图解释。
“一样的!都是怪物,都是怪物!”书生望着她的目光分外陌生,“天哪,我这几天居然一直和一只妖怪在一起…
…”他喃喃自语,懊丧的模样令她不由上前了一步,但他发现之后,立刻叫了起来,“你别过来!别靠近我!滚!
滚开!!”
她心头酸涩,却始终落不下泪来,“夫君……”
书生后退了好几步,“别叫我!我才不是你的丈夫!你也不是我的娘子!”
门外有喧哗声,几人走了进来。
“道士……”她看了一眼,复又看向了她的夫君,双眼中满是惊痛之色,“你找道士来——可是要收了我?”
“那,那是当然的。”虽有了一瞬的犹豫,但书生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万般情愫,狠下心道。
其实那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道士,连妖精与妖怪都分辨不出。但书生却手持利剑冲向了她。
那一刻,她终于落下泪来,浓稠却无色的血泪,和着被书生砍伤的腿上流下的同色血液。
伤口很疼,却及不上心上的痛。
她不停地流泪,跌倒在地,“夫君,你果真狠心至此……”她注视着书生,不在乎自己将被道士收服,满心满眼都
是他。
书生的手不住地颤抖,难以相信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就伤了她,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她一个折身,消失在了原地。徒留大片无色的血液于地面上渐渐消失痕迹。
投入海中的她,身形于人形与原形之间不断变换,她的尾鳍很疼,似乎是断了……
她逐渐不支,变回了原形,往深海沉去。四下的鱼类围了上来,簇拥住了她,将她带往安全的地方。
尾鳍处,一根鱼刺突兀地露出,纤细而森白。不多时便会随断掉的鱼鳍一同从她的身上分离。
有一种冲动使她忍痛拔下了那根鱼刺,给予了那根鱼刺三百年的道行,让鱼刺拥有了人形。她找来了所有修为颇深
的族人,分别渡了些修为给鱼刺,而鱼刺,也因此具备了意识。
鱼刺拥有一张与她极为相似的面容,但凌厉的线条及犀利的眸光让她明白,眼前的鱼刺,有着凡人男性的身体。
“那么,你便叫文卿罢。”鳕说到,“我叫鳕。”那个属于凡人的名字,自此尘封,永不再提。
文卿看着她,继而点头,“是要我记得那书生断你鱼鳍之仇么?”
“不,只是希望你能——保有这名字中的情。”鳕温柔地说到,分明每每提及此便心疼不已,却再也不肯流下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