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沐殇(一)
静夜阑珊,初掌的华灯掩去一抹寂寥的夜色。
执笔飞快地写下什么,又飞快地涂掉了,心烦意乱,偏偏周围安静得让人抓狂。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云瑾的神色很难看,直直看向不请自入的那个人,待看清以后脸色就更加难看。
南宫杏没有走进房间里面,只是倚在门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揶揄地看着房间里那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
“找我来有什么事?”他开口道。
即便是面对在自己身上施加了如此多伤痛的人,现在的南宫杏也已经能做到理智对待,因此说话的语气不温不火,但在云瑾看来,这种淡定自若反而是一种轻蔑的挑衅。
被那样残忍对待还能这么冷静,确实很值得佩服呢,南宫杏……
云瑾深邃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门边的美少年,冰冷的眼神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浮动着暗绿色的幽光。
就这样恨我吧,恨多恨少都无所谓,总有一天你我视如仇敌水火不容,我不希望你对我手下留情,当然,我也不会……
“皇上宣旨,让你明日入宫。”一边说着,一边留心他的反应,可是门边的人似乎没有露出什么让人怀疑的表情。
“是吗?”南宫杏淡淡应了一声。昭和帝终于也按耐不住了吗?说来也是,把云瑾这种大祸害放在身边,白白放走大好的除掉他的机会,居然还妄想用亲情和爱情去感化他,真是可笑至极!只有他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皇帝才会抱有那种白痴想法。
现在才知道反击,未免有点亡羊补牢了。
“明天去见皇帝大人,不能赖床了呢。”淡淡的说着,南宫杏转身就要离开。
“这样就想走了?”房中传来越发阴暗的声音。
“王爷是想让杏儿侍寝吗?不是不可以啊,那你今晚就来我房里好了。”回眸浅浅一笑,无辜而魅惑的笑容杀伤力似乎更胜从前,“不过……这具身体的滋味王爷大概马上就会厌倦了吧?”
蓦地抬起眼,锐利如苍鹰的眼神仿佛要刺穿他的身体。
这不是他所了解的南宫杏,绝对不是!
短短几天就象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说话方式变了,连动作和神态都完全不一样,如果这是他的另一个对策,那变化也未免太明显了一点。
南宫杏,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有想到的吗?
虽然想不通其中一些缘由,云瑾表面还是冷酷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对他刚才那番话很生气。
两个都是不肯轻易服输的人,两个都是有仇必报的人,两个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这样的两个人碰到一起会发生什么事呢?
云瑾,我真的很有兴趣知道呢。
南宫杏把玩着耳侧的一缕碎发,嘴角戏谑地弯起:“王爷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看,杏儿最喜欢这样的王爷了。”只要看到你竭力隐忍怒气的样子,我的心里就无比顺畅舒服。能够惹怒你,真是我的荣幸。
“今天王府丢了一个重犯,你可知道?”云瑾不是那种受一点挑衅就会方寸大乱的人,只是很冷静的说出了一开始就想说的话。
“是吗?真是倒霉,看来王府里的守卫也不怎么样啊。”南宫杏嘲弄道。
“这倒未必,本王对这一切早有预料,想必杏儿也早就心中有数了吧?”萧慕心虽然救了舒容,却没有和南宫杏见面,按照以往萧慕心护主心切的行为模式来看,这种现象太不正常。
南宫杏果然别有所图吗?
“不过是区区一个晴雾山庄庄主,既然杀不了他,就不要浪费气力做些无谓的事。”南宫杏的语气有些变冷了。
“心疼了?”云瑾邪邪一笑,放下手中几乎已经快被捏断的毛笔,起身向他走去。
但是现在的南宫杏,已经感觉不到他步步逼近时压迫的紧迫感了。
今时不同往日,云瑾,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如今杏儿眼中只有王爷,怎么会去心疼别人呢。”少年美丽的丹凤眼风情万种地看向他。
“是吗?”云瑾冷淡一笑,“可是现在我从你眼中看到的只有谎言。”
“即便是谎言,也有它美丽的一面。”不知何时学会这样不知疲倦的笑着,甜美冷酷的言语好像不经过大脑的思考就脱口而出,完全不受身体的控制——
“杏儿最喜欢美丽的东西,所以,谎言和王爷杏儿都很喜欢。”
他这样做无非是在挑战对方的忍耐极限,就算他想杀了他,也要这样不断刺激他,让他混乱。
“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杏儿就先回去了。”
至于侍奉什么的,如果云瑾想要他也不会拒绝,反正是这样一副残破的身体,一无是处污秽不堪,就算坏掉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而且竭尽所能的勾引别人,这也是这具身体现在唯一所能做的贡献。
如今的南宫杏已经不知道悲哀为何物。
气势恢宏的皇宫大内,琼楼华宇极尽奢华,果然充满了王者气度。
就连那个高高在上少不更事的昭和帝,也终于变得更有帝王之相了。
殿堂之上,很难看清云逸的表情,但同在身边的颜瑾紫却看得分明。他的皇帝陛下也被那人惊世骇俗的容貌震惊了。
果真不负“善见第一美人”的称号。
坐在一边悠悠喝茶的独孤雪藏也从头到尾只看着南宫杏一个人,但是眼神与宴会那日却有很大不同,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他也发现了今日的南宫杏已经不同于往日。
桀骜不羁的浅笑,优雅自然的动作,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失忆迷茫的少年。
而南宫杏的兴趣则是完全在云逸身上。
昭和帝,事已至此,你再也没有和云瑾一比高下的筹码,现在,你要怎么做呢?
“杏园少主南宫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在彼此都只是互相试探着的气氛中,昭和帝缓缓开口了。
“陛下谬赞了。迟迟未来应诏,还望陛下恕罪。”从容应对着,南宫杏笑得更深。
“听说爱卿擅长天煞风水之术,精通天文地理,尤其擅长观察帝王之气,不知今夜可否为朕一窥天机?”
“恭敬不如从命。”
短短几句,帝王似乎再无他话。
走在皇宫的长廊上,南宫杏时不时用眼角偷窥云瑾,看到他满脸不悦似乎心情大好。这些孩子气的想法被云瑾看在眼里,真是又恨又爱。
果然如他所料,云逸要对南宫杏下手了。
“南宫少主这边请,四皇子正在紫华宫等您。”走廊转弯处,一旁陪同的内侍俯首道。
“王爷,车马已经备好,随时都可以离开。”尚蝶也在云瑾身边恭敬说道。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这一分别,就意味着他们两人要真正的互相为敌,视同水火。
南宫杏回头看了云瑾一眼,留给他最后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毫无留恋地离去,素白的外袍在他转身的时候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漩涡,拂过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
云瑾俊秀的轮廓清晰如雕像,美型的薄唇却抿成了一条寂寞的深线。
他也转身离开,背影不带一丝眷恋,依旧优美挺拔。
情深缘浅,不过如此。你我终有此时,所以无可挽留。
两个人的心里都明白这个事实,可是真正分开的时候,难免无法从容。
其实,宿敌是你,也很好。
第四十九章:沐殇(二)
一路穿花而过,进入了地处僻静角落的紫华宫。
让南宫杏意外的是慕心居然也在,而且看起来和独孤雪藏很熟的样子,两个人正有说有笑的,看到南宫杏进去谈话才突然中断。
慕心微皱的眉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舒展,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温柔,起身走向他,却很快察觉到了他身上某种不同的气息。但她没有表现出心中的疑惑,只是笑着说道:“杏儿,你终于来了。”
要是换做以往的南宫杏早就扑到她怀里去撒娇了,可是眼前的人只是看着她微笑,丝毫没有和她亲热的样子。
他不是小杏,所以也没有必要做和小杏一样的事情。
“舒容好吗?”这是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
“伤得很重,但是没有大碍,细心照料就会好的。”萧慕心知道他会这么问,所以回答得很从容流利,她不能告诉南宫杏舒容差点死掉的消息,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不能出一点乱子。
“这样就好。”他也知道舒容没有有生命危险,有慕心,有他的师父师通,还有一个口是心非的九毒娘子,要救他一命其实很简单,难的是要恢复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被折磨到那种程度,恐怕身手已回不到从前。
“慕心,我要和四皇子去沐殇。”南宫杏正色道。
“我已经知道了。”萧慕心也恢复到了一贯严肃的表情,“四皇子告诉我了,这件事我不便插手,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和你联络,今天来这里,只是送别。”
“不要说得那么凄凉,‘送别‘这个字眼未免有些沉重了。”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的独孤雪藏成功地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
“只是短暂的离开而已。”
“哦,那四皇子的意思是,杏儿很快就会回来?”美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
“正常情况下,应该吧。”独孤雪藏缓缓尝了一口茶,说道。
“你那么有自信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所有问题吗?”南宫杏的笑容很值得玩味。
“关键不在我,在你。如果你愿意,要结束这一切并非难事,只要看你怎么做了。”独孤雪藏说得很淡定。
他如湖水般平静的双眸好像在传递什么信息,但是南宫杏不甚明白,他不了解这个男人,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更不知道该如何和这样淡得像一阵清风一样的男子相处。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现在的我已经属于你。”在你们两个人的交易中没有我的立场,这一点我心里早就清楚,一场戏,我不会半途而废。
“杏儿说话真是爽快,不枉费本王子这么喜欢你。”
毫不掩饰自己对南宫杏的心意,也让在场的萧慕心嗅出几分端倪。果不其然独孤雪藏钟情于小杏,而小杏似乎也没有明显的表示拒绝。
“殿下,请不要欺负我家少主。”
清脆的女声从门后传来,接着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娇俏女子。
南宫杏忍不住叫出了声:“幽绪……”
“为何来的那么迟?”萧慕心语气中有些不满。
“因为萧师吩咐的事情本来就不好做,所以路上耽搁了。”幽绪松了口气,脸上是很欢愉的表情,“幽绪一心想着少主,这一路可赶得很急呢。”
南宫杏抬眼看幽绪,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些什么,可是幽绪只是单纯的笑着,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难道她真的不气自己的不告而别吗?想到这里,南宫杏有点郁闷,要是平常的幽绪早就打爆他的头了,怎么会一直笑到现在,说实在的,他宁愿幽绪把火气发泄出来,也不愿看到她强忍一切的模样。
“幽绪姑娘此言差矣,本王子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家少主,怎么舍得欺负他呢?”独孤雪藏一直看着南宫杏说完这几句话,眼神很清澈,就好像他真的喜欢着眼前的少年似的。
是真是假,现在谁又能看出来呢。
在独孤雪藏的示意下,萧慕心和幽绪都离开了大厅,只剩下他和南宫杏。
“四皇子终于要和杏儿说实话了吗?”南宫杏在他对面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水。
“南宫少主就不想解释一下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四皇子心里比谁都清楚,又何必要我多费口舌。”他从来不相信这个男人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可是,我想听杏儿亲口告诉我。”
“我也想听四皇子亲口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在哪里?”
“原因不是很清楚吗,因为我喜欢杏儿,想得到你,所以就这样做了。”独孤雪藏的语气淡得漫不经心,就像单纯地想得到一件东西那样再平常不过。
“那么我的原因也应该很清楚,为了我最在乎的自己,我必须这样做。”南宫杏说的很不客气。
“杏儿还真是坦率。”独孤雪藏优雅地笑了几声,“保护自己没有错,但是从今以后,我希望保护你的人是我。”
“四皇子没有搞错吧?我可是个男人哦?”
“云瑾也是男人。”
“在杏儿眼中你们是不一样的。云瑾是我以后必须除掉的人,而殿下您,是我今后不得不依靠的人。”
“既然以后不得不依靠我,现在就不要用这么委屈的眼神看着我,本王子会好好珍惜你。”用指尖轻轻挑起少年精致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中流露出无限宠溺。
从他的眼中,南宫杏看到了一种不同于云瑾的感情。
这个男人很想要自己。
爱情来的就这么容易吗?
南宫杏没有心情深思下去,只是换了个温柔的表情,轻轻拂开了他抵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嘴角甜美地弯起。
“四皇子,说话算数。”
离开善见皇宫的时候,坐在马车上的独孤雪藏朝南宫杏伸出手,南宫杏一笑,握住那只手,踏上马车。
幽绪站在马车边依依不舍的看着他:“少主……”
少主要去沐殇,却不带上她,虽然知道不用担心少主的饮食起居,但是谁会比她照顾得还周到细心呢?从来都是她替少主杀人,不让少主染指血腥,这一离开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可是,他却执意要她留下。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但心里不免感到怅然若失。
“幽绪,你过来一下。”马车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少主,还有什么吩咐?”幽绪惊喜的迎上前去,以为南宫杏已经改变了主意,要带自己去。
“把这封信带给舒容。”
南宫杏把一封盖着南宫家家徽的信放到她手里。
“是,幽绪遵命。”语气有些失望,但还是恭恭敬敬的接受了,这也算是为少主分忧吧。
刚想走开,手却被猛地抓住。南宫杏的手很温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眼神很复杂。
“少主?”
“幽绪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让你担心了,今后我离开的时间,不要担心我。”南宫杏很深的看着她,眼中充满歉意。这个女子为他付出的,恐怕他此生难还,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给她的,名利,地位,身份,这些东西她全都不屑一顾,她全心全意只想着他的事情,二十多年了,她曾经发誓终身不嫁,就真的没有对别的男人动过感情。
他一生中有一个这样真心待他的女子,于愿足矣,夫复何求。
“少主若真的不想让幽绪担心,就带幽绪一起去吧,幽绪一定能帮上什么忙,只要能留在少主身边幽绪什么都愿做!”下定决心的她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幽绪的眼眶有点泛红,她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哭出来,但是一想到又要和南宫杏分开,在只见了短短的一面以后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他就要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沐殇,不带任何人在身边,她的心里就忍不住紧张。
“幽绪,你留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南宫杏温柔极致地一笑,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