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雪花点点,寒风凛冽,屋内却笔墨书香,温暖一片……
原来并非不记得他,原来只是不愿想起呵……那些往事,既是美食,也是毒药,想起会开心,可同时也会痛,还不如不想,将它长埋心底,关于弘时,关于年少时的那些美好的日子。胤禛摇头苦笑了两声。原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谁知道,自己竟是记得比谁都清楚,弘时……往日那些父慈子孝的时光,我怎么会忘?
最后,是什么导致弘时有那样的下场?是历史,是皇位,还是胤禛的无情?胤禛不知道。
若是再来一回,自己还会不会那么对他?胤禛在心里嗤笑一声,怎么会,再舍得伤害他?弘时清高,对于那些污秽肮脏的事儿,根本不屑做,什么泄露考题,什么淫乱宫廷,什么陷害幼弟,他一件也不会做。只可惜,当时自己的一颗心都在弘历身上,对于这个自己曾经视为宝贝的儿子,竟是没能看清,以至于最后一纸诏书,将他隔离在那红墙绿瓦之外,隔离在自己的心房之外……
胤禛的心,隐隐的抽痛着。
弘时,弘时,弘时……
这个儿子,既骄傲,又谦虚,既张扬,又温和。他是弘时,同时也是景鸢词。低眉浅笑的景鸢词与似笑非笑的弘时,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现如今,究竟要拿自己的这个儿子,或者说,自己曾经的爱人怎么办?
“哥,听苏阳说,你找我?”正在胤禛皱眉苦思的时候,忽然一个经久不闻的熟悉声音传入胤禛的耳朵,清清润润的。
胤禛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想念了好久的那张儒雅俊秀的脸,眉眼间染着点点高贵和恬淡,明媚的眸子里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弘时见胤禛盯着自己发怔,颇感到不自在,于是出声又唤了一声:“哥哥?”
“嗯?哦。”胤禛有些尴尬的转过头,示意弘时到自己对面坐下。
“什么事?”弘时也不啰嗦,直入主题。今天是周六,兄弟两都在家,连胤禛,也没有因为逃避弘时而跑去公司加班。四爷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怕那个齐皓月趁着自己不在又把弘时拖出去而在家里看着。
“听说你现在学校已经停课,你们正在实习?”胤禛淡淡的询问着,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不快,可实际上早就不高兴了。
“嗯。”弘时轻轻的嗯了一声。他也不想问胤禛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像胤禛这种大人物若想要了解自己的行踪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那你怎么会跑到‘齐氏房产’去?难道是嫌易生太小,塞不下你这个大神?”胤禛的性格仍与旧时一样,明明是关心你的话,可说出口不觉然的,就有一份刻薄在里面。
弘时淡淡然的笑开,温文尔雅的说:“不是,是齐皓月邀请的我,他说只是实习,在自己的银行里上班,总归是不方便,若是做错了事,别人会因着你的身份不敢说。”
胤禛冷冷的哼了一声,道:“难道齐皓月就不是在自己的企业里上班了?”
“嗯?”齐皓月并没有与弘时说过自己的背景,所以弘时自是不知道齐皓月的来历。
胤禛瞥了一眼弘时,心道:也难怪你最后会被那些人设计的那样惨,就你这不谙世事的性格,叫人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一边怪着早已逝世多年的老八是怎么教他心计的。
“齐皓月的爷爷,就是‘齐氏’的掌舵人。”
弘时闻言一愣,道:“这我倒是不知道。”
胤禛不置可否的又喝了一口茶,问道:“现在知道了?回来易生吧。这些事,你可以跟我说,自己家的企业不比外面的,定然不会叫你受了委屈。”胤禛慢慢的说。自己无疑是希望弘时回来的,不说每日都能见到弘时,单单是远离齐皓月,胤禛心里都是舒坦的。
弘时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胤禛明白弘时还在为那事儿生气,若是以前,胤禛早就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对他说对不起。短短的三个字并不出奇,可是胤禛贵为九五之尊,又有谁,担得起这三个字?只有弘时,无论是现在的,还是恒古以前的,都承受的起。可是现下,胤禛却只是长叹一口气。
思量了好久,弘时终是点了点头:“好吧。”
预料之外的答应叫胤禛愣了许久,他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扬,道:“那我即刻叫苏阳去办。”胤禛自己不会发现他那副样子就像小孩子得了心爱的玩具一样兴奋。
弘时表面上没有做声,心里却轻轻笑起来:哥哥,今天周六呀!!
的确,若是齐氏真是齐皓月家的,自己呆在那里怕是会给他带来麻烦,不如回易生,轻松自在。说不定,这是个与哥哥冰雪消融的好机会呢!
番外(四)
头,昏昏沉沉的,身体好像羽毛一样轻,在空气中漫无目的的漂浮着,也不知要飘向哪里,四肢绵软无力,就连喉咙,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前方一片雪白,刺得我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声音尖细急促。
“八爷?”
“主子?”
“八爷……”
那声音像一根隐形的绳子,将我从迷茫的梦境里拉回现实。微微睁开眼,却不由被自己所看到的事物吓了一跳。
红木雕花的家具,白瓷琉璃的茶杯,丝绵刺绣的锦被,暗红镂空的木门……整间屋子都是古色古香的气息,映入眼帘的还有两三个穿着古代衣裳的人,他们在这间宽敞的屋子里低着头忙碌的来回穿梭着,瞧那衣服及发式,俨然是我曾经梦回了好多年的清朝。
是啊,梦回了好多年的清朝。几乎每过一阵子,我就会做些关于清朝的梦。梦见什么,总是第二天早上就不记得,可是梦里的人,梦里的景,梦里的声音,对我来说却陌生又熟悉。现如今,这些只会在我的梦里出现的景象真实的摆在我面前,令我感到困惑不已。
见我醒了,一名穿着太监衣服的人凑过来笑嘻嘻的轻声问我:“主子,您感觉好些了么?”我认得这声音,刚才在我昏睡的时候,也是这尖细的声音将我从无尽的黑暗中唤回来。
我怔了怔,有些惊讶的打量着他,并不回答。他叫我主子,我怎么会是他的主子?这里究竟是哪里?是什么年代?我……是谁?我扮演了谁?此情此景,我不由的紧张起来,来到一个我不熟悉的年代,我的心里充满戒备。
“主子?”见我表情迷茫,没有应他,他似乎有些着急,于是犹豫着又喊了我一声。
“好多了。”我瞧着他关切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
那人闻言便憨憨的笑道:“您昨日夜里受了寒,早上竟睡过了头,奴才们来喊您的时候发现您身子不妥,于是立刻着人通知了皇上,宣了太医,瞧过之后开了几幅方子,说您并无大碍,只是寒气入侵,多加调理即可……”
他勾着背站在我的床前,慢慢的说着,我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听,只想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我又是谁?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打断他,问道。
“回主子的话,现在申时了。”他略低了低头,回道。
“哪一年?”我想了想,继续问。
他呵呵一笑,扶我坐起来,对我说道:“啊哟我的八爷,您怎么连这个也不记得了?现如今是康熙三十四年秋啊!”
康熙三十四年秋?八爷?听到这几个字眼,我不由大惊。转眼看看这周遭真实的一切,我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拍电视剧,这里是真实的清朝,围绕在我身边的是真实的人。顿时我的心里盈满欢喜和失落。我明明是现代人,却不知何故回到了清朝,也许就此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人,每思及此,我心里都涌上一种无力感。至于欢喜……我也不知道,只是在得知这一消息时,我心里莫名的一阵亢奋,诡异的我自己都无法解释。
随即我遣退了那些人,掀开被子走到那张古铜色的镜子前。镜子里映出来的,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十四五六的俊朗模样,眉眼秀致,唇角温润,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恬静与文雅。不记得多少次,他曾经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就是现在的我,他的名字叫爱新觉罗·胤禩。
我从没有想到,我竟会一觉睡回三百多年前的清朝,我的灵魂会寄居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我有些困扰,因为不论是对这里,还是对这个孩子,我明明很熟悉,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直觉我应该知道,知道这里的一切,这个孩子的一切,可是,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来到这个时代后,我带着惶恐与不安浑浑噩噩的过了两日,却发现好像我所有的习惯都是胤禩的习惯,我所有的喜好都是胤禩的喜好,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时代,我不必为了担心有人怀疑而刻意去模仿以前的胤禩,好像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慢慢的,我开始适应这里,适应了我就是胤禩这个事实。
得知我病了之后,惠妃和良贵人常常托人捎东西给我,惠妃雍容。良贵人温婉,她们一个是我的养母,一个是我的生母,对我都宠爱有加,病的那段期间,她们差人过来说不必过去请安,就连康熙,也赐了好些东西过来慰问。有时候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寻思,胤禩的最终结局我是知道的,如今穿越成他,我要怎么继续以后的日子?对于那个皇位,我是没有想法的,也没有那个雄心壮志,我只想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是不是只要这样,我最终就不会被胤禛逼迫到那个地步?我与胤禛就能保留那一份不多的手足之情?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小身子,无奈的笑了笑。现在胤禩才多大,往后的事,就让他顺其自然吧。
痊愈之后,我在高明的陪伴下去给宫里各长辈请了安。见了冷静睿智的康熙,温和婉约的良贵人,雍容华贵的惠妃和……在这九龙夺嫡中下场悲戚的胤礽。除了良贵人和惠妃对我态度亲昵,康熙表现的不冷不热,而胤禩那位太子二哥更是将轻蔑之情置于面上。我不是真正的胤禩,所以也不太在意康熙与他的态度,只想着本分一点,别出岔子,让我平安度过这一生就好。翌日,我便由随行的哈哈珠子陪着,去了‘无逸斋’念书,开始了我身为皇子的刻苦的读书生涯。
之前胤禩的课上到哪里了我并不知晓,所以也不知道从哪开始复习,只好趁着老师还没来的时候,自己翻着书,有的能看懂,有的却连字也不认得,正无聊的翻着,旁桌却传来一个颇有磁性的声音。
“这章顾师傅还没有讲到。”
我闻声偏头看去,坐在旁桌的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棱角分明俊朗非凡的脸,一双黑的不见底的眼中闪着幽暗的光芒,他薄厚适中的唇微微抿着,正盯着我手中的书。
我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却没有说话。
很奇怪,这里的人我好像都认识,可是都叫不上名字,就像坐在我后面的两个孩子,那样熟悉的脸,还有刚才那个少年,我确定我在哪里见过他,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见我没有说话,也没有不悦,只又问道:“听说前段时间你染了风寒,现在可好了?你身子本就不好,我还差了苏培盛给你送些吃食,你可收到了?”他的声音沉沉的,有些刻意压低的感觉。
苏培盛?我皱眉。饶是我这种对历史不怎么敏感的人都知道苏培盛是雍正时期的太监总领,那能使唤的动他的眼前这位器宇轩昂的翩翩少年,难道就是胤禛?
我被他的一句话说的一怔,愣愣的看着他,口中不自觉的吐出一句‘四哥’。
他冷峻的脸在听到我这句‘四哥’时分明变的柔和下来,胤禛轻轻的‘嗯’了一声,复又问道:“小八,你的身子好了么?”
果然是四哥么?果然是日后名垂千史的冷面王胤禛,我的,四哥么?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会在他即位后的那段时间不顾兄弟手足之情,将我,不,将胤禩逼至那种境地,究竟胤禩与他,有着怎样的纠葛?
“回四哥的话,好多了。”我一开口,就是十三岁时颇为稚嫩的声音,带着些清朗的味道。
胤禛听见我身体无恙后微微勾了勾唇角,道:“原是自家兄弟,就不用这么多礼了。那日我让苏培盛给你捎去的吃食,你可收到了?都是皇阿玛赏赐给佟额娘的,我尝了好吃,想到你病着不能前来,便让苏培盛给你带了去。”胤禛慢慢的说道。
“嗯,收到了,很好吃。谢谢四哥。”对着这少年此刻真心实意的关心,不知怎的,我的心里竟有股暖流缓缓流过。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些快,每天我都会在哈哈珠子的陪伴下去‘无逸斋’念书,一日的书读下来,已经将近傍晚时分,然后再去永寿宫给我的两位额娘请安。每日都是这样重复的过,我开始有些迷茫,难道我就在这里一辈子了?难道我永远回不去了?
这些日子,我逐渐认识了每个人,张扬骄傲爱财如命的胤禟,粗暴嚣张心地善良的胤俄,英明神武丰神俊朗的康熙,果断刚直孝顺细心的胤褆,真正与他们接触的时候,我才感受到我来到了不可思议的清朝,来到了黑暗血腥的九龙夺嫡的时代,来到了盛极一时的康熙盛世,才意识到我也是历史的一份子。
带着现代的习惯,我每日将文明用语挂在嘴边,不但没有令大家觉得奇怪,反倒是让大家都乐于接近我,就连胤禟那样骄傲的性子也经常与我往来。不觉然间,我似乎变成了一个人缘很好的人,这不得不归功于我身受的良好教育。康熙对我,也算颇为喜爱,可我对他,却隐隐有些畏惧。他有时会来书房校考阿哥们的课业,虽然那时他表现的很严厉,但我明白那仅仅是一个父亲对儿子们望子成龙的心情,他,不仅是大清的统治者,同时也是一个父亲。我对古代的课业不熟,于是总是抽出更多的时间去温习,渐渐的,竟有些成果,康熙问的那些,我大致都能回答出来,慢慢的磨练几回,又加了自己的见解,那回答足以令人满意,所以康熙对我,越发的有些看重,不仅赏赐的越加多了,就连我的生母良贵人也因我而升了份位。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我却隐隐有些惶恐,我不知道,突然间得此圣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困惑了一阵子,我决定不再想。
我比较关心的,是胤禛。
他是我,不,是胤禩的四哥。好像胤禩天生就是有这种魔力,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他,包括寡情冷肃的胤禛都对他很好。胤禛经常为我讲解一些我不明白的课业,经常教我怎样更稳的弯弓射箭,经常邀我去他府上游玩用膳。不可否认的,因为我早知道胤禛的最终结局,为了我的利益,我真的不介意与他来往的更加密切一些,所以对于他的邀约,我都欣然同意并前往,无形中,我与他的关系便越发的好了起来。
“小八,过两年皇阿玛若是为你编派差事,你可愿意来户部帮四哥?”某日在胤禛府上游玩时,他突然提起道。花园的凉亭里,我与他面对面的坐着,吃着时令水果,本是聊些风花雪月的事,谁知他突然调转话题道。
我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弟弟的话不算话,到时候还是要看皇阿玛的意思,若要弟弟选,弟弟宁愿去最清闲的地方去,懒得烦神。”我说的是实话,我并不是真正的胤禩,又知道胤禛的结局,所以对于那个耀眼的皇位,是当真没有想法的。胤禛的性子难以捉摸,我想明哲保身,还是为自己留条后路的好,所以并没有直接拒绝。
胤禛斜睨了我一眼,佯怒道:“懒的你,真是没出息。”随后低了低眉,又说道:“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来帮我的,不过,这些都往后再说吧。你就快大婚了,四哥让你四嫂给你准备了好些贺礼,恭贺你大婚之喜。”说到后来,胤禛的眉眼渐渐有些柔和,看的出来,他对我这个弟弟,是极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