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杏的身体如何,她又岂会不知。
云瑾接过药,亲自喂南宫杏一口一口喝着。
春水站在一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香袋放在南宫杏枕边道:“主子前些天夸春水的荷包好看,春水这回从翠月姐姐那里好不容易要来了这个香袋,要比我身上的这个精致多了。奴婢在里面塞了主子喜欢的杏花花瓣,闻着可香了。”
南宫杏把香袋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果然一片清香。
“的确不错。”云瑾见这香袋手工精巧,款式别致,南宫杏有一副很喜欢的表情,就一反常态的夸了一句。
春水被夸奖,心里自然高兴。
“主子先歇着吧,奴婢就在外面候着。”知道云瑾只想和南宫杏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所以春水很识相的退了下去。
还没说一会儿话,外面就有太监来报,说是国师有要事求见,事态紧急。云瑾满脸不悦,但是在南宫杏的强烈要求下还是迟疑的出去了。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南宫杏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脸色很冰冷。
刚才的剧痛撕心裂肺,他差点就受不住了。没想到只是一点点的分量,就已经厉害成那样,看来这个皇宫中的人,还真是让人意外的心狠手辣。
呵呵,既然你已经出招,我也不好拒绝。
但是最终我会让你们这群人知道惹怒我的下场,绝对不仅仅是死那么简单。
第八十五章
御书房里很安静,纱帐轻垂,香鼎上方轻烟缭绕,千万缕烟丝在空气中消散,使得偌大的房间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安的香味。
屏风后面的茶桌边坐着两个人,一个全身明黄,另一个一袭蓝衣。
啪嗒。
棋子落在盘上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房中,过后又是一片安静。
啪嗒。
另一颗棋子落下,钝重的声音显示出执棋之人心中的浮躁。
对面的人仿佛全神贯注在棋盘上,没有觉察到对手内心的焦躁不安,他略一沉思,又轻轻放下一子。
然而对手的心思显然还没有完全集中,他仓促落下一子,没有发现棋盘上黑子已经将白子围堵,前有埋伏,后有追兵,进退无路,而自己刚刚落下的那颗子则把自己唯一的后路给堵死了。
啪嗒。
棋子落下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终于,身着蓝衣的人打破了这场诡异的寂静:“皇上,你输了。”
“是吗?”云瑾懒懒应了一句,丝毫不以为意。
“皇上输在心神不宁,瞻前顾后。”颜瑾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认定这个男人不会是池中之物,他终有一天会君临天下,受到万人敬仰,所以他抛弃一切跟在他身边助他一切,即为了使他的雄心,也为了完成自己平生的夙愿。
可是如今这个男人却完完全全的变了,变得心有所系,不再专心朝政,为了区区一个男宠,连日罢朝沉溺后宫。他当初的雄心壮志呢?那些信誓旦旦的豪言壮语如今去了哪里?他曾说过的灭沐殇,平月氏的壮举又在哪里?
一想到自己的梦想有可能就此破灭,颜瑾紫的眼神就越发凌厉起来,看向云瑾时也毫不客气,似乎没把他皇帝的身份放在眼里。
云瑾对他这种态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面带笑意。
他有点戏谑地看着对面这个对他怒目相向的男人,轻轻的叹了口气:“紫,你太紧张了。打天下容易,守住天下却比想象中更难,这些事情急不得的。”
“是吗?究竟是我太心急,还是皇上太懈怠?皇上为何不数一数自己称病罢免早朝的日子到底有几天了?”颜瑾紫开口就是一连串责问。
云瑾垂眼,端起手边的香茗浅浅啜了一口,优雅地放下茶盏以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又是那帮老家伙在危言耸听了吧?”
“纵然有些人隔岸观火,却也有一些是真正忧心国事的。况且是不是危言耸听,皇上心里还不明白吗?”
你心里其实早就知道朝中流言纷纷,很多事情再不处理或许就真的会闹出乱子,但是你仍旧沉默,静待风雨。
云瑾,我越来不了解你,自从他出现以后,你就变得越来越不像你。
“紫,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云瑾细长的凤目轻轻扫一眼,就对他的心思了然于心。毕竟这么多年这个人一直都是他的心腹,他们两个人都瞒不住彼此的心事,“我既然承诺过,就一定会去做。我不需要别人整天在一旁提醒我做些什么,或者不该做什么。”
纵然是你,也不能左右我的思想,我的选择。
“皇上行事,臣下自然不敢多言。”颜瑾紫微微低下头,态度比方才恭敬了一点。
但是,就算你生气,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
“臣下的职责就是辅佐吾皇,为皇上扫除一切障碍,有些事情就算会惹皇上不高兴,臣下还是会做。所以如果有人会对皇上的宏图霸业造成危害,臣下必然会将那人铲除。”
云瑾目光一沉,脸色在瞬间暗下来。
“紫,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做蠢事吧?”
“对臣下来说,只要是对皇上有好处的事情全都不是蠢事。皇上在怀疑臣下的决心吗?”
云瑾冰冷的眼神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穿透。
“你威胁我?”
对面的人波澜不惊的一颗一颗将棋子分别放入棋盒中,动作有条不紊:“不敢,臣下只是给吾主一个提醒,毕竟这皇宫之中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
看到他眼中危险的光芒,云瑾心中很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这次是来真的,但是他又怎么能妥协,让他放弃南宫杏,绝对不可能!
收起胸中燃烧的怒火,云瑾又换上了一副从容的表情,语气轻松的好像又回到了两人刚开始下棋的时候那般:“有些事情,我想我们就不必说的那么清楚了,你和云逸的事情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并不代表我赞同你们,既然你对这些国家大事那么了解,就该知道云逸留不得。”
云瑾说的风轻云淡,颜瑾紫的脸色却变得阴沉。
到底还是摊牌了。
他就知道云瑾迟早会把这件事拿来要挟自己,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个男人很清楚他的软肋,也很懂得拿捏,他把话说得留出几分余地,但是又不给自己避开的机会。云瑾,你终究还是不信任我……
“你想把他怎么样?”颜瑾紫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冷静问道。
“赐死。”说出这句话的云瑾,完全没有感情。
颜瑾紫复杂的看着他,觉得自己对这样的云瑾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云逸并不是一般人,就算已经被废了,毕竟也是上一任的皇帝,而且就算他和云瑾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两个人相处二十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能说抛弃就抛弃的,更何况云瑾知道云逸喜欢自己,却还是这样对待他。
但是若说他无情,他却对南宫杏如此眷恋,即使那个少年曾经属于过别人,他也会想方设法把他抢回来,放在自己身边细心呵护。
这样温柔又残忍的云瑾,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颜瑾紫心中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刺痛。
他很怕,若是云瑾哪天真的把云逸赐死……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要我怎么做?”内心挣扎再三,他终于妥协。
在云瑾面前他永远都是认输的那个,以前是,现在也是。
“收起你的那些朝堂上的把戏,不要伤害杏儿,那我会考虑重新安排一下云逸的去处,让他活得更久一点。”
两人面对面坐着,空气中的感觉有些压抑,有些东西缓缓沉淀,覆盖住原本就不清晰的情绪。
“好。”良久,颜瑾紫轻轻颔首。
“但是我不动手,还有其他人也会按耐不住,你的人实在是太爱惹事生非,他迟早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云瑾盖上棋盒,明黄色的绸缎长袖轻轻扫过桌几,视线没有停留就转身走向书房门口,只是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
“除了朕,没有人可以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穿戴整齐以后,南宫杏独自一个人轻车熟路地往枯叶苑的方向走去。
经过上次的事件以后,他每一次来这里都会现在外面喊一声云逸的名字,直到确定里面有人回应以后再大摇大摆进去。上次的事情他也没敢让云逸知道,云逸脸皮薄得要死,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和颜瑾紫嘿咻的场景被自己看见,估计南宫杏早就身首异处了。
小命要紧,安全第一。
对于有些事情,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回他喊了一声云逸的名字以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回应。
难道又在做那种事?
南宫杏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看到颜瑾紫绷着一张脸从里面出来,他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国师大人从身边走过,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的警告意味。
然后颜瑾紫消失在转角处。
“进来吧。”屋子里的云逸说道。
南宫杏也不客气,大大咧咧走了进去,挑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下以后,暧昧的眼神一直游移在云逸身上。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和他就是如你所想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那个人也知道,却没有任何反应,自己的臣下和朝廷要犯私通,他居然都可以迁就,难道南宫杏对他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云逸死死盯着南宫杏看,很想就这样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南宫杏笑吟吟的说道:“你为何如此看我?你是不是和国师吵架了?”
云逸脸色很不好的瞪了他一眼:“不要你管。”
“呵呵,我只是有点无聊而已。”南宫杏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的拿起放在果盘里的点心细细的品尝起来,吃的不亦乐乎。
云逸看到他这副悠闲的样子就很恼火:“你干什么三番两次跑来这里?我不是跟你说过别来了吗?这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和我见面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招人烦!”
南宫杏看他一眼:“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你累不累?来,喝口水吧。”说着还很体贴的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中,云逸无语。
“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出宫。”刚想开口的云逸被这句话堵住了喉咙。
他瞪大眼睛看着缓缓喝茶的人,眼中明显有了怒意;“戏弄我很有趣吗?”他真想现在就把南宫杏扔出去!
南宫杏轻轻咬着杯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有很深的笑意。
云逸退了一步,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脑海中有些迷茫。
离开?他从来没有想过。
一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为云瑾而死,只要是云瑾想要的,他都可以做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告诉那个霸道而骄傲的男人,自己的爱情是真的。
就算他不珍惜,他还是想保留自己的坚持。
看着他如此挣扎的样子,南宫杏莞尔。
他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笑:“你还在想着要为云瑾去死吗?”
云逸咬住嘴唇没有说话,但是脸色很苍白。
“不要做傻事,为了那种男人,不值得。”南宫杏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缠绕在云逸心尖上。
“哼,可偏偏真是那种男人对你用情至深,一刻都离不开你呢。”云逸冷笑道。
“随你怎么想,这一切反正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只想知道,如果你有机会,你还愿不愿意离开这里?”南宫杏的眸子晶亮晶亮的,看得云逸心里起起伏伏,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怎么可能……连瑾紫都没有办法,你又怎么会有这个能力。”颜瑾紫纵然万分不愿意他死,也没有办法把他救出这样的地方,更何况是南宫杏,一个落魄到自身难保的人,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中生存下去尚且艰难,还谈什么救他。云逸简直想笑。
“要是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想吧……”南宫杏突然很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要对云瑾再报什么幻想了,就算你们是叔侄,现在的他也不会因为血缘的牵绊就放过你。”
云逸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猛地挥开南宫杏搁在自己肩上的手,脸色很可怕。
南宫杏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说中了什么,但还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哈哈哈……”云逸仰起脸狂笑,脸上的表情扭曲着。
他的笑声撕心裂肺,让人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觉,而且他的脸痛苦的纠结着,像是在压抑心中强烈的感情。
他笑得太疯狂,太张扬,太尖锐,让南宫杏忍不住皱起眉头,以为他疯了。
“血缘?呵呵呵哈哈哈哈……”云逸笑得全身发颤,就连指尖都开始抖动。
南宫杏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用力的把他软得像泥一样的身体推倒在椅子上,冷冷看着他,眼神肃杀。
“一点也不好笑。”他说道。
椅子上的人笑得无力,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继续抽搐着,嘶哑的嗓子仍然继续发出难听的笑声,但他把脸深埋在双臂间,只看见两个单薄的肩膀剧烈颤动着,显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你要是再笑,我就立刻把你弄成哑巴。”南宫杏扣住他的左肩冷冷道。
渐渐的,笑声有些变质了。
仔细一听,这些沙哑的声音更像是在哭泣。
可就算是哭泣,也只能把脸埋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因为这是他不愿示人的软弱,是他一生都无法改写的悲剧。
他不是先皇的亲生骨肉。
他只不过是前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西宫之位,用三百两银子从宫外买回来的身份不明的男婴。原来他的生命本来和皇宫毫无交集,也和云瑾没有相通之处,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什么狗屁血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在他眼中,他们把他卖给了陌生人,他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被那些银子压断了,他才不在乎他们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过得富裕还是平穷。
他也不在乎满朝文武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震惊之余还异常气愤的表情,以及有些人脸上瞬间出现的鄙夷和不屑。一个草根出身来历不明的孽种居然成了善见国的皇帝,这多么可笑啊。怪只怪你们自己一个个都太趋炎附势了,谁做皇帝对你们来说有区别吗?你们照样还是要做奴才,照样下贱。
只是,云逸觉得自己身上突然少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和云瑾的牵绊。
没有了血缘的联系,那个男人就再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以让彼此在乎的东西,曾经,云瑾因为他是云璧的儿子而宠爱他,纵容他,对他千依百顺无微不至,就算后来自己成了皇帝,他还是会显露出关心,可是现在呢?他把自己赶下了皇位,罪名就是“非皇族血脉,欺瞒天下,其心可诛”。
好一句其心可诛。
云瑾,你知道自己有多傻吗?
如果当初你亲口告诉我你想要天下,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给?在我眼中,还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
可是,你夺了我的天下,却还是要毁了我。
南宫杏静静坐在一旁听他讲述着,脸上的表情是种很平淡,只有在云逸提到凤凰血的时候,那双闪烁的眸子里才浮现一丝波动。
“我知道云瑾手中那半块凤凰血是你的。”云逸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清楚。若不是有那半块凤凰血,大将军仇鸾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帮着云瑾攻下皇城,逼自己退位。
南宫杏才是先皇鸾渊帝的嫡亲血脉,是贵妃玉姒唯一的孩子,也是比云瑾更有资格坐上皇位的正统继承人。所以,从瑾紫口中得知云瑾大费周章的把南宫杏带回皇宫的时候,云逸颇感疑惑。把威胁自己皇位的人放在身边一点都不像是云瑾会做的事情,以云瑾的性格必然会把那些拦路的东西清除得一干二净,看看自己现在的下场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