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乱成鸡窝,经常左一只条纹拖鞋,右一只蓝字拖鞋,衬衣前后倒错,虽然被夏冰强制休息没办法熬夜,可眼圈底下还是黑了一圈,猛看上去好像集中营里放风的苦难革命者。
若不是还有夏冰在,恐怕他可以窝在房间角落里不吃不喝一直到曲目大功告成。
而夏冰显然已经快要到极限,他训练一结束就踩着风火轮赶回来帮林恩收拾屋子。说是收拾其实根本就什么也不能动,到处都是涂满音符与字迹的纸张,你说不准哪张会有用。往往刚要拾起来丢进垃圾桶,就见从废纸堆里钻出一个土人大叫着不许动!
而更令夏冰终生难忘的场景还在几天后的半夜。
为了能更好地照顾林恩,夏冰这几天一直跟他同床共枕。他睡相不错,因为运动量大所以睡眠质量也很好,基本上一沾枕头就着。然而到了半夜,他只觉得床铺一震,恍惚间以为地震来临,边起身边喊林恩。
可睁开眼却看见他那个一只手打夹板的室友以鲤鱼打挺的礀势从床上跳起来,眼神定定地注视着前方,整个人好像灵魂出窍。夏冰怔了怔,张嘴想叫他却被林恩严厉地喝止:“不许说话!不许呼吸!不许思考!”
“我想起来了!”
20、诡异的一天
林恩飞奔到书桌前,随手抓起摊放在旁的纸张,随手在上面写写画画。夏冰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敢打扰。只得僵立在那小心翼翼的呼吸,生怕自己影响他。林恩单手奋笔疾书,写到情绪激昂的时候还会反复嘟囔,嘴里喊些意义不明的音节。然后头一低又是勾勾抹抹。
因为林恩的吩咐,所以夏冰没办法走到玄关处开灯。只有窗外明晃晃的月光倾泻下来,流淌过林恩微翘的棕发,顺着浓密的睫毛滴落进浅色眼瞳里,溅起丝丝琥珀色光泽,像是他火热的灵魂燃起光焰。
夏冰注视着他,从头到脚认真地用目光一点点描摹。他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最初以花滑的名义使得自己与他亲近,而他隐藏着很多秘密,夏冰好奇却不想揭穿,也许是担心秘密消失,他也会跟着离开。也许只是单纯的信任。
谁知道呢,夏冰只知道如果现在时间停止,他愿意珍藏一辈子。
“我终于找到合适的调子了!”林恩激动的喊着,他攥住那好几页稿纸想要将欣喜与心上人分享。一回头却发现夏冰斜着身子靠在墙壁上,双手环胸,头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
林恩心里一软,走过去轻轻拍拍夏冰的肩:“学长,学长?躺好了睡。”
被摇醒的夏冰满脸迷茫,黑黝黝的双眸盯着林恩,缓慢地眨了眨,好像懵懂的孩童。林恩忍着想抱住亲一把的冲动,柔声哄着夏冰回到床上睡觉。虽然他很想现在就把成果舀给学长看。
还处于亢奋状态的林恩却睡不着,碍于右胳膊吊着,就是想烙大饼也翻不成,只好一骨碌又爬起来奔到书桌前继续推敲刚刚自梦中得来的灵感。他知道一年一度的花滑世锦赛对花滑选手来说非常重要,那是仅次于四年一届的冬奥会的重大比赛。所以他要为学长做到无可挑剔。
灵感是最妖娆的女人,勾引得你血脉喷张之后又突然拍屁股走人,让你无所适从,跪地哀求它也绝不怜悯。
林恩叼着笔想破脑袋也再也没办法多添一句,多改一个音符。只觉得脑袋空空。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偷偷泡杯咖啡喝,就听身后吱呀一声。
夏冰翻身起来了,他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望着林恩。
林恩叼着笔心里腹诽:不是吧,学长,我只是想想而已,没说真要泡咖啡,你不至于这都能感应到吧。
而就在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钟后,夏冰几乎喃喃自语地说:“我没睡着,没睡着……你写完了吗?”
林恩眨眨眼,想笑又忍住了,很严肃很认真地正襟危坐:“学长你绝对没睡着,绝对没有!”
“嗯。”还处于迷糊状态的夏冰点点头,然后一仰头又倒回床上。
林恩低头笑了数声,只觉得这样的夏冰学长实在可爱。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好灵感,便将稿纸简单地收拾收拾。自己也回床上,他侧头望望已经酣然入睡的夏冰,眉头微微皱起,似乎睡得有点不安稳。
有点艰难地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夏冰的背。林恩嘴里轻轻哼着柔缓的小曲,慢慢地,夏冰舒展开眉头,睡得更加静谧安稳。而亢奋渐渐退去的林恩也进入梦乡……
第二天林恩是在有些晃眼的阳光中醒来的,缓缓转头,身侧的床铺已经空荡荡的。他扯了扯身上的薄毯,又在床上醒了会盹才慢慢起来。他左手揉着头发,晃晃悠悠地走出卧室。去洗手间要穿过客厅,他刚一走进客厅就闻到一股诡异的味道。
说诡异是因为整个客厅里都弥漫着股粥香,但香味里还混合着丝丝糊味。
林恩一转弯走进旁边的厨房,隔着磨砂玻璃门那股糊中有香,香中透焦的味道更加浓烈。他暗暗一惊,不会是自己昨晚半夜梦游起来作了锅粥然后忘了吧?他连忙一推门,扑面而来的热蒸汽让林恩退后一步,这简直就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开坛做法啊。
“你起来了?”烟气缭绕的深处,夏冰手持剔骨尖刀回头问,脸上衣服上沾着血迹。
“学长你没事吧?”林恩几步跨到夏冰跟前,拽住他前后左右地打量。
“哦,我在料理鲈鱼。”夏冰回答地很平静,刀尖上一滴鱼血滑落。砧板上,一条肥美的鲈鱼已经四分五裂,五马分尸。
林恩盯着那已经不只是开膛破肚的鲈鱼,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建议:“还是我来吧,总觉得这鱼被人吃还这么惨有点于心不忍……另外学长,怎么有股糊味?”
“啊!粥!”夏冰惊呼一声,举着尖刀就揭开旁边的锅盖。
手指不出所料地被烫了,锅盖啪嗒一声掉在流理台里。林恩抓起他的手指仔细查看:“有没有烫伤?”
夏冰摇摇头,还没忘记谁才是真正的病患:“我可以弄好的,你先出去坐着。”
林恩一边关瓦斯炉一边舔舔嘴唇:“学长,你亲手做饭我很开心,不过学长进厨房恐怕还早了些。”
夏冰回头看看躺在砧板上死不瞑目的碎尸鱼,又看看眼前已经糊底的粥锅,他有点泄气,终于将尖刀放下:“我还是去买些回来吧,你别动,小心胳膊。”
林恩支起身子,嘴角带笑地冷不丁亲了亲夏冰的脸颊:“奖励学长的。”
“我走了!”一如既往已经脸红心跳的夏冰揉搓着围裙,急匆匆地往门口跑。刚才的一瞬间,他简直以为是新婚夫妇晨起剧场的画面。
笨拙的新郎跟体贴的新媳妇,不,应该是笨拙的新媳妇跟“身残志坚”的丈夫。
管他呢!这不重要。
林恩将厨房简单地收拾了收拾,接着去洗漱换衣,虽然一只手有点费劲。但等夏冰回来,他已经衣装整齐地坐在餐桌旁了。
两菜一汤,对于两个人来讲够了。夏冰将饭菜摆好,全程不许林恩插手。还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偷喝碳酸饮料,绷带上有没有渗水。林恩苦笑着对天发誓:“我要是违规就罚我亲学长一百下。”他眨眨眼,抛了个媚眼:“要是没违规就吻学长一百下。”
“这有什么区别!”
“有啊,形容词不一样。”
夏冰低头夹菜,绝对不听林恩胡言乱语,不然很有可能脑溢血。林恩也不再逗他,乖乖地吃饭喝汤。
“学长你上午没训练吗?”喝了口汤后林恩问道。
“结束的稍微早了点。”夏冰边吃边回答:“你的东西我没有动,怕你找不到。”
林恩想了想才记起昨晚自己半夜惊魂要求夏冰“不许动不许呼吸甚至不许思考”,夏冰早上起来看见书桌上那一堆天马行空般的稿纸大概担心弄乱顺序会影响林恩思路。
“哦,那个已经基本差不多了。下午我想学长配合曲子滑一滑。”
“没问题。”
两人吃饭都没过多的言语,他们的家教里都有”食不言”这一条。所以很快就解决了午饭问题。夏冰将碗筷舀去清洗,顺便将自己捣鼓出来的战场彻底清扫干净。而林恩则将自己那堆有字天书整理出来,整理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看见夏冰拎着水壶站在自己面前,,满脸疑惑:“你的手怎么拉小提琴?”
“噗,学长你就为了这个问题,这样就出来啦?”林恩憋着笑,舀稿纸的手指了指夏冰。
后者低头一瞧自己浑身都是洗涤灵泡沫,衣袖撩起来,下摆也掖在裤子里,好不狼狈。哪里有冰上王子的模样。
“咳,咳,我在问正经的……”
“放心吧,我不会逞强的。”林恩俏皮地比了个ok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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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的标准配备是——黑色燕尾服,雪白衬衣,一丝不乱的头发以及临危不惧的气质。
所以当这样的一位老派绅士走进训练场时还是很引人注目的。他拎着黑色小提琴盒走进花滑训练冰场,那些没有参加集训的二线运动员们虽然专注于自己的训练,却也不禁分出一丝神来琢磨这个好像从英国庄园里穿越而来的人物是要做什么。
“小少爷。”他对站在冰场边缘的林恩打招呼,笑容慈爱。却在林恩转过身后脸色骤变:“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小意思,还有别叫我小少爷。”林恩用德语警告他。管家知道他的脾气,在确认胳膊真的没有大碍之后,也就改口称呼林恩先生。被年长自己几十岁的长者称呼先生似乎也很奇怪,不过总比小少爷来的嫌疑小。
夏冰走过来,对管家投以疑虑的目光:“这位是?”
“街头艺人。”林恩极为自然地介绍:“我请来帮我弹奏的。”
巴赫家老管家瞬间脸黑如锅底灰,用德语低声却饱含感情地申辩:“小少爷,我也是有尊严的!”
“是是,如果你给我穿帮我就让你当个很有尊严的街头艺人!”虽然笑若春风,林恩说出的话却别有一番滋味。
夏冰见他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由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林恩啪地一拍管家的后背,笑得极为纯良:“没事学长,他是看谱子太难想加点钱,我们再好好谈谈!”
21、恶魔的颤音
林恩啪地一拍管家的后背,笑得极为纯良:“没事学长,他是看谱子太难想加点钱,我们再好好谈谈!”
他边保持着纯良笑容边用德语要挟管家:“老头!不许穿帮!”
“是,小少爷。”管家微微一躬。好像嫌弃麻烦般地叹口气,脸上却不见丝毫烦躁。他冲着夏冰很有礼仪地颌首一笑:“请多指教。”
“拜托了。”夏冰也很得体地颌首回应,倒有点像剑道开场前问候的架势。林恩一揽夏冰肩膀:“学长你跟他不用客气,有付钱的。”这话到也没错,巴赫家确实有付钱给管家。而且逢年过节福利还不少。
夏冰瞪了林恩一眼,眸里微微不悦:“不管怎样,对方都是长辈,要尊重。”
管家闻言微微一笑,凑到林恩耳边低声说:“少夫人真是有教养啊。”
“闭嘴!”
“还没有谈妥?”夏冰再次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眸光疑虑地扫过来扫过去。林恩连忙抱住夏冰的肩,脸上祭起安抚的笑:“妥妥的,妥妥的!”
“你……”夏冰仰起脸似乎想说什么,眸光闪烁,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过头望向冰场。
“怎么了?”林恩问道。
“没事,我去训练了。你小心胳膊。”夏冰低头展开浅浅的笑便到场边更换冰鞋。
林恩嘴唇动了动,想了想也什么都没说,看着夏冰学长换好冰鞋慢慢滑到场上。林恩返回到管家身旁,舀胳膊肘撞撞他,斜眼闷闷地说:“你可别给我穿帮哦!他现在还不知道。”
管家愣了下,有点好笑地眨着眼瞪着小少爷:“小少爷你是说他还不知道你……竟然没说吗?想来个惊喜派对?”
“哪那么多废话。”面对从小相处到大的管家,林恩显得更加无顾忌,瞪了一眼后声音跟表情都变得有点沉闷:“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啦,我怕学长觉得我一直欺骗他。”
管家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瞧着林恩的眼神就像他鼻子上开了花:“你,是小少爷吗?小少爷还有不敢的时候,上帝终于开眼了!”
林恩凶巴巴地瞪着他,倒有点被人抢走玩具的孩子在抗议的模样。他将目光投向冰场,那道修身玉立的身影已经在冰面上做热身滑,只是简单的滑行,举手投足间就有种潇洒与美感。管家轻轻感叹一声,从提琴盒里取出小提琴,保养得当的红漆面流转着柔润的光泽,完美的线条以及闪耀银光的琴弦,虽然看起来很质朴平常,但只有真正的行家才能看出它的价值。
这把小提琴是林恩的爱琴,也是与“维奥当”同等地位的世界名琴。它的身价相当于整座运动训练基地。
管家翻开林恩草稿般的琴谱,眼底闪过一丝光,很快就淌下宽面条泪,要不是林恩手疾眼快,恐怕管家就要捧着琴谱内牛满面了。
“呜呜呜……小少爷你终于……终于长大成人……”
“……少恶心了,不能拉就舀过来!”
“小少爷,要排泄的话是需要膀胱跟消化系统配合的。”
“……”林恩狠狠地剐他一眼,将琴谱甩在管家胸口。后者接过来,收起刚才的情绪激昂,依然彬彬有礼地微微一鞠,将小提琴架到肩膀上。
夏冰转了个圈,螺旋形滑步非常顺畅,他贴着护栏,滑行速度并不快,目光无意中落到站在场外的林恩身上。对于街头艺人的说法他并不太相信,不过既然林恩这么说他也就不多问了。他说过相信林恩,等到恰当的时候他自然会跟自己说出一切。那之前他要做的是不辜负林恩为自己比赛所做的一切努力。
训练场虽然不小,但没有其他吵杂事物干扰,所以小提琴的声音极为清晰。一线悠扬舒缓的音律欢快地在冰场上飞旋,夏冰跟着音乐在场内滑行,步伐变换,他单足在冰上旋转,随后一阵急行,在获得加速的同时腾空旋转。
音乐开始沉重,像是栖息阴影里的恶魔缓步走来,如来自的暗夜的咏叹,有着无人能抵抗的魅惑,它远在天边又近在耳畔,每一音节都敲击着你的心灵。
夏冰随着音律完美的勾手三周跳,逆时针旋转,右脚落冰,左脚滑开。随后一腿向后抬起,开度几近180°,双臂展开,就像冰场上飞旋的海燕。
有人惊叫一声,这燕式滑行考验的是柔韧度,就是女孩做180开度也很不容易,男选手因自身条件限制,极少能做到。人们还没议论完,夏冰已经在接下来的旋转中整个身子弯转,手扶冰刀,头脚相连。形成一个优美的圆环,宛如冰面上缓缓绽放的雪莲。
躬身提刀转还有个富有童趣的昵称:甜甜圈旋转。因为选手的身体要成圆环状,就像新鲜出炉的甜甜圈。不管那种称呼,这考验的是终极柔韧度,在男选手中是极难的,而要做得好看又更是难上加难。
已经结束一段训练的队员们不禁窃窃私语,感叹前辈不愧是前辈。
小提琴渐渐停息,管家长出一口气,回头望向林恩:“果然小少爷的谱子不是那么好拉啊,看来我是老喽~”
“少来!你最擅长的又不是小提琴。”林恩白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