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心中竟没有半分不舍。
虽然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在这里,却是无亲无故,无朋无友,孤单单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临走的前一天,他还是回南馆去了一趟,不为别的,只是想看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六年的火坑,没有任何留恋的地
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留恋,白宁,尚琦,还有许多的小倌,在他而言,陌生得如同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
不同的是他认识他们而已。
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却有一段他无法忘记的记忆。
那一夜,阴霾满天,一个人,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离开了这个火坑。
在那盏大红的宫灯下,玉琉插上了三柱香。
「也许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生活......但是我离开了......谢谢......」
白宁也上了三柱香。
「我要留下来......」他这样说着,可爱喜人的面庞上,闪出一抹少见的坚毅,纤长的五指捏成了拳,仿佛许下了
什么誓言。
尚琦也来了,同样上了三柱香,却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连一刻也不愿停留。
..................
马车毂辘辘,上和城已渐渐远去。
「你看起来并不太高兴,舍不得离开?」韦勉的声音,打断了玉琉的回忆。
抬起头看了韦勉一眼,玉琉没好气道:「韦爷您的身体倒是恢复得快,昨儿夜里折腾了大半夜,今儿精神一样好。
」
韦勉哈哈大笑,凑过来暧昧道:「水绘园里的那个厨子做的药膳确实不错,等到了家,我找几个专门做药膳的厨子
,只给我们两个做着吃。」
玉琉脸上一红,这个狼一般的男人,越来越像匹色狼了,懒得搭理,免得让韦勉更得意,索性移到车窗边,专心看
外面的风景。
韦勉若是肯就此放过玉琉,他也就不是韦勉了,笑嘻嘻地跟了过去,逗弄着玉琉说话,调情的话儿也不知说了多少
,只见玉琉脸上越来越红,却始终不肯搭理他,那一双手便也渐渐不规矩了。
玉琉推又推不开,挡又挡不住,又羞又恼,正在两人拉拉扯扯地工夫,马车突然剧烈地颠了一下,猛烈地摇晃让玉
琉一头撞向了车壁,唬得韦勉赶紧抱住了他,不料马车又是一颠,这一次两个人一起撞向了车壁,韦勉不幸当了肉
垫。不过他练过武,自然不怕这点碰撞,倒是紧张地拉着玉琉,连声问有没有撞疼哪儿。
检查过后,发现玉琉连根毫毛也没有伤着,韦勉才松了一口气,掀开车帘怒喝道:「韦越,怎么赶车的......」
话没有说完,他就猛地发觉不对,车架座上根本就没有人,护卫的亲兵也不知哪里去了,此时两匹马正发狂地拉着
马车向前狂奔,而前方,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是一处断崖。
「琉儿,快走......」
韦勉反应极快,返身就要抱起玉琉跳下马车,却不料车底一块木板突然翻起,从下面钻出一个人来,竟抢在他前面
抓住了玉琉。
「啊!」
玉琉惊呼一声,想要躲闪,可是狭小的车厢内,哪有躲闪的空间,已经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腕,仿佛铁箍一般,抓
得他的手腕生生作痛。
「何崇,竟然是你?」
韦勉看清了来人,怒喝一声,正要上前,何崇却低喝一声,道:「韦大人,您最好别动,否则......这个小美人就
没命了。」
一把匕首抵在了玉琉的喉咙上。
「何总管,你为什么......」玉琉脸色微微发白,见何崇的目光扫过来,他努力掩饰自己的惊恐,露出一个南馆里
最常用到的媚笑,据说这种笑容最容易降低别人的警戒心,博取好感。
何崇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艳,神情却冰冷冷地道:「玉公子,得罪了,你要怪,就怪这位韦大人好了。」
玉琉的目光移到了韦勉的身上,眼神里透浓浓的疑惑,这个男人,还得罪了什么人吗?可是章知府等人不是都被一
网打尽了吗,难道还有人漏网?
韦勉却是阴阴一笑,道:「早知道我身边有奸细,从我到上和城的那一日起,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透露给章德怀
那个老贼,所以才不得诈死,想引出你这个奸细,却不料你倒是机灵,眼看着章德怀送死,也不肯露出形迹,怎么
现在倒是敢冒头了?」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马车外的情形,此时离断崖已经不足百丈,只怕片刻间就会连人带车一起坠崖,他必须在这
短短的时间,想办法救出玉琉。
何崇道:「韦大人,我本只是负责监视你而已,章德怀死活与我无关,如果不是你拿到了那本账册,上面也不会拼
着让我暴露身份来找你,如今韦大人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交出账册,我把玉公子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另一个就
是我们三个一起死,当然你也可以独自跳下马车,我也可以及时逃命,不过玉公子恐怕就要丧生崖下了。请容许我
提醒你,你并没有多少时间考虑。」
「看来你的主子是害怕受章德怀牵连了。好,我给你账册。」
韦勉爽快到极点的妥协,让何崇和玉琉同时一怔。但韦勉却没有给何崇多少思考的时间,他从怀里摸出一本账册,
随手向车外一扔。
何崇脸色一变,身形一晃,却没有动。
「你不去追账册?」韦勉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
「时候还没到。」何崇看了看车外,他在确认账册有可能落到的范围。
「你很聪明,难怪隐藏在水绘园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怀疑你。」韦勉眼中闪过一抹赞闪之色,「可惜我们立场对立,
不然......我会尽力招揽你。」
「韦大人谬赞了。」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此时马车离断崖已不足十丈距离,时候到了,何崇突然一收匕首,脚下重重一踩,生
生将马车底板踩碎,整个人都掉了下去,就地一滚,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与此同时,玉琉也跟着何崇一起掉下了马车。原本何崇的手一直抓着他,就地一滚的时候,似乎想要把玉琉
一起带走,可是也不知为什么,那时玉琉却突然咬了他一口,狠狠地咬在那只紧扣着自己手腕的手上。
何崇吃痛地收手,在惋惜地目光中,他滚出了马车底部,而玉琉,却要面对着满地的碎石。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就在玉琉要摔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回了马车里。
此时马车里已经几乎没有立足之处,韦勉一只手抱着玉琉,一只手死死拽着车窗,半个身体都凌空着,马车底板被
破开一个大洞,整个车厢都快要散架了,而那两匹拉车的马,已经冲出了断崖。
「啊啊啊......」
玉琉突然惊呼起来,身体骤然失重,却是整个人都让韦勉单手抛出了马车,向一丛灌木生长得极为茂密的地方摔了
下去。韦勉来不及看玉琉是否平安落地,他的手在车窗上重重一按,也跟着借力跃起,却不料这一下用力过猛,本
来就要散架的车厢,终于吃不住这股力道,哗地一声散架了。韦勉整个人失去去重心,一头撞在了飞起的车壁上,
然后连人带马车,一起摔下了断崖。
「韦勉!」
耳中隐约听到了玉琉一句声嘶力竭的叫喊,韦勉忍不住翘了翘唇角,这是玉琉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呢,望着距离自己
越来越远的断崖,天空里的云,白得耀眼。
好像说过即使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死,绝不把他让给别人,不过......刚才怎么脑子一片空白就把人抛出车
外......
不,不行,他不能死,绝不把自己看上的人,让别人得了去,深吸一口气,韦勉猛然一掌拍向山壁,五指深深地插
入了石缝中,反震的力道使他的虎口迸出了鲜血,五根手指都如同折断一般的剧痛难当,甚至连整个手臂,都有种
快要扯断的错觉,但是,他咬着牙忍住了,挂在山壁上。
可是目前的状态并不能维持多久,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不能晕,一旦昏迷,他就会立刻摔下
去,然而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时半会儿,韦勉也想不出脱困的办法,唯有咬牙坚持,坚持到韦越他们赶过来
。
正在韦勉勉强保持着清醒,不让剧烈的疼痛夺去神智时,一根青藤从天而降,也许是天不绝韦勉的命,这根青藤的
长度,不长不短,正好垂在他的头顶上方约半尺的地方,若再短上几分,韦勉就够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抓着青藤爬上了断崖,插入石缝的那只手,已经完全不能动弹,钻心的剧痛让他的视线变得
一片模糊,可是也使他神智变得清楚,一上去,顾不得其它,先寻找玉琉的踪迹。
没有费什么力,玉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
显然,玉琉并没有发现韦勉已经爬上了断崖,此时的他,背对着韦勉,一身都沾满了污泥,头上甚至粘着几片灌木
丛里的叶子,模样儿十分狼狈,呆呆寺半跪在断崖边,将头伸出断崖,望着崖下弥漫的雾气,看不出什么表情,只
是一脸的出神。
韦勉和玉琉中间,隔着一块向着断崖凸出的巨石,正是这块巨石,挡住了玉琉的视线,使他看不到从崖壁上爬上来
的韦勉,而不知为什么出神的他,自然也听不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动静。
「咳咳......琉儿,你再看下去,我就当你准备跳崖殉情了。」韦勉出声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劫后余生,开口
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逗弄玉琉。
玉琉的身体一震,竟然真的差点一头栽到断崖下去,所幸韦勉反应迅速,一把捞住了他的衣带,把他带到自己怀中
,不料又压住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臂,疼得韦勉直吸气,可是口中却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是太过吃惊,也许是真情流露,总之,就在把玉琉拉入怀中的那一刻,韦勉清楚看到了玉琉眼中无法掩饰的悲
伤,以及乍然见到他还活着后迸射出的狂喜。
这一刻,无须言语,韦勉已经知道,玉琉的真心,就在自己眼前,不必去捕捉,不必去猜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个总是用温驯的面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在这生死之间,把真正的心情暴露出来。
他的心里有我,韦勉眼里的笑意,忒贼。
仿佛意识到这一点,玉琉迅速从失态中恢复过来,整整衣裳,推开韦勉站了起来,淡淡道:「韦爷,您没死就好,
玉琉也不必担心承担不起责任。」
韦勉被他一推就倒,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琉儿,我身上疼,走不动了,你背我......」
玉琉脸上微微一僵,看到韦勉一副反正就是死赖不走的样子,身上的衣物被割出几道裂口,满身都是泥土,脸上也
沾了些,被汗糊了,像只花脸猫一样,那模样又可笑又可怜,他心中那股先前被韦勉笑出来的羞怒不禁消散了。
叹了一口气,就当是自己欠着这个男人的吧,玉琉偷偷地捂了捂心口,那个地方,依旧狂跳如雷,不知是被生死一
线吓的,还是被韦勉临危之际将他抛出车外的举动而感动。
不知是谁当初说要死也要拖着他一起死,把他吓得心悸好几天,这个口不对心的男人啊......垂下了眼帘,挡住了
眼中的一抹笑意,玉琉走到韦勉面前,弯下腰想要背起这个有着狼的凶狠、有着狐狸的狡诈、有着猫一般任性的男
人。
手腕一紧,入眼的却是韦勉一脸的狡笑,微微一用力,玉琉再次倒入他的怀中。
玉琉又惊又恼,脱口就骂道:「刚才怎么没把你摔死......」话到一半,他又紧闭上嘴,习惯了带着温驯的面具,
要让他暴露出本性,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琉儿,你就是嘴硬......不过我喜欢......」
韦勉再次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牵动了伤口,又开始倒抽气,惹来玉琉低低地一句「活该」,但止不住笑意,却在
那张花猫一般的脸上扩散得越来越大。
玉琉终还是笑了,不知是被韦勉的笑传染了,还是看到那张美丽的容颜变得花脸猫一般可笑,又或者是因为两个人
都大难不死,再或者是他想通了什么,这个男人的确够狠,但是......这世上能在危急关头先救他再救自己的男人
,也只得这一个吧。
这样的人......终还是值得珍惜......以自由为代价,换得一个值得珍惜的男人,好像......也不算吃亏......
两个人并没有在断崖上躺多久,韦越已经带着一队亲兵寻了过来,原来他们在半路上就被何崇下药迷昏,幸而有人
路过用水泼醒了他们,这才急急追着马车的痕迹一路寻找,一直找到断崖来。可笑的是,他们一路寻来的时候,竟
然无巧不巧与正在乱石堆中翻找那本账册的何崇迎面撞上,结果不用说,一逮就着。
「琉儿,我们回家......」
看到韦越带着人远远过来,韦勉握住了玉琉的手。
「嗯......」
玉琉轻轻应了一声,温驯一如以往,但韦勉却一点也不介意这份温驯,究竟是真正的顺从,还是虚假的面具。因为
他已经看到了隐藏在面具下的真心,其它的,都不再重要。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有一种誓盟,不必说出口,有心的两个人都会明白。
全文完
番外 之后
事后,玉琉尽管装着不在意,还是问了何崇的情况,韦勉倒也没有瞒他,但也不曾跟他细说,只是略略提到,何崇
其实是京中一个挺有势力的权臣安排在上和城监视章德懹的探子,章德怀这些年捞了不少银两,其中很大一部分都
孝敬给那个权臣和另外一些大臣,以谋求仕途的发展,但章德怀又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害怕官财两空,所以私底
下把这一笔笔贿银都记录在册,权臣不知怎么晓得了这件事,所以让何崇暗中盯着,伺机把账册偷出来,谁料到便
在这时候,韦勉半路杀出来,不但杀了章德怀,还拿到了那本账册,权臣这才指使何祟来取回账册,并且尽可能地
杀了韦勉。
这次刺杀没有成功,让玉琉颇为担心了好一阵,天晓得第二被刺杀会在什么时候来,为此,韦勉拿他取笑了一番,
不管重伤在身,一只手臂还不能动弹,将玉琉搂在怀里笑问道:「你既这般怕死,当初在断崖边又何必扔青藤救我
,让我摔下去,一死百了,也不会再有人来寻你麻烦。」
玉琉眨了眨眼,没吱声。那青藤哪里是他扔下去的,不过是他被韦勉抛到灌木丛里,连滚了好几滚,那根救命的青
藤就是那时缠到了他的手上,他当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扑到断崖边,随手把扯在手上的青藤挥开,那青藤就顺着
崖壁滑了下去。
当然,实话是绝不能说出来的,平白落个救命之恩,不要白不要。
韦勉见他不说话,只当他羞于吐露真情,乐得眉开眼笑,将玉琉压在身上,狠狠地吻了一通,直吻得玉琉面色潮红
,气息喘促,才松开唇,过一会儿又不舍地轻啄一口,再啄一口,继续啄一口
隔了几天,韦勉的手能动了,写了几封信吩咐韦越送到京城,然后笑着对玉琉说了一句:「没事了。」
玉琉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法子,但既然韦勉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十足把握,他也就放下心,不再提心吊胆。
养了大半月的慯,又开始赶路,三个月后终于到了韦家。
韦府比玉琉想象的更加家大业大,情况也更复杂,当玉琉见识到韦家内部的倾轧排挤争权夺利相互陷害的情况半点
也不比当初的南馆少的时候,他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他本来就是为了能过上平静的生活才试图离开南馆,却不料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脱不出这污黑的染缸。
所以,当韦勉透露出要把整个韦家内务的权力交给他,也就是虽然没有名份,但是要给他女主人的地位和权力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