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耸肩,“现在不是了,他把我赶下来了。”
“哦。”叶青衫眼睛咕噜噜转,装作漫不经心,问:“这钱袋真不是你偷的?”
“不是。”
“……”眼见到了衙门,叶青衫道:“等你洗脱冤情,不如我们一起去当捕头吧。”
林冬:“……”
叶青衫见他不说话,不满道:“要做男子汉,就要当捕头。”
林冬眨眨眼,真诚道:“捕头也要吃饭。”
“啊?”
“不管做什么都要吃饭,所以我只吃饭就好了。”
“……”这是什么歪理!
“你是米虫?”
林冬歪了个脑袋,“那是什么?”
“被人养在米缸里,只知道吃的东西。”
林冬挑眉,“以前是被人养着的,不过现在不是了。”
“臧飞龙养你?”
“其他人养我。”两人说着已经上了石阶,林冬说起被谁谁养着,丝毫不觉愧疚,“大王也养了我几天。”
叶青衫莫名其妙的就和他聊起天来了,感觉还很不错,于是放开抓着他的手,道:“刚才那么凶的对你,不好意思。”
林冬也大方,“没关系,请我吃顿好的就行了。”
叶青衫:“……”
叶青衫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的毕生愿望就是懒着不动,然后吃遍美食。他看着林冬往衙门里走去,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他吃成个大胖小子的滑稽形象。还要边吃得满嘴流油,摊在躺椅上哼哧喘气,还要一边看着书本。
……太恶寒了。
进了衙门,小少爷往堂上一跪,林冬却是站着。
那地保嚷嚷道:“堂下何人!为何不跪!”
林冬道:“在下林冬,乃是举人,我朝有律法,秀才以上皆可不跪。”
地保见林冬年纪轻轻却是举人,不由道:“林先生出自哪家学馆?家师是哪位呢?”
“学生未曾入过学馆。”林冬道:“乃是乡贡,没什么本事,所以只得了举人便再考不上了。”
地保哦了一声,眸光里的兴趣顿时减淡,又看向那跪着的人,“你又是何人?”
“草民张君,乃是长沙府人,本想进长安,在池马镇歇息时却被偷了荷包。”
旁边一衙差对着地保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什么,那地保皱眉,“叶青衫又跑来了?”
那衙差道:“就在外面等着呢。”
地保顿时不耐,左右张望堂下人,“这案子谁接的!”
王大彪此时走了上来,他正是前日和叶英在门口冷言冷语的捕头。他道:“张君之前来门口报官,可这案子无从查起,他也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遗失的,我本不欲接手打发他走了,料想是后来被叶青衫管了闲事。”
那地保只得看林冬道:“他说的小偷,该不会是你吧?”
“不是我。”
“……”
地保一拍桌子,“你们是来戏耍老爷的不成?张君!你可有证据?”
张君赶紧道:“他拿着我的荷包,被叶公子亲手逮住,客栈大堂里众人俱是人证!”
林冬道:“这钱袋本是我向朋友借来,他是从何处拿来的我却不知。”
地保看他,“你那朋友人呢?”
“走了。”
“走哪儿去了?”
“不知道。”
地保又拍桌子,“大胆林冬!你这般信口雌黄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不成!来人啊!将他押下去关起来!”
衙差上前,拖着林冬就走,张君有些傻了,脱口而出,“等等!”
地保看他,“又怎么了?”
张君也不知道又怎么了,只觉得这事有些太突然了。虽然人证有了,林冬也澄清不了自己,可总觉得他不会是偷东西的人。
地保这就判了,反倒让他心里心虚。
说起来,既然找到了这事也就不用非上公堂不可,可怎的自己就在这里跪下了呢?
想来想去,张君终于明白了,因为叶青衫一直要上公堂,就算要澄清也要在公堂上说清,他反而被牵着鼻子走了。
沮丧的出了门,叶青衫果然还等在门口,见他出来赶紧上前问:“如何?”
张君点点头,又摇摇头,“荷包拿回来了,林先生被关起来了。”
“这……”叶青衫也没了头绪,“他可有说他那朋友的事?”
“说了,他说不知道。”叶青衫急得抓脑袋,“如果真的冤枉了他,那可怎么办好?”
“那不是正好。”
一把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两人抬头,就见石阶上王大彪插腰站着。
他蓄着大胡子,粗声粗气道:“你想立功,你想抓人,这不是抓着了?”
叶青衫脸色不好看,“可他也许是冤枉的。”
“冤枉不冤枉凭他一张嘴说就成的话,还要衙门干什么?”王大彪冷冷笑起来,“这不是叶三少你常说的话吗?”
……
“二大王!这下怎么办?”池马镇某客栈里,丘北山买了一堆热菜却全无了作用。因为要引诱的那个人此时在牢狱之中。
陈南海慢条斯理拿筷子夹了香酥茄子咬了一口,皱眉,“太油了。”
丘北山拍桌道:“你别顾着吃啊!这下可怎么跟大王交代?”
“你当臧飞龙还坐在山头上等你把人带回去?”
“啊?”
陈南海勾唇一笑,“就他那暴脾气,怎么可能耐得住性子。”
当天夜里,一个黑影闪进了衙门。他身法之快,如若无人之境,绕过前院直奔后房,待找到入口,先用一颗石子敲出声音引那看门人往后去,他便趁这时闪进了门后。
火把在墙上摇曳出影子,将他的身影拉长,看起来如同鬼魅。
池马镇不大,说是牢房的地方也不过比柴房大些,旁边还堆着储物品。最后方的位置里坐着个小身影,正垂着脑袋不知在做什么。
臧飞龙心头一缩,他虽是山贼,但平日做的事也不算违背良心,又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这回将林冬赶下山的主意是自己出的,却又让他平白受了这等罪,心里头自然是过不去。
他悄悄靠过去,正想着怎么开口,却见林冬突然转过了头来。
那张脸映在火光下十足的刺目,要说为什么,因为那双小眼睛闪亮得如同看见了此生的救世主。
臧飞龙心头更是过意不去,可又未免有些小得意起来。扬了扬下颚,“咳,我……”
“怎么是你?”那头林冬的脸色瞬时垮了,还往他身后看了看,“牢头呢?”
“啊?”
“他跟我打赌打输了,说要拿衙门里的吃食给我的。”
臧飞龙:“……”好样的,他堂堂臧飞龙亲自到来,还不如一份吃的。
他安慰自己,也许是什么大餐。
林冬接下来就道:“听说池马镇衙门里的牢饭很有特色。”
牢饭……
臧飞龙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他转身就走,“那你慢慢享用!”
……
“所以你就回来了?”陈南海笑得打跌,“你居然进了牢房没救人就回来了!臧飞龙啊臧飞龙,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臧飞龙气得摔酒杯,“那要我如何?他可是心心念念着那份牢饭!”
去他的牢饭!去他的林冬!他真是疯了才想将这个只知道吃的蠢货带回去!
想着,他起身,一脚踹开椅子道:“要救你去救,事情本就是你闹出来的。等他出来,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和我臧飞龙没半点关系!”
陈南海慢慢收了笑容,高深莫测道:“是你赶他下山,否则也不会遇到这等事。那可还是个孩子,人生地不熟的,日后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危险。你以为去安阳的路就好走?”
臧飞龙在门口停住脚步,不耐道:“那要如何?我还得去给他当下人伺候着?”
陈南海晃着酒杯道:“你要如何我是不知道,我却知道他救了你,救了咱们山寨众人,这份恩却不能不报。”
臧飞龙冷了脸,“他何时做过这等事了?”
陈南海道:“别自欺欺人,你自己也知道那金瓶子拿在手里迟早要出事。兄弟们愿意跟你上刀山下火海是一回事,你亲手推他们进火海是另一回事。”
说到此,陈南海道:“你那些恩恩怨怨没必要牵连别人,这点道理你比我清楚。”
难得陈南海严肃了一会儿,臧飞龙有些蔫了,垂着头像沮丧的大狮子,往旁边一坐,“得,你说怎么办吧。”
第十二章:阴谋的味道
这世上有一种莫名其妙好味的食物,那就是混合到一起的同类食物。
之所以一定要提到“同类”,如果是两种截然不同味道的东西混在一起,不管它原本有多美味,到头来只剩下怪味了。
幸好,池马镇的牢饭在这一点上还挺细心——当然也可能是根本没注意。
木栏外,牢头蹲着身子看里头抱着碗吃得起劲的林冬。
“这真的很好吃?”
林冬舔了舔嘴角,“如果能配上一碗清茶就更合适了。”
眼前的大碗里,白米饭一颗颗饱满圆润,其中:香辣兔丁……的油汤,三椒肉片,豆角肉丝、冬瓜里脊……的冬瓜,烧牛肉里的土豆。
荤素皆有,搭配齐全,味道香辣,竟自成一绝。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剩菜剩饭,只是厨房做菜时每样都弄些出来又另混成一份,浇在白米饭上,有的只用了肉,有的只用了菜,有的只用了汤。
这味道却颇新鲜,怪不得牢头说是这里的特色食品。试想想,若是这份香辣里放上甜腻的东坡肘子,西湖醋鱼,那味道就只能怪不能好了。
所以混合的前提是,一定要是同类同味。
林冬摇头晃脑的品评了一番,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递出去,那牢头又端来一碗清茶。
“给,你要的。”
“谢谢!”林冬眼睛亮了亮,香辣过后一碗清茶,除油洗味,舌尖茶香缭绕,因为是清茶,苦味不重,倒是有份清香,立刻让人舒爽起来。
牢头见林冬慢条斯理喝着,不时抿抿唇,竟觉得自己也有些饿。
他看了看手里的碗,起身道:“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就大叫,门口守的有人。”
“好。”林冬点点头,吃饱喝足,理了理衣襟衣袖,靠着木栏开始打瞌睡。
就这么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牢头来开门。
“林先生,你可以出去了。”
“这么快?”林冬想了想,“偷窃罪不是还得赔银子吗?”
“大人说用不着。”牢头看他的眼色有些不对劲,感觉比昨日小心翼翼。
林冬装作没发现,跟着出了牢房,外头阳光正好,不冷不热,天空万里无云。
待进了大堂,正中间站着两人,一个风流倜傥正是陈南海,另一个身量高大不怒自威脸色不怎么好看,不是臧飞龙是谁?
林冬眨眨眼,走过去,那头地保道:“林先生,咳咳……昨日问你话时,怎的不说你那朋友便是陈公子?”
林冬看他,“你没问。”
地保无语半响,干巴巴咧了咧嘴,“那是我疏忽了。”
陈南海道:“既然人放出来了,咱们也不难为老爷。”他说着朝林冬一招手,“走吧。”
林冬走了几步,回头狐疑看人,“这案子结了?”
地保脸色不自在,“陈公子已为你证实,那荷包确实不是你所偷。”
“然后呢?”
地保道:“你清白啦。”
“那荷包到底是谁偷的呢?”
地保不耐烦道:“那就不是你该管的事了。”
林冬张了张嘴,但随即又觉得这本就和自己无关,既然那荷包已寻了回来,再追究犯人却如大海捞针,何必咄咄逼人?
这么想着,他便转身跟着陈南海出了门,待几人走上大街,林冬才道:“谢谢。”
陈南海一笑,“不必,本就是我牵累了你。”
林冬问:“那钱袋是你偷的?”
“我还没那么无聊。”况且他又不缺钱。
林冬只觉奇怪,“那这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也想知道。”陈南海似笑非笑,眼光直直看向前面某处。
林冬顺着看过去,就见叶青衫和张君正坐在前头茶棚里。
看见林冬出来,叶青衫赶忙跳了过来,一抬眼又见他身边两人,不由慢下了脚步。
“叶三公子。”陈南海道:“好久不见。”
叶青衫哼了一声,一手拉过林冬,压低声音道:“你没事了?”
“嗯。”林冬点头,倒觉得这叶青衫虽说话做事直爽了些,心地却是不坏的。
叶青衫疑惑,“怎么出来的?”
林冬想了想,“大概是不想平白养着我。”
那头臧飞龙忍不住呵斥道:“是我们出马才让那老头放了你!”
林冬看了他半响,面上表情很费解,欲言又止。
臧飞龙本就是个急性子,立刻火了,“有话就说!”
林冬道:“好歹他也是个地保,却怕你们做山贼的?”
臧飞龙冷笑,“那又如何?他不敢和我们对着干。”
莫说他们一个山寨的人训练有素,能力比普通山贼高出许多倍,就算是兵官都不一定能打赢他们,更别说镇上这些根本没有训练过的家伙;况且臧飞龙药材粮食生意还牵扯在这池马镇上,旱灾时还能充当一下救济粮仓,这池马镇的地保毕竟是乡绅推选而来,又非朝廷任命,拿什么资本来作对呢?
臧飞龙得意完,又想起什么似地讥讽道:“你不是要吃牢饭吗?怎的愿意出来了?”
“我当然愿意出来。”林冬无辜道:“昨天才说了几句你就走了,我以为你们不会救我了。”
“不是你要我走的吗?”臧飞龙炸毛。
“我什么时候要你走了?”
“你……”臧飞龙想了半天,对方确实没有说要自己走。
“你说你要吃牢饭!”
“我是想吃吃看啊。”林冬眨巴着大眼睛,“可和你走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有什么关系啊!他娘的他现在也想知道到底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无比正常的对话,可周围人听起来却觉得诡异无比。好像是对的,又好像哪里不对。
臧飞龙又粗着脖子瞪着眼睛气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憋出一个字来。
他放弃了……
叶青衫看着臧飞龙头顶上乌云密布,身子往陈南海那边缩了缩,低声道:“他怎么了?”
“为了当年不好好学习而后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