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相思引

作者:相思引  录入:03-12

关府的园子虽大,却怏怏的没有生气。于繁看着地上的枯草,心头突然掠过一阵不安。他停下脚步,脸色苍白,笑

容也有些勉强,“关赋,这天本是要祭祀祖先,我是外人,还是不跟你一起去了。我先去你的卧房待一会,等下好

了再叫我吧。”

关赋看到四周没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却是一片冰凉。“夫子,您觉得冷么?”

“嗯。”他笑笑,“你去吧,我等你来。”

“好。”

脸上的温热离了去,于繁突然就觉全身更为寒冷。

关赋渐行渐远,慢慢在拐角处隐没了,地上徒留下两行脚印。

在一起已经将近三年,他长高了长大了,臂膀更为有力了,面容显得更为沉稳了。这一切,也代表着,离别的时日

也近了吧?

于繁叹口气,去了关赋的卧房。

他的房间不算小,墙壁上都挂满了画。大多是这两三年内画的,有四季分明,有雨雪雷电,有各色的花朵,有峥嵘

的古树,也有……于繁。

站着的、坐着的、侧卧的,脸上带着笑的,神色认真的,闭目沉思的……许多许多,从睡梦中睁开眼,就能清楚的

看到。

记得很多时候,关赋总抱着他凝目说:“于繁,你没有在的时候,我总是看着这些画,才能缓解心内的相思。”

他的语气像是戏谑,却另有一种真情含入其中。于繁总是假装听不懂里面的痴意,仅以微笑或无关紧要的话题避开

一切。

这屋内能回忆的东西跟于繁那间小屋一样的多。于繁来这来的频繁,有时候他在睡觉,关赋就坐在案前温书,等夕

阳折射入屋,他就会走到床边亲他的唇,看着他睁眼醒来,脸上的笑容极尽温柔。

于繁回想往事想的沉迷,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他抿了抿唇,开口唤道:“老夫人。”

关老夫人走过来,摸索着在桌边坐下,语气沉稳有力,“于夫子,你也坐。”

于繁落了座,关老夫人道:“赋儿正在祭祀先祖,所以可能过一会儿再来。于夫子,过了年关便到了春闱之期,赋

儿劳你眷顾,潜心苦读,老身一直感恩在怀。”

“老夫人过誉了。”

关老夫人微微笑了笑,平日堆积在脸上的威严散了许多,倒多了一层慈祥。“老身等了二十多年,等的就是那一刻

。如果能等到,当真是死也瞑目。于夫子,想必你也知晓关家的往事罢?若赋儿能高中状元,那这关府又能恢复到

当初的繁华。亡夫地下有知,应会高兴的很吧。”

她说到此处,眼中含了泪花,显然是激动至极。

于繁看着她苍老的脸,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

关老夫人擦了擦眼角,继续道:“于夫子,只是老身没有想到,中途会出你这么个变故。”

于繁一惊,心房紧缩。

关老夫人语气低下来,“所以于夫子,老身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于繁知道,关家大堂上那块匾额,写的是“无违”。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

于繁知道,关家祖上是望族,行到他这一代,只留他一脉。

于繁知道,关老夫人毕生的期盼,便是关家能重显富贵,开枝散叶。

而这一切,都寄予在关赋身上。

所以关老夫人说:“于夫子,你跟赋儿……分开吧?”

于繁侧着脸,看着窗外飘落的片片雪花,点头说:“好。”

时间是两年七个月零三天,从告白到在一起依靠取暖的全部时日。于繁坐在床边等关赋进来,抬头看到他一脸的死

寂,微微笑了笑。

“嘿,都知道了?”

关赋抿唇,一眼不眨的盯着他。

于繁抱着膝盖,看着他的眼中盛满了笑意。“家中菜买了许多,也许我一个人吃不完,屋顶有些漏雨,木柜我也不

会做,床也有些摇晃……嘿嘿,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关赋,看在我还是你夫子的份上,你偶尔会来帮忙吗?”

他声音清亮轻快,不同于平日的低沉,关赋听在耳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于繁看他不说话,也沉默下来,只是脸上的笑意还没散,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过了许久两人都没有丝毫动作,直到黑夜来临,屋内暗的只能隐约的看到对方的身影。关赋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寻

了他的唇吻上去,激烈的近乎于蛮横。

于繁慢慢回应,两人的心都好像已冻结成冰,再狠狠的击溃成为碎片,万劫不复般的丢弃在那里,无人看顾。

喘息声在屋内慢慢响起,重的充斥着整个耳膜。身体也仿佛只有靠近温暖的本能,不断摩擦,不断摸索,不断重叠

许久以后,于繁笑着说:“关赋。”

“嗯。”

“你记得么?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嗯。”

“其实我当时就想回答了,我对你那么好,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于繁,我第一次听你说喜欢……”

19.

过了春节便即将到了春闱。书院中繁花似锦,空气中都飘荡着花香,惹得众学子频频朝屋外观望。

于繁也知道因考期将近,众人心中不免紧张,所以读起书来,反而没有平日那么聚精会神。他坐在木椅中,看着窗

外翩翩飞过的黄蝶,突然就想到三年前那一次偶遇。

本就知道,时日容易过,却不知会流逝的这般快。

于繁突然笑道:“过两日你们中便有人需上京赶考,所以夫子今天晚上打算替你们饯行。”

王涣喜道:“夫子打算请我们吃饭?”

“想得倒是不错。不过夫子我最近穷的很,只请的起吃素。书院后山那片树林倒不错,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带些食物

去那烤着吃?”

众人听这提议大喜,连连称好。

于繁笑,“素菜我来准备,鸡鸭鱼肉什么的,就麻烦你们了。”

“夫子小气!”

“夫子耍赖!”

“夫子不厚道!”

“……”

于繁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今天晚上,我给你们上最重要的一堂课。”

也不知是因为许久没有放松的机会还是别的,那群学生早早的就带了东西上了后山。拾柴枝的、烧火的、打水的、

布置烤架的,都殷勤的忙起来。于繁到那时,那里已是热闹一片,各种香味溢了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他带了玉米茄子番薯等物,学生凑上来拿去烤了,又将鸡翅什么的递给他。

月亮慢慢的过了树梢,柔和的光线洒下来,像给人们披上了一层纱衣。于繁跟学生们随意聊着话,偏头的罅隙间看

到关赋正在不远处烤着什么,侧脸被火光映的通红,双唇紧抿,脸色并不太好。

他怔了怔,最后还是努力的转过头去,开口道:“都过来吧,夫子跟你们讲课。”

学子们都拿着食物聚了过来,在火堆边围成一圈,边吃东西边看着他。

“大家都知道孟母三迁的故事吧?”

众人好奇他竟问这个,但还是点点头。

孟子少时丧父,母仉氏守节,居住之所近于墓地,孟子学为丧葬跪地痛哭之事。母曰:“此非所以居子也。”就搬

到市场附近,近于屠户,孟子学为买卖宰杀之事。母又曰:“亦非所以居子也。”继而迁于学宫之傍。每月十五,

官员入文庙行礼跪拜,揖让进退,孟子见了,一一习记。孟母曰:“此真可以居子也。”遂居于此。

于繁看着跳动的火焰,眼底散发着笑意,“这就是三迁之教,教其子以成大儒。”

众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将这个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故事再说一遍。李子涵问道:“夫子,您说这个……跟要上的课,

有什么关系?”

于繁笑笑,道:“孟母三迁,得以孟子能成大儒。而当年我哥哥要我寻找自己的梦想,却用了许多年。”

众人还是不明白他具体要说什么,但都乖乖的静了下来看着他。

火光映得人脸颊发暖,于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继续道:“我年少时极其顽劣,比你们更甚。我不喜欢读书,每日

流连于市井,学些鸡鸣狗盗的东西。我哥哥劝阻无效,便带了我去四方游历。”

“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旅程,从直隶到盛京,过江南,到古冀州、豫州、荆州、益州,去过黔中,看那溪洞相连,山

高谷深;去过润州丹阳、鄂州洞庭,看那湖光秀丽;经荆江、苏江、扬子江,过涝、泾、潼、沣水,游明月、巫山

、广泽;观过五岳名山、十大洞天,终南山、青远山、洞真墟、天目、商谷、渔湖、金城、绵竹、王幡。”

于繁一字一字说的不快,像是边在说边在细想以前走过的道路。“那些地方,或山峰奇险,或水色撩人、或四季分

明。我开始还只在意这些,后来,我哥哥跟我说,去一个地方,最要在意的,是那里的人。我按着他教我的话,去

观察人们的高兴、痛苦、贫穷、富裕、绝望……我们也看到过很多灾难,饥荒、地震、大火、海啸、山崩等等,人

在这些困难面前,力量小的跟蝼蚁一般,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人,面对压倒性的困苦,所做的决定却不是放弃。”

众人脸色渐渐动容。

“更多的灾难,却还是人为的。我们走过那么多地方,有的地方民风淳朴,百姓丰衣足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有的地方却怨言连天,百姓无衣避寒,无食果腹。我见过穷至卖儿卖女的,吃树叶吃观音土,最后饿死路边。我哥

哥说,这是因为当地的知县贪婪无道,搜刮民脂民膏所导致。”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笑了笑后说:“我哥哥那时候问我,走了那么多路,可曾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于简当时说:“小繁,我只能带你走到这里,以后的路,不管你是要恢复到以往的游手好闲还是别的,我都带领不

了你再继续走下去了。”

他看着他,目光坚决,“因为你自己的路,只容得下你自己一个人!”

于繁半低着头,过了许久后才道:“哥,我要做夫子。”

他抬起头,目光中也有坚决,“若当官,我只能管治一方百姓的平安和乐,可是如果做夫子的话,我会好好教育他

们,教他们要为人正直,教他们要为官清廉!哥,这样的话,就会有很多方的百姓能平安和乐!”

树枝被火烧得发出“啪啪”的声响,许多人拿在手里的食物都忘了吃,只呆呆的看着于繁。

于繁微笑,“我的目标在逐步实现,希望你们不会让夫子失望!若为官,就做个好官!若为民,也要坚持着自己的

信念!”

他站起来,拍拍衣摆上的尘土,“这一堂课,结束了。”

20.

月色在半夜时显得更明亮,照得树林中人影憧憧。于繁本想叫他们回去,但众人好不容易放松一夜,哪里肯走?他

便只得由他们在火堆边玩闹起来,自己倒坐得远了些。

许是读多了书的缘故,他们即使玩闹起来,也只是对诗猜谜之类的,倒没有惹出什么大乱子。忽而有人回过头来看

着于繁道:“夫子,再几日我们就要上京赶考了,您的话我一定会谨记在心!”

于繁微笑,不少人亦道:“夫子,虽然此次我没有考取举人,但我明年一定会努力的!因为我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

看着他们认真宣誓的脸,于繁喉咙一紧,突然就极其强烈的希望于简还活在这个世上,还能看到这一切。

玩闹了一会后,众人都将带来的食物烤了吃了,于繁独坐一隅,突然有人靠近,“夫子。”

于繁看到微亮中的关赋,思绪一顿,很快又冷静下来。

关赋坐在他身边,声音很低,“寒峙公子……是怎么离世的?”

于繁陡然听到他询问这个话题,心瞬间拧紧。

关赋偏过头来看他,漆黑的眼珠中散发出灼热的视线,“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问……于繁,能告诉我么?”

夜空下喧嚣而宁静,他们坐的地方跟前面十丈处,明明隔的不是很远,却仿若是两个世界。

莫名的悲伤萦绕在两人四周,于繁说:“溺水。”他顿了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又将那两个字说了一遍,“溺水

。”

关赋睁大眼,尔后又皱起了眉头,“溺水?怎么会是溺水?”

于繁抱着双膝,缓缓的点了点头。“就是溺水。几年前,我们路过一个小镇,他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跳了下去,

然后……再没上来。”

关赋张大了嘴没有说话,只是吃惊的看着于繁。

于繁歪着头,“那一日,他兴奋的告诉我说他能完成‘希望’那幅画了,我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我们打算去酒楼

吃饭庆祝一下。路过那条河道时,我们听到了小孩的呼救声……那时候是晌午,旁边都没有人……他跳了下去,水

流太急,他只顾着将小孩推上来,自己却再没有露出水面……”

他当时吓呆了,只能愣在河边,看着泛着涟漪的水面怔忡。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要叫人。他疯狂的往旁边跑,疯狂

的一家一家的去敲门,去向村民求救。

但当时,却哪里来得及?

村民们手拉着手,从上游一直走到下游,却都没有在水中寻到于简,甚至后来报了官,都一无所获。

旁人都说,于简定然是被水冲得远了。

于繁不敢置信,他在河边日夜守望,连站了三日,只期望着于简突然会从哪里冒出来,会微笑着拍着他的肩头说:

“小繁,我们回家。”

只是等到他昏迷之前,他才想起,他们两兄弟,都是不识水性的。

于繁说:“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说‘即使我以后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向着自己的目标和梦想一步一步走下去

’。”于繁笑了笑,笑容苦涩而自嘲,“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多么像是冥冥之中的告别?”

只是当时他听到这句话时还笑嘻嘻的点头,还搭着他的肩膀往前走,还一点都不知道瞬间之后就会出现毁灭性的变

化……

于繁闭眼,“出了那件事后,我就来了这里。我欠他诸多,只能以他希望的方式好好活着。”

于简教会他洒脱,教会他自信,教会他友爱,教会他宽容,教会他坚强……只是没有教会他失去时该怎么抑制悲伤

于繁将头埋在膝盖上,有些语无伦次,“他那时候那么难受……却还是风淡云轻就过来了……他说失去了就失去了

,不是自己的只要潇洒的放手就好……他说人总会找到自己真正的避风港……他总是笑的那样灿烂,令我看不到里

面的伤痛……我以为就不存在……我以为真的不存在了……”

他胡乱的说着很多话,关赋抿着唇静静的听着,眼睛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神色不忍。

推书 20234-03-12 :夏夜不离(穿越 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