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重门——霜里蛋

我喜欢下雨，但是讨厌湿淋淋黏糊糊的感觉，也不喜欢打雷时被突然吓到。

我为什么喜欢下雨呢？

我喜欢的也许只是下雨时那个人投怀送抱的感觉吧？

而我喜欢下雨，在没遇见慕堇之前就开始了。

毋庸置疑，我小时候一定见过慕堇。

这些事情应该也曾经发生过，但是为什么我的记忆中好像把有关慕堇的所有线索都抹去了呢？

我的思绪越来越乱，房门却叩响了。

“小轩，起来了么？”

我回答道：“起了起了，马上出来了。”

连忙起来收拾了东西，出门便看见韩萱竺和顾祗墨拿好行囊等我，顾祗墨道：“马已经准备好了，要吃早饭么？”

我道：“不吃了，赶快走。”

院内传来一阵春风一般柔和的声音，“连早点都不吃，这么急？难道是本宫招待不周？”

我冷汗瞬间流下来，就知道要走没那么容易。

我悄悄地挪着脚步，躲到顾祗墨身后，顾祗墨道：“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南庄主想必十分心急想知道婚礼的情况

，我等不能再耽搁了。”

慕堇轻笑，道：“既然如此，本宫便不阻拦了。”

说完，慕堇转身慢慢地踱出院子，从头到尾没有看过我一眼。

他，果真是来送别的？

我还以为慕堇会来稍微挽留我一下，竟然还是我自作多情。

顿时心灰意冷。

我们三人先行骑马离开了忘川宫，而其他的弟子们会晚一些再走，毕竟不吃早饭是很伤身体的。

盛夏的花开得火似的灿烂，刚好和我心里的阴霾一片成了对比。

韩萱竺道：“这世上鲜花如此的多，你何必非得吊死在一颗草上？”

我乜斜他一眼，没有答话，一边感受到顾祗墨投来的冷死人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韩萱竺，韩萱竺立刻发觉失言，惊

慌地捂住嘴。

一路走着，如梦似幻的忘川岛已经远离了视线，周围不知何时变得一丝风也没有，给人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身下的马狂躁地甩头，甚至不听使唤地停下步子。

顾祗墨也拉住缰绳，沉声喊道：“小轩，小心！”

我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子，一抹银光擦着我的头发呼啸而过，一把八卦剑插在前方的路面上。

韩萱竺从马上一跃而起，立在马前，朗声道：“武当弟子，岂是暗中偷袭的小人？”

路边丛林中慢慢走出几个身穿白色道袍的男子，除了为首的殷采，其余几人均持着八卦剑，准备迎战。

韩萱竺笑道：“殷公子，韩某以为，武当弟子应当懂得，剑不是用来扔的。”

韩萱竺拔出系着孔雀羽的剑，在殷采的八卦剑上一挑，八卦剑凌空飞起，落到殷采的手中。

韩萱竺道：“需要韩某来教你应该如何使剑么？”

殷采却回剑入鞘，缓缓对我们拱了拱手，道：“三位，确实抱歉，武当并无意与三位为敌，作此决定实是迫不得已

而为之。希望三位见谅。”

顾祗墨低呼一声，“不好，迷药！”

淡淡的暗香幽幽地飘来，我连忙用衣袖捂住口鼻，但眼前已经开始模糊。

我不太清晰地说道：“那把剑上……”

殷采道：“对不住了。”

我挣扎着直起身，韩萱竺的身影晃了晃，猝然倒地，顾祗墨也不支从马上翻落下来。

我支撑着看着殷采，“你们……为何……”

殷采道：“宇文公子，想要逼慕堇就范，只能借助你帮忙了。真是对不住。”

只听完殷采说这句话，我再也支持不住，身体脱力地滑落。

第三十章 宇文迦明

紫云山山谷的一个山洞里，温暖的风丝丝地吹，和煦温和的阳光从洞口透进来，洒在地上一片灿烂。

眼前的少年笑靥如花，他的手抚上我的脸上，感觉凉凉的。

他朱唇轻启，声音却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轩儿，该起来了。”

携带花香的风吹醒了头脑，我伸出手想摸上少年的脸。

我猛地睁开眼，一张美得不似人间有的面孔近在眼前，我的手恰恰抚在他的脸上。

我的动作停顿了几秒，眼前美人笑眯眯地看着我，也没有动作。

“大美人，大白天的，别跑出来吓人。”

慕堇轻笑，道：“这句话你说了第二次了。”

我道：“是么？我忘了。”

“慕堇，现在不是你们卿卿我我的时候，你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殷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举头环视，吃了一惊。

里三层外三层的武当子弟将我和慕堇围成了瓮中之鳖，人人如临大敌，手持武器。

慕堇对我粲然一笑，慢慢站起身，道：“殷公子，你以为你现在在对谁说话？”

气波从慕堇的脚下向四周冲出，包围着我们的武当弟子脚步不稳，向后连退几步，撞倒了大片。

慕堇悠闲地负手站着，道：“殷采，我无意与你武当结仇，是你碰了我的人在先。”

更加猛烈的气波发出，依然站立着的武当弟子均被解除了武器，推倒在地，慕堇身影微晃，瞬间转移到殷采身后，

殷采脸色几变，刚想转过身去迎敌，却被抵住了背部。

慕堇轻声道：“殷公子，我们还有事要办，可以让我们先走么？”

殷采静默了一阵，突然轻笑起来，他笑着道：“慕堇，恐怕现在你不会想走了。”

慕堇顿了一顿，望向我。

慕堇，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个老头什么时候跑到我身后去的。

简而言之，我十分难以启齿地被一个年逾八十的老头轻而易举地挟持了。

慕堇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用剑抵着我的长髯老人嗤嗤地笑道：“慕宫主，到老夫山中走一趟如何？”

慕堇道：“先把他放开。”

武当掌门朱宕露出一排黄牙，道：“慕宫主，一旦遇到有关这个孩子的事，你就变得一点也不理智。”

慕堇脸色更沉，他道：“放开他。”杀气在他身边聚集，周围的空气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殷采猛然抽出剑向后刺去，慕堇不备，慌忙退后，周围的武当弟子士气大振，齐齐向慕堇攻来。慕堇衣袂飘飘，以

几近无形的动作击退武当弟子们从各方而来的攻击。我看得眼花缭乱，紧张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慕堇动作慢下来，最后立定在人群中间，蓝色的气流在他身边环绕，形成一个圆形的罩，将慕堇严严实实地罩在里

面。武当弟子抡起八卦剑向慕堇砍去，武器却在蓝色保护罩上被挡住。

朱宕冷哼一声，大声道：“慕堇，刀剑无眼。”说毕，突然将我向人群当中推进去。

几十把利剑的剑刃闪着冷光对着我，我惊呼一声，身子朝着利剑倒下去。

我喊道：“慕堇，你不要过来！”

但是身体已经稳稳地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我连忙挣扎地站起，眼睛看见朱宕持着红色的八卦剑向我们冲来，已经

来到面前了。慕堇抱着我，其余的武当弟子也乘这个时候攻击上来。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让我这是不受控制地冲向了朱宕的面前，身体对上了他的剑。

朱宕的剑刺穿了我的身体，真不巧，还是从左胸刺入。

我向后缓冲了一步，竟不觉有多痛，连带着剑缓缓地向后看去。

几名武当弟子的剑刺入了慕堇的后背，慕堇不仅没有躲开，而且连疼痛的反应也没有。

一阵空前猛烈的气波发出，空气剧烈震动起来。插入慕堇后背的剑被猛然震出，武当弟子腾空抛起，被甩到几米之

外。朱宕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他轻盈地跃起，红色八卦剑从我的身体中抽离，带出一股鲜红色的液体。

腿软得无法支持我继续站着，我摇晃了几下，倒在地上。

我努力地仰头看向慕堇，慕堇像失了魂魄一般，愣怔地站立在原地，身上放出比利刃还要危险的气流，四周众人早

已伏倒在地，路边的树木大半被懒腰砍断，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

几名武当弟子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又被气流击翻，慕堇缓缓地环视周围，轻声道：“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夺走

了他……！”

气流混乱起来，四处冲击，空气变得混浊了。

慕堇以为我被杀死了，所以乱了心神么？

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影像扭曲起来，呼吸困难了。

我竭力喊道：“慕堇……停下！”

慕堇慢慢地回头，愣怔地望我，我凝视着他，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慕堇走到我身边，跪在地上，手指摸上我的脸。

我笑道：“我是蟑螂命，哪有那么容易被拍死……”

慕堇淡淡地笑了，但眼里却流动着忧伤的情绪。

我道：“堇，我昨晚没睡好，现在好困，我想睡了，好不好？”

慕堇深深地凝视我，好像要将我的所有都记在心里，好一会才缓缓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温柔地道：“轩儿，睡吧。”

我顺从地闭上眼，只感觉到花香将我全身覆盖，唇上一点温暖。

黑暗，正是死亡的颜色。

我在死亡中沉沦，沉沦。

正当我认为我将在无底的黑暗中不断跌落的时候，脚却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随即，视野明亮起来。

水天一色，上下具清，我脚下是清可见底的湛蓝色湖水，我竟然轻盈地踩在水上。

我奇怪地四处张望，回头看见从远处的水面上，有一个蓝衣的仙子慢慢地点着水落在不远处。

他的眼眸比蓝天和碧水更清澈，比柔和的春风更多情。

唇边一抹恬静的笑，秀发和紫色的发带向着同一个方向飘扬。

突然，明媚的天落下雨来。

蓝色的花雨，飘飘洒洒，漫天铺地地飘落。

正如那晚一般。

花瓣轻轻落在湖面上，荡起千百圈涟漪，层层向叠，湖面的景象开始变化了。

我看向蓝衣的男子，他轻轻笑着，垂下眼去看湖水中的画面。

装潢古典而精美的厅堂中，一名不怒自威的男人靠坐在木椅中，两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垂着头，像是在等待挨骂。

其中一个穿着紫色的衣服，衣服上沾满了污泥，衣冠不整，他吃力地抱着一件与他一样高的物体，脸上虽是认错的

表情，嘴角却依然狡黠地上翘。

坐着的男人手猛地排上桌子，过满的茶水溅了出来，他怒斥道：“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你怎么又给我跑出去惹麻

烦了！？”

紫色衣服的男孩嘟着嘴道：“我才没有惹麻烦，我是去救死扶伤了。”

我笑起来，自小就是一副不肖子孙的样子，还是家里的独子，难怪我爹气成这样了。

爹仰头长叹，道：“什么救死扶伤，等会就该有衙门的人来抓人了。你手上的那个，是哪家的公子？”

我凑上头去看，小小的我紧紧的抱着的，正是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少年时候的慕堇，只是此时他好像睡熟过去，也是

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很大可能是被我抱回来的时候弄的，。

娘从厅堂另一头的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慕堇身前，一只手轻抬起慕堇的脸，突然惊呼了一声，像拿到烫手的山

芋一样扔开慕堇。

少年的我不满地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慕堇扶正，瞪着娘。

娘的声音有点颤抖地道：“他的样子……是那个女人！”

爹亘古不变的严肃面孔也变了色，疾步走来在慕堇的脸上端详了一阵，脸上的诧异也忘了隐藏，高声问道：“轩儿

，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这时，怀中的慕堇不舒服地哼了一声，眉头慢慢蹙起，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他慢慢地环视一周，嘟

起嘴轻声道：“肚子好饿……”

娘脸色白的惊人，她强装镇定地吩咐下人准备膳食和热水，然后转向慕堇道：“你是哪家的公子？告诉我们住址，

我们好把你送回去。”

慕堇像是做了一番挣扎，好一会才道：“我叫慕堇，没有家。”

少年的我连忙大声道：“那太好了，以后你就住在这好了，我可以养你！”

慕堇的明眸怔怔地凝视着我，面上露出一丝羞赧的笑容，轻轻地点点头。我高兴地原地跳起，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看着记忆中没有的我，我感觉到脑中曾经遗失的部分开始苏醒，我看向画面中的爹娘。

他们的表情让我有一种预感，有一样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还将会有什么发生。

因为爹望向慕堇的眼神，太过于专注，太过于向往，好像找到了自己寻找已久的东西一样。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向眼前的蓝衣男子。

他依旧保持着恬静的笑容，深蓝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绪，他点头示意，我又低下头。

湖水上的景色变了，我认出来这里是父亲的书房，因为我看见了那副价值连城的画，仙女千兰。

它挂在书房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画中女子腾云驾雾，翩翩起舞，好像下一秒就会从画中跃出，真的飞升上天一般

。

爹久久站立在画前，眼神如诉如慕，他轻轻叹气，道：“千兰，我还是不习惯用这个名字叫你，在我眼中，你只是

彼岸。”

房门轻轻叩响，娘的声音传进来，“迦明，我进来了。”

爹揉揉太阳穴，在扶椅上坐下，娘款步走进来，福了一福，抬头凝神看了千兰的画许久。

她道：“那个孩子的脸长得真像她，特别是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长大了也是个迷倒多少人的祸害。”

爹没有答话，静静地端起一杯茶水，缓缓地啜着。

娘继续说道：“但是他说起话来，走起路来都像你，和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总让人觉得不可接近，像是神一样的

存在，只能让人仰视，我也是因为这样才……”

爹用力放下茶杯，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娘凄凉地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你留的种，你埋下的祸根，现在总算是回来找我们了，来为那个女人报仇了！

我就知道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爹脸色青紫，拍案而起，怒喝道：“休要胡说！你只是看样子就妄下定论，他姓慕，不姓宇文！”

娘凄楚的看向爹，语气冷下来，“不要自欺欺人了，慕堇，木槿。你知道的，那个女人最喜欢木槿花。其实你自己

也清楚吧，这世上，哪有长得如此妖媚的男子，除非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爹浑身不住战抖，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向房门，道：“你出去，出去！”

娘理了理衣裳，微微一福，昂着头踏着莲步缓缓走了。

爹失力地跌坐在椅上，缓缓道：“是你叫他到我这里来的么？你恨我，那就恨吧。彼岸。”

第三十一章 父子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慕堇，道：“你是慕堇，慕堇是我爹和彼岸的儿子，所以你是我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兄弟，

是么？”

慕堇只是静静地凝望我，却什么也没说。我心急不已，抬腿便向他走去。

却一步踩空，原本是坚实的脚下突然变回湖水，我身体直直地跌入水中。

扑通。

我摔在硬实的地面上。

好冷。手掌被冻僵了。

我抬起手，手被冻得红通通的，已经麻木了，上面还沾有一些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