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越众上前掩唇轻笑,眉眼微微向宋妃一斜,娇娇笑道:“小侯爷这就不知道了。怡景阁内阳光暖昧,不像其他宫中花这会没开呢!这怡景阁里可早早就有虫子。咱们的宋妃娘娘怀着孕,见不得这些,便命内务府的人过来将一只只虫子全都用纱网粘去。想是内监们不小心在捉虫子的过程中折断了树枝也为可知。”她看着宋妃,冷笑道:“真真是咱们的宋妃尊贵,我们这些没时运的哪里有这些想头?若宫里头有虫子,将就些过也就罢了,谁认真管它!也是是上天见怜,陛下英明看事看物细致入微,不然臣妾和浔儿可叫人冤枉死了!”
宋妃背后冷汗涔涔,自知理亏,柔声陪笑道:“妹妹产后抑郁,眼见帝姬受害心里痛不自禁,难免胡思乱想,望姐姐原谅。”
明妃扬起下巴,眉毛稍稍一挑,冷冷笑道:“本宫可不敢当!”说着转过身挺身跪下,死死拽着赫连叡的衣襟,眸中泪光盈盈,楚楚可怜道:“陛下,请为浔儿和臣妾做主!宋妃方才只凭身边人的几句话便攀诬臣妾和浔儿,浔儿贵为泽国皇长子,此时若传出去,将来一定会影响您和浔儿的父子之情,请陛下圣裁,以正后宫视听!”
此话一出众人皆暗暗纳罕,明妃和宋妃,这两个唯一为皇室延续了血脉的女人至此恐怕是势同水火了。
赫连叡侧转过身,轻轻叹息。澄澈的阳光晶莹撒落在地,藤萝寂寂,垂地无声。天地那样静,静得仿佛不是在天光地下,不在泽宫高深莫测的深宫里。赫连叡的那声叹息,久久在众人心中回荡。宋妃整个人光彩全失,颓颓伏跪在地上,两眼蓄满泪水,哀哀怨怨看着赫连叡。
赫连叡转头见慕容初面带怜悯之色,神思恍惚,转身狠一狠心,道:“宋氏产后抑郁,攀诬内宫主位,至使后宫失和,帝姬受害。现褫夺位份,禁足怡景阁,颐华帝姬暂由梓童慕容初照料。”
第二十七章:聪明反被聪明误(下)
“陛下三思!”赫连叡一语未落,泽王上前两步,眸光剜过慕容初,语意清冷劝道:“慕容梓童初到泽宫且身体孱弱,实在不适合照顾帝姬。若陛下认为宋氏无德,实可以将颐华帝姬交给皇后抚养。皇后温良贤德母仪天下,必定可以将帝姬照料得很好!”
慕容初神色为难,微微蹙眉,柔声劝道:“泽王说得有理。凤凰实在难以堪当此等大任,望陛下三思。”
宋妃听见要将帝姬交给慕容初抚养早已吓得一张脸全无人色,死死抓着赫连叡的衣襟,心神剧痛之下声音粗嘎难听,苦苦哀求道:“陛下,即使臣妾无德被陛下厌弃,也请陛下看在臣妾是颐华生母的份上收回成命。臣妾可以不要位份,不要荣宠,只求陛下开恩将颐华留在臣妾的身边!臣妾不可以没有颐华在身边!陛下开恩,臣妾求求你了!”
赫连叡负手而立,他本来就有气,此刻冷眼看着伏在自己脚下嘤嘤哭泣,面容憔悴头发散乱的宋妃,心里怒意更甚,冷冷道:“怪只能怪你自己心术不正草木皆兵,将宫中众人都认作蛇鼠之辈,咎由自取!反倒连累朕的帝姬!你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德行!没得只会带坏朕的帝姬!让朕怎么放心将帝姬交托给你!而凤凰不同,他品性至纯,他教导的一个小小宫女都可以奋不顾身的去救朕的皇子,将帝姬托付给他,朕相信他一定会将帝姬视若己出!”宋妃闻言已是绝望,心中有犀利的痛楚翻滚不止,眸光似死灰一般,颓然跪在地上。
慕容初不忍再看,只面带羞涩之色,安奈住心中的瑟瑟之意,温言而笑:“陛下过奖了。凤凰没有那样好。子青本就活泼热血,平日里就有些侠骨柔肠,救下皇长子也是她身为奴婢的本分。凤凰实在不敢居功,陛下也切莫介怀。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凤凰相信不管是谁见到皇子遇难都会出手相救的,不仅仅子青。泽王说得有理,凤凰身体羸弱,实在没有那样的精神照顾帝姬。皇后娘娘一向温良恭俭让,一定会好好养育帝姬。陛下将帝姬交托给娘娘尽可以安心。”
春光如云霞,花开如醉,漫天盈地,慕容初的发丝柔软如绸缎,让人心生怜意。赫连叡伸手温柔的牵住慕容初,轻怜蜜爱,“朕知道皇叔和你的心思。朕与你已经大婚,你便是朕独一无二的梓童,谁都不可以代替。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夫妻。有什么事情朕不能相信你的。再说皇后身子也是不好,加上后宫诸事皆要皇后亲力亲为,她也是分身不过。所以朕才想着让你来教养颐华。”赫连叡的话仿佛有无限的柔情蜜意在里头。眼里有深情,语气里也是深情。慕容初只觉得自己犹如坠入云海一般,周遭都是绵软的云朵,轻轻包裹着自己安逸而舒心。
苏禾闻言瑟瑟齿寒,心头瞬间如被冰水覆盖住一般: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夫妻!?你我数年夫妻情份竟比不上一个敌国来的娈宠!你竟当他是你的妻!那我呢?你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皇后呢?又是什么?赫连叡你就这样不爱我,不将我当做是你的妻子!?生生在众人面前让我难堪吗?
苏禾极力忍耐着,头脑中痛得几乎要裂开一般。然而越是痛,她越是要忍耐。她深吸一口气,安奈住心底的悲恸和恨意,含着得体的笑意,上前一步道:“陛下考虑的极是。许是感染了时气,臣妾近来也觉神思匮乏,劳心不过,正要无物色一个帮手来料理宫中诸事,实在有些分身不暇。慕容梓童出身贵戚,行事大方得体,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正是教养颐华的最好人选。莫不是慕容梓童嫌辛苦不愿意为陛下和本宫分忧?”苏禾盈盈浅笑看着慕容初。
慕容初微微颔首,柔声细语道:“皇后娘娘取笑凤凰了。凤凰怎么会嫌辛苦。只是怕自己做不好有负陛下和娘娘所托罢了。”
赫连叡满脸喜色,点头称许道:“很好,很是!到底是皇后知道朕的心意。”赫连叡低头一笑,眉眼间有说不出的温柔体贴,仿佛太液池的一汪春水化人,“凤凰你不是也喜欢孩子的紧吗?颐华的封号也是你取的,可见你们有缘,现下连皇后都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又何必过多推搪?倒显地有些侨情了。”
慕容初偷偷看一眼泽王,犹豫道:“可是……”
泽王见赫连叡和苏禾如此早料定不可挽回,只微微侧转过身看着园中盛开的牡丹花愣愣出神。春日阳光带着淡淡的暖意,春风吹拂过雍容牡丹微微变色。宫中奇花异草甚多,牡丹的品种更是数不胜数,银粉金鳞,洛阳红,百花妒,美人面等等。其中尤以美人面深受宫中众人喜欢。美人面花团锦簇,朝则深红,午则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昼夜之内,香艳各异。犹如人生善变,一如美人面孔,一日多变,嬉笑怒骂,嗔喜皆宜。
赫连叡的手压在慕容初的唇上,止住他的话。慕容初神色温婉如垂柳倒影柔软依偎在赫连叡胸前。赫连叡开口道乏,一径拥着慕容初走出怡景阁。宫中众人行礼如依。透过层层香衣云鬓,慕容初赫然瞥见宋妃容色白得几乎透明一般,一点血色也没有,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仿佛连哭都没有了力气,只是颓颓跪着心如死寂。牡丹花娇艳无比,大多大多犹如玉盘,色浓如血,幽幽四散着血色的光芒,让人心下凄惶不已。
慕容初从心底打了一个冷颤:这本该是前途无量荣宠不断的女子,在荣极时候的骤然失去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吧。她也是可怜,入宫以来一路被明妃挟制。只是太自作聪明了些,刚刚生了帝裔,便以为自己一步登天有资本推到明妃这座一直控制着她的大山。真真是她太傻太天真,明妃受宠多年,又有皇长子在手。无凭无据,只靠揣测和赫连叡近日的怜惜便想扳倒她,实在有些异想天开。明妃一路扶持,才让她有今日的地位,不知感恩还随口污蔑,更赫连叡觉得她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心生反感。何况帝王的怜惜是最不可依靠的东西!它朝令夕改,一如美人面,变化莫测。
这一切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只是可怜颐华帝姬小小年纪便要离开生母教养。
第二十八章:此情若是长久时
蓬莱仙境上那一片樱花开得极好,云蒸雾绕,匝天避地。浅梅色的樱花,漫漫而舞,打旋着下落,暮光沉沉透过层层繁枝,倾泻而下,掀起一片淹然。慕容初伸手,偶尔有几瓣樱花落在掌心,就像胭脂般晕开了来。慕容初一身银灰色的华袍,纱织的料子,微微有些透明,有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银线绣出了疏疏的凤尾竹,只在阳光下反射出一丝轻盈。这样素简的打扮越发衬得慕容初的天质始然。即使是漫天满地的樱花也夺不去丝毫光彩。
赫连叡遣退了众人,从身后环住慕容初的腰,安静拢他入怀,轻轻说道:“凤凰,你不高兴吗?”
慕容初摇摇头,转身凝视赫连叡深邃的眸。他的眸中尽是温和的笑意和深情的宠溺。慕容初收起心中唇亡齿寒的凉意,悠然浅笑,“凤凰只是觉得宋妃有些可怜……”
赫连叡闻言眉心蹙起,眼中的冷意渐渐凝聚的浓重,松开环住慕容初的手,侧转过身,叹息道:“朕也是不忍心这样重罚于她。想当初她刚进宫时,是那样的单纯明媚,小家碧玉,楚楚可爱。谁知她近来竟成了这个样子,整日疑神疑鬼将整个后宫的人都当做居心叵测之辈,叫朕怎么能放心再将帝姬交托给她?”
慕容初微微一愣,后宫自来如此,这也并非宋妃过于疑神疑鬼。只是赫连叡自小教养于宫外,由名动一时先帝的最爱扶疏公子养育成人,扶疏公子一代风流人物,自然只会教授赫连叡帝王之道,何为天下至尊的气魄。对于后宫中的阴暗狠绝他又能知晓几分?成为帝王之后,宫中诸人又怎么敢将自己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过多展现在他面前?今天这样骤然出现的意外,恐怕赫连叡也是不能接受的吧!
慕容初心生怜意,悠然从背后抱住赫连叡,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在赫连叡的背上,语气宁静而舒缓,“陛下不用伤感。等过些日子宋妃娘娘回过神来便会好了。天下万物,有什么不是每天在变,更何况人心呢?”有微风倏然吹过,春天的幕后依旧有些凉意,带着花叶生命蓬勃的气息,樱花瓣像粉色的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它们时而急促,时而悠闲,打旋着下落。回归生命的尽头。不经意间,地上已铺了一层浅浅的绒毯。绿草茵茵,衬得这个粉色的世界犹如仙境。
赫连叡身子一僵,他回转过身,宛如初尝情欲的少年一般冲动,紧紧抱慕容初入怀,他拥得那样紧,胸前的蟠龙扣磕得慕容初微微作痛。赫连叡的眸中尽是清亮的欢喜,“凤凰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朕!每次朕和你在一起总是满心喜悦兴奋得了不得。可是你每次都是含着温婉的笑意进退有度,让朕觉得你我之间总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有时候朕会恍惚觉得你根本不在乎朕对你的宠爱,甚至厌恶朕对你的宠爱。你知道,今天你这样的拥抱对朕而言意义有多重大吗?朕甚至愿意拿泽国的半壁江山来换!”
慕容初温柔伏在赫连叡胸前,将满腔震惊动容化作无比柔顺:“陛下有这样的心思,凤凰就心满意足了。”
赫连叡朗笑的声音里有无尽欢足与满足,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连语气都是飞扬的:“世间万物斗转星移,唯此情不便!”
暮色降临,橙色的光晕渐渐遮染了天际,站在蓬莱仙境上可以鸟瞰整个泽宫。泽宫宽广连绵,层楼高耸,琼楼玉宇。宫瓦琉璃在晚霞之下流淌着一片耀目流光。阿房宫坐落在泽宫的至南之地,迢迢复道迂回,玉栏绕砌,面面琳宫合抱,极是不俗。
慕容初轻轻推一推赫连叡,含笑灿然道:“陛下既将帝姬交给凤凰教养,凤凰实不敢再推脱。只是乾元殿凤凰实在是不便再居住下去。乾元殿是天子寝宫,一向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在那里过夜。这几日凤凰因着身体不适,陛下怜惜体恤才叫住了几日。可是后宫规矩不可违,现下凤凰还要照顾帝姬,帝姬年幼万一哭闹起来吵扰了陛下,岂不是凤凰之过?陛下还是让凤凰回阿房宫的好。”
赫连叡温柔理顺慕容初被风吹散的发丝,笑意盈盈道:“朕随你,只要你高兴就好。只是阿房宫太偏远,朕每日去多费些时候便是了。”
慕容初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脸颊有清丽透明的光泽,盈盈浅笑嘟着嘴娇嗔道:“陛下既嫌阿房宫偏远,大可以不必来啊。后宫之中,明媚妖娆一般的香草美人多得数不胜数,陛下若是愿意,恐怕每日一个都未必见得完,又何必在乎凤凰呢?”
赫连叡嘻嘻笑着,一把抱慕容初入怀,重重在他颊边嗟了一口,轻轻刮一下他的鼻子,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坏笑:“小妖精,好端端又吃谁的醋?”
慕容初不答只含着柔媚的笑意,安静伏在赫连叡胸前。和风习习,樱花曼舞滑落在肩头,细细温香熏人欲醉。慕容初只觉得天地好静,万物似乎都停止了呼吸,天地间只剩他和赫连叡相拥而立。
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二十九章:不见又思量
一袭春风从窗棂的缝隙里穿梭进来,扣动低垂的帘幕,携着草木的气息扑进灯火通明的栖凤殿。
子衿缓步过去关好窗梯放下暖帘,温婉一笑,对慕容初说道:“到底还是阿房宫舒服些。乾元殿虽然华丽非常,但是奴婢们行动便有人盯着,真是尴尬得紧。”
慕容初喝了几口参汤,气色微微泛红,他轻吁一口气,叹道:“被窥视的时候又何止在乾元殿呢?现下赫连叡那样宠我,甚至将自己的皇长女交由我教养。各宫哪个不眼红?哪个不嫉妒?哪一个不是等着再抓我们的把柄?尤其是泽王,老奸巨猾,眼神犀利。今天子青只不过是在皇长子落地前抱住了他,竟被泽王看出她是有功夫的。要不是被我搪塞过去,恐怕还要多加刁难。所以咱们以后行事要比从前更加小心,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慕容初低头喝一口参汤,抬头道:“子青怎么样了?她的伤没事严重吗?太医可曾来看过?”
子衿笑道:“子青那丫头从小胡打海摔惯了,又是有功夫底子的,那点小伤休息几天就好了。太医也给看过,开了药方。现在吃了药正睡着呢。”
慕容初点一点头,似是想起什么,问道:“现在照顾颐华帝姬的乳母是谁?是你去内务府挑得吗?”
子衿闲闲转过竹纹落地榻,一壁轻轻巧巧为慕容初垂肩,一壁缓缓笑道:“奴婢哪里敢去内务府挑人呢?内务府一向与各宫关系混杂,咱们在内务府又没关系,帝姬的乳娘是极要紧的人,以后要贴身照顾帝姬。内务府要是作弄我们,弄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万一将来小帝姬有个什么,王爷可是难辞其咎的。所以奴婢私自做主,将怡景阁原来照顾小帝姬的顺娘和晚娘拨了过来。一来她们是宋妃精心挑选的,应该能力不差,二来她们顾忌对旧主的主仆之情,也会尽心竭力照顾帝姬,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帝姬的事情来。”
慕容初满意的点一点头,莞尔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倒是你先行了。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让下面的人都小心些,平日里也盯紧着些。不要出了什么纰漏就好。万一小帝姬有个什么,不仅仅整个阿房宫会受罪,恐怕容国也会有危险。”
子衿心领神会,颔首郑重道:“奴婢已经让松竹,梅斋看着了。奴婢和子青也会多留心的。王爷就安心吧。这些日子奴婢瞧着王爷在乾元殿也受累了。奴婢早些伺候王爷歇下吧。”
风吹过千叶修竹沙沙作响,好似有无数的雨点下落。慕容初转首瞧去,窗外却是漫天星光,银河千里。慕容初微微垂头思索,光影在巨大的袖宝相花纹样的屏风前勾勒出他脖颈到锁骨纤瘦柔媚的弧度,那样静谧的姿态,仿佛他是从声色光影中走出的水墨美人,单薄而柔软。他静静道:“今晚他召幸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