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欧里正面是奴役者的皮鞭。十欧里正面是邪恶法师的帽檐。
玛门把稍小的银蓝色的金属片放我手里:“这是五十安拉。”正面是玛门的侧像,反面是撒旦之子的符号。玛门用杆头敲敲那金属片:“这是新货币,以前可没我的。”然后他把最大的银片放在我手里:“这是最大的币值,两百安拉。还好不常见,不然女人们个个都得发疯。”
钞票正面是路西法的侧像,背景是所罗河及宫殿番地曼尼南,反面是六芒星和山羊头,背景是魔界的皇家炮兵。
听玛门的说法,我忍不住想笑,但没多久就看着手中的钱币出神。
玛门补充道:“这是材质是魔界最好的金属做的,绝对不会坏。假币金属的质量不好,六芒星不会发光,所罗河不会流动。”
我叠了一下手中的钱,它居然能轻易弯曲。但是再一松手,它又弹回来,一点折叠的痕迹都没有。在月光下将钱举起来,五芒星发出了深蓝色的光。再翻过来看路西法身后的所罗河,竟然真的会动,水还是银色的。现在魔界用的货币居然这么漂亮,这让看惯了天界金币和人界纸币的我觉得有些稀奇。
玛门眯着眼睛看我:“米迦勒殿下,这只是两百安拉啊,你都可以看得这样财迷,没搞错吧。”
小孩子的想法真是比较简单,我笑着把钱退给他。他却一下凑过脸来,大而眼角微翘的眼变成了妩媚的缝:“米迦勒殿下。”
通常魔族身上都有很明显的荷尔蒙气息,恶魔系的特别严重,而且越强大的魔族气息就越浓。这当然不是什么难闻的体味,不了解的人甚至觉得那像天然的性感古龙水。玛门身上的气息尤其明显,他稍微一靠近,我的心就怦怦直跳起来,第一反应是拔剑砍人。
谁知,玛门舔了舔尖牙,说出的话却是:“好温柔啊。让我猜一猜,你真的蛮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差点当场倒地!
我摇摇头,叹息着朝法鲁隧道走了两步。玛门把我拧回去:“你真的是副君?走法鲁隧道?那三天之后你或许会到第七狱。”
法拉隧道直通第五狱。玛门在隧道外面把钱丢进一个黑瓶口,瓶底漏出剩下的钱和小银球。他又丢了一次,再取了一个扔到我手里,嘱咐我一会儿将它放到凹陷处。
排队的过程显然是痛苦的,我在闲暇之余看了看四周。
这是第二狱魔界之足,管辖者是亚巴顿,主城是幻影城。幻影城建立在艾肯雪山之下,著名的雪月森林也是在艾肯雪山里,在那里甚至可以滑雪橇。这座城一部分是真实,另一部分是该城在苦恼水中的倒影,由黑魔法制造而出,从外面看建筑是相同的,但内容截然不同。
幻影城的街道很窄,两旁是河水,尽头是雪山,苍穹布满白雾。因为是水城,所以大部分建筑都在水中,连商人都是在船上搭个小棚卖东西。每年这里都会举行塞舟会,据说很热闹。
我被黑衣挡住,玛门可没有。这孩子的女人缘确实不错,只要是个雌性动物,都会把他看穿一次,再和别人喳喳喳喳几句,最后跑过来和他搭讪。可玛门的反应和我想得不大一样。他会对她们微笑,变成一个十足的光源,引得她们一阵尖叫,然后将手一摊,指向我:“很抱歉小姐,今天我和这位女士有约,改天吧。”
女人一走,我就麻木地看着他:“女士我今天也有约了,改天吧。”
玛门看了我半晌,居然笑了,非但不讥讽,还很开怀:“刚才说的话不是开玩笑,我真想和你做。”
“做什么?”
“爱。”
像是有一阵闷雷轰隆劈在我的脑门正中央。果然在保守含蓄的天界待久了,我对魔族的生活习性还是无法习惯!
在他们眼里做爱跟握手似的,不算什么大事,而且第一眼见面就要求别人交欢算是对对方魅力的肯定。在这种时候,你非但不能嫌恶对方,拒绝后还得说谢谢,否则就是很失礼的行为。
这一来是因为魔族的体质强健,性需求是所有种族里最大的,二来魔族的女性追求平等的时候顺带把享受自由的性也考虑了进去,导致现在在魔界要找人一夜情比呼吸还简单。但是,要想固定和一个人做却是难上加难。对于这一点,天界的女性时常会解释得很感性:“因为过度混乱的性生活导致他们精神世界空虚,不愿相信爱情,付出感情毕竟是比付出身体要辛苦,其实这是很不安全和脆弱的表现。”对此,魔族女性的反应通常都是不屑一顾:“傻X天使教堂蹲疯了吧,想做就做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天使到底是天使,潜意识里总会有一种想要拯救恶魔的欲望。因此天魔恋也发生过不少次,当然结果都很惨。
其实,魔族感情不稳定的原因是经过生物学论证研究过的。魔界有一个用来衡量生物体质的塞库玛指标,这个指标数字的高低决定了一个物种的好斗因子和荷尔蒙数量多少,与其相关的还有意念控制力、情商、临界爆发力、魔法反弹比、受孕率、婚姻稳定程度等等。具体解说起来很专业又复杂,但从1到10的数据上看是很显而易见的:神族一般天使塞库玛指标是1.7,炽天使是1.2,大天使我们内部检测过,悲剧地发现没有一个高过0.5的;人类的平均指标是3.5,其中东亚人种数字偏低;魔族指标最低的是堕天使,随着堕落年份增加而上升,但最少都有5.7,小恶魔8.2,牛头人8.9,羊魔人9.1,大恶魔9.7。
当时魔界科学家们做了一个实验,把一百个大恶魔轮流关在一个有哭闹小婴儿的房间一个小时,最后居然没有一个大恶魔靠近摇篮,他们大部分表现都很焦急很不知所措,还有两个差点把孩子捅死。科学家后来把人数扩充到了一千名,最终终于有一个大恶魔接近了摇篮,把孩子抱了起来。科学家和记者们围在测试镜前,用期盼的目光观测这位象征魔界曙光的恶魔女性拎着生了亮红大眼睛的可爱孩子,狠狠地摇了摇他的脖子:“不要吵了,吵死了啊,闭嘴!”然后把他扔了回去。据悉,这女恶魔还是孩子他亲生母亲。
后来天界也做了同样的实验,结果显而易见:即便是指标最低的一般天使,一百个里都有九十六个抱起了孩子,并很温柔很耐心地哄他们入眠,为他们换尿片。那四个没抱孩子的天使也都曾到过摇篮前抚摸孩子额头,而且全部都是男性。
瞧瞧,这说明了什么?
魔族没有爱心和同情心,好斗因子和旺盛的物欲令他们在性和爱之间果断选择前者。并不是他们不愿意维持稳定的婚姻和恋爱关系,他们也知道滥交是缺点。可是,他们的世界观里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码子事。至于大恶魔,他们或许连感情这个词怎么写都不知道。
路西法的库赛玛指标从来没有公开过,但是,他和莉莉斯在魔界算是奇迹般的夫妻楷模,一直以来倍受魔族尊重。
排了一会队,总算轮到玛门。隧道门口被闪电挡住,旁边有一个华美的黑玉台,玉桌上有一个小金杯,杯呈半圆凹陷状。玛门把银球放在杯中,杯子立刻缩进台下,然后里面传来砰的声音,空杯又浮起来。电光消失,玛门走进去。我照做后也跟着进去。玛门拉了一下隧道顶垂下的藤条,我们开始往前挪动。我往下看看,除了黑雾什么也没有。
我看看前面一批人:“玛门,怎么我们这一块就只有我们两个?好像人还没满。”玛门抖抖烟杆,用烟杆戳戳那藤条:“贵族专用,我不想太挤了。”
“你还说你不像天界的孩子,自己不一样仗势欺人。”
“喂,我的地位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玛门摆摆夹住烟杆的手,嘁了一声,“天使都一个德性,懒得和你说。”
接下来我们路过莫斯提马管辖的第三狱,魔界之手。第三狱主城是克里亚城,建立在秃山脚下,标志是城中心的恶魔塑像,他弯曲着身体,展开两只骨翼,手捧一颗巨大的红宝石。与黑塑像一比,宝石显得格外耀眼诱人。我留意到玛门视线在宝石上停留了很久。
克里亚城是矿石交易基地,盛产金矿和黑珍珠。城外风沙很大,处处盘桓着秃鹫。在第三环的基地里有一个深渊,深渊分很多层,处处都是滚烫的熔岩。低级魔族都在里面锻造金属,每年生产大量兵器,总产量比其他六狱加起来还要多。这些都是魔界的财源。
第四狱“魔界之牙”由鬼王别西卜管辖,主城是雷城史米尔城。这里常年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是堕天使的群居处,所以建筑都维持着天界的哥特式风格,甚至还有没落的教堂。魔界最大的历史博物馆建立在此。
堕天使本身就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他们既瞧不起魔族,又抱怨神族,而他们无法改变现实,性格大部分很阴沉。受到他们的影响,史米尔是所有城里最灰暗的城,城中处处乌鸦横飞,长满黑色荆棘。据说史米尔的附近还有一个鬼城,与蛊惑之路、龙怒之谷合称为魔界三险地。
路过史米尔的时候,隧道里都变得漆黑,闪电一条一条劈下,照上玛门黑白分明的发与脸。玛门凑过来,坏笑道:“哪天来这里看看?”
“可以。”
“你别被吓哭了,纯洁的大天使。”
我拨了拨帽檐,直视他:“你看可能么。”
他用烟杆戳戳我的红发,在上面打了几个圈儿,挽起来,又滑下去,目光若有若无地往我脸上瞟。
没法否认,魔族生得好看的人都有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风情,更何况是第一美少年。寻常魔族被他这么瞅着,定力稍差的人已经把他扑倒了。可是我还是老控制不住想拔剑戳他。
玩了一会,他再看我一眼,又嘁了一声:“你果然像传说中那样,古板得要命。”
“不随意接受别人的邀请,就叫古板了?”
玛门大概自尊心有些受挫,哼了一声,回头看着隧道外的景色。电光银白,黑暗中他额前的卷发碎乱,散发着罂粟花妖艳的美丽。
不知道路西法现在是否也变成这样,美是美,却致命。
第五狱“魔界之脸”由萨麦尔管辖,处于所罗河,主城是树中城尤拉部落,这里所有的建筑都在树上修筑,树根埋入幽静的所罗河水中。据说是路西法去妖精领域寻来的灵感,整个城市的风格都是它们所偏好的,所以这里有很多妖精居住。
隧道的终点在尤拉部落的古树上,我和玛门从里面走出来,眼前顿时一亮。
满目的参天古树,藤条缠绕着枝桠,碧莹莹的叶片大小不一,因终年雾气缭绕而沾满露水。站在树上往下看,所罗河在脚下静静流淌,丛林间有黑蝶回舞,落下一颗颗飞溅的水珠。
幻境森林中,河上架着数座精致的小桥,从这一个树根横跨到另一个树根。不少魔族撑着船朝龙怒之谷缓缓而行。藤条编织的楼梯环绕树干而下,边缘镶嵌着银砾闪亮的魔法光点,令整个尤拉部落都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玛门指着城中心的树说:“这棵树别名是魔界之眼,是我定的。”我回头看着那棵最大最茂盛的树,树洞大得像个地铁站,上面挂着雪白的枝条。
“好名字,小王子真厉害。”
“叫什么小王子,玛门就玛门了。”
我静下来仔细倾听:“我好像听到水声了。”
玛门把我拧向另一边,用烟杆指着远处:“你耳朵也太不好使了,水声是那边传来的。那是飞鹰瀑布,你知道的。”
“原来那就是飞鹰瀑布,久闻了。”
“今天有舞会,再晚点就来不及了,改天再带你去,走啦。”语毕抓住我的手就往下面跑,撞翻好几个魔族,弄得我一个劲道歉,最后一掌拍掉玛门的手,“慢慢走!”
玛门生不如死地悲叹:“所以我就是讨厌和叔叔级的人打交道啊。”
我刚想辩驳,就有个小恶魔半飞半跑地冲过来说:“玛门殿下,刚才接到通知,罗德欧加的舞会取消,换到莱姆城了。”
“换到莱姆城哪里?”
“旧址。”
“万魔殿?我爸在想什么啊,那儿都快烂掉了。你回去跟他说,我想在潘地曼尼南过。”
“潘地曼尼南的士兵都被路西法陛下调走,所以无法更换……”
“调走?为什么?”
“因为莉莉丝陛下不见了。”
玛门一愣,叹道:“又不见了?我妈怎么又不见了!算了算了,我就去万魔殿,你让我爸慢慢找去吧。”
小恶魔点点头,舞着翅膀边飞边跑。
玛门回头看我一眼,无奈地耸肩:“本来想让你看看潘地曼尼南的,改天吧。”他拖着我往下面走,无视后面被我们堵了许久开始抱怨的人。
绕了树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们走到了树根。从树洞穿到河岸边,闻到一股明显的青草潮湿味。玛门在河岸边举了举镰刀,一艘翘头船慢慢驶来。船夫是个小恶魔,划船的时候骨翼还很有规律地抖动。玛门飞到船上,回头。一支翅膀展开,一支收起。水面的波光下,翅膀上的角就像蝙蝠的爪子,分外尖锐。
我用剑顶住地面,轻轻跃上船,黑披风在空中翻舞,带出一缕红发。玛门先是很无趣地瞥我一眼,坐在船头,回头看别处。很快又转过头,露出两颗尖尖的白牙:“你身手还凑合。”
我在他身边坐下,小声说:“臭小子,你太小瞧天界最强的战士了。”
玛门慢慢靠过来,眨了眨红水晶般的大眼,无比天真地说:“那你来闻闻我臭不臭,好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朝我鼻下吐了一口浓烟。
我忙往后退,捂着嘴狂咳几声。烟不是不会抽,可这孩子抽的根本不是烟,是阿芙蓉膏啊!
这时船夫扭过头来:“玛门殿下,您是想去沙贝镇吗?”
玛门撑着下巴看我,凌乱的卷发散发出黑晶的光。他用烟杆在手中敲了敲,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去莱姆城。”
我疑惑:“沙贝?以前都没听过。”
“太孤陋寡闻了吧,沙贝镇是第八狱的主城,虽然第八狱是才修的,但工程很大,报纸头条也上了无数次。”
我耸耸肩。谁叫我才回来。
玛门倚在大镰上,夹着烟杆说:“原来第八狱是金戈苍原,现在被我爸改成了空中花园,并把第八狱定为魔界的发。原本我想管,但老爸说不干,那是专门给我妈修的。”
“专门给你母亲修的?”
“是啊,人家都说所有魔族都怕我爸,我爸就怕我妈……其实我觉得我爸不是怕我妈,他是被我妈迷晕了。”
我垂下头,静了许久,松开握住衣角的手:“你母亲是个幸运的女人。”
“这不是幸运,她和我爸那叫天经地义,全魔界都这么说的啊。”他摸摸口袋,又掏出一张宝石蓝的金属片,指指正面的莉莉丝,“一百安拉上都是我妈的头像。看,她多漂亮,人家都说我的眼睛和她长得很像。”变着法子自夸,玛门这小子大概不知谦虚为何物。
我回头看向彼岸。
金色的船角就像禽鸟之爪,弯曲地勾着。船从树林中划出,河道渐渐变宽。岸边出现了风车,以及大片红色的花。
听说那些花原本是雪白的,却因为罪孽,因为连泪珠都无法滴落的悲伤,被染为了血红。
远处倾泻的瀑布下,木材悄悄摩擦,风车笨重地旋转。
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慢慢变得平定。
是梦非梦,我尚能辨得清。
风抚动枝上的花朵,绝望幽雅的香味挥发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