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消瘦许多,神情萧瑟,声音略显沙哑,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些慵懒。
“自家兄弟,八哥莫说那些见外的话。八哥在看什么诗集?”我扫了一眼他放在床头的诗集,找了个话题。
“前些年自己信手写的一些东西,不过觉得无聊,拿出来随便翻翻,既然你来了,就陪八哥说说话吧。”我正愁怎
么引他和我多聊会,他自己提出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好啊。我给八哥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大概在我五、六岁那年,过年前继父带着我上街买年货,我在一家店铺
里第一次看见了西洋镜,我看见里面映得清清楚楚的自己,新奇的很,就不断地对着它做各种各样的表情,一会笑
一会哭,一会蹦一会跳,玩得不亦乐乎。这时继父对我说,流云你看,我们的生活其实也像照镜子一样,你对它笑
,它也对你笑,你对它哭,它就对你哭。那时候太小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却深深地把它印在了脑子里。现在想想
,人生在世不过三万六千天,苦也一天,乐也一天,与其换来一张愁苦的面容,何不努力微笑以对呢?”想当然耳
,这故事和当年讲给太子那个一样,又是我自己编来开解他的。忽然觉得,我在他们这群人之间很有做知心大姐的
潜质。
听了我的故事,老八沉默很久之后,悠悠地叹口气。
“流云,我明白你的意思。八哥虽做不到像你那样无所欲求、随心而动,但也并非一个心胸狭隘之人,我只是想不
明白。”
“八哥自幼聪慧过人,有什么是你想不开的呢,或许是你的心不愿去想吧!”为之奋斗多年的梦想一旦破灭,人都
会本能的不愿接受,想要自欺欺人,其实也算一种自我保护吧。
“我不是不明白皇阿玛这样做的用意,关于这一点他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要我不要去觊觎那个位置。”说到这,
老八苦笑着摇摇头。
“我不明白的是他这样做的原因。小时候,皇阿玛也曾十分喜爱我,三十七年,年仅十七岁的我被晋封为多罗贝勒
,是那次受封的兄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反而越来越被皇阿玛嫌弃了呢?”老八
再一次苦笑,这次笑得更难看了。
“皇阿玛是我这辈子最敬仰的人,我处处以他为榜样,待人宽厚贤和,也得到了朝中很多臣工的欣赏和支持,如果
说是五十一年的百官保奏让皇阿玛对我产生了猜忌,可这几年,我已经减少了和大臣们的来往和联系,处处小心谨
慎,他到底为何要这样对待我呢?”老八痛苦地闭上双眼,靠在床头。
“八哥想过没有,也许正是因为你的性格,八哥待人过于宽和了。”
我话音未落,老八倏地睁开双眼,直直瞪向我。“你说。”
“皇阿玛仁德,尤其中年以后驭下尤为宽和,可是这种宽和也带来很多不好的后果,比方说助长了某些官员的贪佞
,也正因如此才会出现四十六年追讨国库欠款的事情。皇阿玛不是没意识到问题,只是很多人都是从年轻时起就跟
着他出生入死的老臣,碍于情面,也为了朝局的稳定,他不想处置得太狠。可是问题积累在那里只会越来越大,若
长成了毒瘤就必须一刀割除,以八哥宽仁的处事方式能做到吗?”
我说的这些,有的是我前世在史书中读到的,有的是今生在和老康的相处中,对他慢慢了解而得到的一点点认识。
其实说开了,道理很简单,他看不透大概是因为他身在局中吧!
老八再一次沉默,过了一会他嗤笑:“我是做不到,可你觉得谁能做到呢?四哥吗?哼,也是,能对自己兄弟下此
毒手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听八哥的意思,你是怀疑四哥动的手脚?”
“除了他,我想不出还会有谁。我知道你和四哥感情也很好,我不该当你的面说他的坏话,不过我就是怀疑他,也
只有他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是我不清楚,也没来得及找老四确认过,所以我无从反驳。
“我承认你刚才说的事我的确做不到,也许四哥可以,他冷情、坚决,可是如果把大臣们都处置了,把人都得罪光
了,那不真成了孤家寡人,那样就能治理好我大清吗?”
“我不知道。”虽然从史书上看,雍正的功绩的确不小,承上启下,为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盛世的出现作出巨大贡献
,可是后世对他的评价也很混杂,毁誉参半,尤其野史更是大力抨击,虽然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但现在也不
敢确定他统治下的大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看着我忽然也沉默了,老八笑了笑。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没了希望也省了再惦心。我知道其实你一直对这些事情都是不敢兴趣的,将来如果可以
远离这些纷纷扰扰,和流云一起做个世外闲人倒也不错。”
“啊?呵呵,是呀。”一想到历史上他的结局,我的笑有些干哑。
不管怎样,这次长谈总算解开了老八的心结,他的病情也随之好转,只不过因为不想见太多的人,一直称病在家。
而这之后,我也带着老八的疑问,第一次找到了老四。
老四现在全家搬到了圆明园,他自己开了一块地,过起了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插秧的农夫生活。
我到的时候,他正肩搭一条白手巾,卷着裤管,在他那块小试验田里忙活呢。弄得自己跟袁隆平似的,他要是能弄
出个杂交水稻什么的,我这辈子就跟他混饭吃了。
“四哥,地种的怎么样了,可够吃啊?”
“唔,你来了,坐那边亭子里等我一会,这杂草很快就能清干净了。”看他带着一群太监、侍卫的弯着腰在地里除
草,弘历和弘昼还不时地在一边捣乱,我心说丫这相装的,带着一群人跟着他受罪。
当我喝光了一碗茶后,老四带着一身泥土满意地走了过来。
“你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老八的身体好些了?”他知道我最近一直忙着给老八治病,所以上来先问了这么一
句。
“恩,好多了。我听人说四哥最近忙着种地,今儿一看果真不假,四哥倒是清闲了。”
“恩,反正不用办差了,正好歇歇。”这话许是不假,他倒是很久没休过假了。
“呵,四哥倒是安于现状了。”
“怎么,你听人说什么了?”也许是听着我的语气有些不对,他皱皱眉问。
“我只是好奇那两只鹰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换的?”我看着他淡淡的说。
“你怀疑我?是老八这么告诉你的?”表情虽未完全冷却,不过声音降低了八度。
“呵呵,我只是不相信八哥会干那么蠢的事情,所以大家都有嫌疑么。”
“不是我,我没那么无聊。再说若真把皇阿玛气出个好歹,对我有什么好处?”
呃,这倒也是,以他现在的实力和人手,老康若真撒手不管了,他也捞不着什么好处。那就奇怪了,“到底是谁呢
?”我不小心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不知道。”老四还以为我问他呢,冷冷的答。
“四哥没暗中查查?”他不好奇吗?
“有那个必要吗?”他轻笑着反问我。
得,我明白了,即使不是他,他也是乐见其成的,不管怎么说少了老八这个最强劲的对手,估计做梦都在笑呢!
回家后,我回忆起自与他们相遇十年来所发生的事情,发现了一个让我甚是惊奇的现象:到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
还是我原来在史书中读到的那些,而那些以前就让我困惑的还仍然在困惑中。看来,有些事情不是历史有意骗我们
,而是他根本说不清楚。
唉,原来历史也是难得糊涂啊!
第四十九章
康熙五十四年,老四避世种田,老八关门养病,过得倒是平平静静,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至于他们私底下的活动
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老四将李卫外派了出去我是知道的,因为那小子离京前到我这来道别。
“奴才小狗子叩见云爷,爷吉祥!”
“奴婢小翠叩见云爷,爷吉祥!”
李卫穿了身七品官服,小翠也一身官家夫人打扮,俩人一起给我磕了一个头,
“都起来吧,过来坐。”
“主子爷这里哪有奴才们坐的。”李卫傻笑着推辞。
“行了,别拘礼了,怎么说我们翠儿也是个七品夫人了,还让人总跟着你站着?”
“呵呵呵,爷,四爷外派奴才去西北做了个县令,今儿带着翠儿特来向您辞行的。当年要不是您救了奴才们,奴才
三人哪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过,没准早饿死路边了。请您再受奴才一拜!”说着李卫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翠儿也随
着一起。
“好了好了,都起来,坐吧。虽说当年是我救了你们,可这么多年多亏了四爷的调教,你才会从一个小乞儿成长为
一方父母官,你跟在四爷身边这么多年,他最憎恶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而且你也是底层出来的,对百姓的疾苦
深有体会,你以后要尽心尽职做个好官,别丢了四爷的脸。”虽然知道这小子错不了,不过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敲
打。
“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会努力做个好官,也会尽心尽力为四爷做事。”
“恩。翠儿,你记着,这男人呀,有了权有了钱就很容易变质,你要好好的给爷看着这小子,他要是敢贪赃枉法、
鱼肉百姓或是寻花问柳什么的,你就揍他,爷给你这个权力,尽管用。”听了我这话,李卫的脸有抽抽的趋势,被
他很费力地抑制住了。
“好咧,奴婢谢爷,奴婢一定会督促狗儿哥做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绝不辜负四爷和爷对他的期望。”小翠笑呵呵
地回应。
“恩,行了,你们回吧!”
“奴才告退!”
“奴婢告退!”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暗叹: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的小乞丐长大了,终于当官去了,老四的部署一步步按部就
班的实施着,他的人虽不多,但贵在精。如果说老八是以数量占优,老四就是以质量取胜。年羹尧、隆科多、李卫
、田文镜这些人都慢慢占据了重要位置,并在雍正朝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康熙晚年的夺嫡大戏又要迎来另一个高潮了!
老康这一年来身体也不是很好,太医开了很多方子调节,我也给他设计了不少药膳,但毕竟人年纪大了,操心费力
的事又太多,一直没什么大起色。入冬时,老康的右手常有抽搐,以致不能握笔写字。太医说是劳累过度,血脉不
通所致,以我看很像是中风或是血栓的前兆。
不能握笔就意味着无法批折子,大清为了防止宦官专政,从未设置秉笔太监这一职位,老康身边即使心腹李德全也
不敢翻看老康的奏章。
他此时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执笔之人,悲催的是,这个无比艰巨又万分麻烦的工作华丽丽地落到了我的头上!
当他把这个意思透漏给我时,我第一反应就是麻烦,能躲多远躲多远,于是在头脑发涨的情况下很直白的说了句:
“皇阿玛,这不合适。”
“朕觉得你最合适,怎么朕都病成这样了,你都不想为朕分忧吗?”老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堵得我无话可说,只
好硬着头皮接了这份差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在我答应帮他批复奏折的时候,老康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就这样,我荣升元首秘书,在乾清宫整整窝了一个多月。
我们的工作流程是,我先将那一摞摞奏折简单浏览一遍,将他们按类别分好,写出要点交给老康过目,老康口述或
是用左手写出批语,再由我润色写出朱批。
总的来说,我们还算配合默契融洽,我三缄其口,只管充当人型复印机。老康刚开始的时候还想问问我有什么意见
,在被我顾左右而言他几次之后,终于放弃。只是偶尔还会射过来一些探究的目光,看得我浑身发毛。
尽管我极力模仿老康的笔迹,但我毕竟当不了复印机,也弄不了模仿秀,笔迹上的差异还是被很多大臣注意到了,
也有些人委婉地向老康打听了原因。
于是老康瞪着眼睛编了句瞎话:“朕右手病不能写字,用左手执笔批答奏折,期于不泄漏也。”
也许大臣们被糊弄过去了,但我那群猴精猴精的兄弟们可没那么好骗,而且,他们或多或少都在老康身边也安插了
一些人,所以很快,我替老康批复奏折的事情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自然想从我这里套话的人也不在少数,尤其老九和老十四,仗着平时关系就不错,最近跑得更是勤快。
老九关心的是老八,想知道老康什么时候才会取消对老八的制裁。想起看过的一些有给老八求情意向的奏折,看来
老九到真是没少下功夫,可惜老康基本都是没什么回应就放到一边了。
老十四关心的就比较杂了,话里话外有意无意的想要打听些朝中大臣的意向和老康的态度,看样子这小子开始对朝
局有兴趣了,此时他已有了抛弃老八,另立门户的打算了。
当然对于他们的询问,我同样三缄其口,我还不会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老康给我惹了个大麻烦,不过,我若是
敢把看到的东西透漏出去,那麻烦一定会更大。而且我的脑海里总是不断浮现老康那时的诡异笑容,惹的我心里发
寒,总觉得他在看着我,那还有胆子轻举妄动?
为了尽快结束这种悲惨的日子,我和太医院进行了广泛深入的交流合作,终于在一个月后成功地让老康的右手恢复
灵活,我也跟着重获自由。真是他好我也好,万岁!
过年的时候,老四送给老康一幅他亲手画的《牛耕图》作为新年礼物,老康看了很高兴,老四也凭此慢慢又回到了
朝局的权力中心。
不愧是从小跟在老康身边长大的,对他老爹的心思摸得还是很透滴,最起码每次马屁都能拍对地方,仅从这一点上
看也比老八强多了!
康熙五十五年,不是个平静的年头,漠西蒙古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祸乱西藏,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每个人
心里都清楚,再次对准噶尔用兵已势在必行。于是军权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对于这个问题我心里清楚的很,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但不该是他的他也不会得到。
反而是另外一件事情引起了我的关注。
康熙五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716年,这正是新航路开辟后,西方殖民者走上大规模海外扩张的时候,老康自然也注
意到了这个问题,他在早朝上着重指出了海防的重要,让兵部及东南沿海各省都督议定禁海细则。
我知道这是大清新的禁海政策的开始,从此以后,中国将逐渐与世界隔绝,并最终导致了近代落后挨打的局面。我
试图改变老康的认识,几次和他探讨了海防的问题,希望能劝阻他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
“皇阿玛,西洋等国虽野蛮,但有很多东西还是很先进的,比如您现在戴的眼镜,您桌子上的西洋钟,还有了望镜
等等,如果我们完全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对大清的发展是没什么好处的。”我举了些老康身边的小东西为例,他
自己平时很喜欢研究这些东西,我希望以此能让他仔细考虑,认识到西方现在的优势,尤其是在自然科学方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