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一眼就看到小志在熟睡。他想都没想,走过去揪住小志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拉了下来,抛到大街上。
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猜测到赵修打他的原因,小志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拔腿就跑。赵修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向他掷去,击中了他的后脑。小志脚下一软,摔倒在了不远的地方。赵修拎起他上来就是一记重拳,瘦弱的身体立刻飞了出去。
“他救了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赵修揪着小志的衣领怒吼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住手,你别打我儿子!”
梁寡妇哭叫着冲出来,拉扯起赵修。
“你儿子是个混蛋!你问问他自己做了什么!柳安居好心好意救了他,他呢,教唆那帮人欺负柳安居,还拿着石头砸破了柳安居的头!他就是个畜生!”
赵修质问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妇人。没错,她可怜,但是她更可恨。为了给儿子好生活愿意做出那么不名誉的事,可是她连最基本的是非观都没有教给孩子。
“你胡说!”
“我有么有胡说问问你的宝贝儿子就知道了!”
梁寡妇捂住耳朵使劲地摇着头,否认赵修的话。看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直视而不见罢了。
“好心好意?啊哈哈……”
鼻青脸肿的小志突然发出近乎疯癫的笑声。
08.无聊的闹剧
他居然在笑!
赵修眼前好像都变成了血红色,不计后果地一脚踢在小志的肚子上。伴随着一声闷哼,小志跌倒在自家的墙外。虽然他痛苦地捂住被赵修踢打的地方,却仍旧喘着粗气大笑,简直就像疯了一样。
“好心好意救我?他有没有问过我要不要啊!救我?少瞧不起人了!”小志一反平日懦弱卑微的神态,露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高声嚷道,“我才不需要同情。是,我爹死了,我娘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那又能怎么样,我觉得无所谓!别装出一副悲悯的样子,居高临下看着我,我最恨的就是这些人!你们凭什么可怜我?尤其是那家伙,最可恨的就是那家伙。被人打就认输好了,却故意在我面前逞英雄,根本就是为了笑我!这个混蛋他算个屁啊,只会在我面前做出威风凛凛的样子,回到家里还不是向一个眼里根本没有他的男人谄媚,这种人凭什么帮我?”
这个人已经不行了。赵修听着小志惊天动地的发言想道。他不知道在小志生活过的短短十七年中发生了什么让他的心已经扭曲到这个程度。也许只是从对旁人“这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的一句话心生厌恶开始,也许是从看见自己母亲用身体换取资助而觉得羞耻开始,也许是从被县里的小混混以看不顺眼这个理由痛打一顿而无力还手开始,也许真正的原因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坦然接受他人好意的能力,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扭曲的眼中看到的是一个被扭曲的世界。
对这个人说什么都是废话,赵修没有时间再跟他耗下去。早晚小志会被自己狭隘偏执的妄想带往疯狂的境地,不比任何人动手,他自己就会毁灭自己。赵修轻蔑地冷笑一声,把喧嚣悲哀的闹剧抛在身后。
他收拾了几件衣服,从柜子里找出柳安居藏着的还债盒,把里面的钱全部装进钱袋。六两银子不算多,不过作为赵修去往州城的盘缠也足够了。到了那里之后又要打听,又要住宿吃饭,这些一定不够。到时候应该怎么做,赵修还没有计划,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再说。
临走之时,赵修小心地关好门窗锁上大门。他把钥匙寄放在隔壁李三嫂那里,如果柳安居平安无事自己回家他就可以拿到钥匙开门。另外,如果找寻柳安居的事情进行得不顺利,李三嫂也可以帮他打扫一下。居住的人不在了房子也会随之死掉,他不想历尽艰难带着柳安居回到这里之后还要面对一间破屋。
到州城的路赵修称不上熟悉,只在几年前曾经走过一次。柳安居不知从哪里听到一
个有名的百戏团到州城卖艺,哭着嚷着要赵修带他去。当时他们走的也是这条路,他还记得一路上柳安居没有一刻安静,后来还撒娇似的硬要赵修背他。本来只有一天半的路程两个人足足磨蹭了三天才到,百戏团早就离开州城到别的地方去了。得知这个噩耗的柳安居竟然站在州城最热闹的街上嚎啕大哭,赵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回家。曾经两个人走过的路,现在就只剩下赵修满心担忧默默独行。
自从柳安居失踪以来,赵修第一次感到害怕。他害怕回来的时候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害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见不到柳安居一面,害怕他找到的是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他甚至开始害怕时间的流逝。然而再怎么害怕他也不能放弃,只能循着线索前进,直到查明真相。
州城是桃源县城的六倍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小贩商户们对于外来人永远是笑脸相迎,除了这个一进城就问人南风馆位置的酒色之徒。一天半的路程赵修竟然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就走完了,这个时候到南风馆“寻欢作乐”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最好还是小心为上。
所以赵修并没有表现出寻人的意图,而是装作外地来此经商的人想要找个乐子。赵修在长安的时候也曾听说过这种地方,不过真正走进来还是第一次。他本以为会是清一色的男人对饮长谈,就像他以前和师弟一样,然而进去才发现这里的女人很多。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陪伴着客人的基本都是女人。一瞬间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大爷,第一次来啊!”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可是声音却的的确确属于男人。赵修诧异地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直到他发现眼前人颈间突出的喉结才真正明白“南风馆”的含义。所有这些在他面前的“女人”都是男人装扮而成的。
即使不回答,赵修诧异的神情也出卖了他。红衣男子轻笑一声,仿佛撩拨一般向赵修挥动手中的丝帕,留下丁香独特的清甜香味。
“大爷,请这边。”
赵修被带进一间二楼的厢房,他明白红衣男子担心自己初来此处而觉得尴尬,所以特地带他来到单间。他不得不佩服这位男子的观察力和应变能力。既然如此,赵修决定改变原来的计划,让他的寻人举动看起来更合理。
于是在只剩两人相处的时候,赵修装出一副腼腆的模样,不与红衣男子对视,还不时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脚尖。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偶尔动动桌上的摆设,在红衣男子眼中看来这是赵修为了掩饰自己尴尬的举动,但实际上,赵修是在思考如
果在此找到柳安居的话,两人应该如何逃跑。
“不知大爷喜欢什么样的,我一定会尽所能满足您的要求。”
男子算好了时机,在赵修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而不再紧张之后,适时地打破沉默,以免他觉得尴尬。赵修站在离男子稍远的地方,先是静静地抬头凝视了男子一会儿,然后垂下眼帘,自嘲地一笑。
“我喜欢皮肤白皙,有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最好还是有一颗虎牙的。”
过于细致的要求使得男子眼中掠过一丝怀疑,这也在赵修的计算之中。刚刚的举动就是为了这个做准备。赵修屏住呼吸憋红了脸,将视线固定在男子的脚尖,羞涩地补充道:“邻居家就有个这样的孩子。”
男子听了以后,风情地用手帕遮住自己的脸。赵修看着他的眼睛知道男子在笑。成功了。赵修成功地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看上邻家儿子无法下手而来到这里寻求慰藉的男人,这样即使他挑剔一些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不过如果柳安居不在这里,他恐怕就必须随便找一个小倌度过一夜了。
男子了然于胸地对着守在门外的高大男人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人端着几盘小菜和一壶酒进来。他侧身为赵修斟了一杯酒,轻快地拍拍手,四个女装打扮的小倌便风姿摇曳地走了进来。
不必仔细看赵修就知道这些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虽说他们都符合自己的要求,不过气质方面相差太多。从他们熟练地卖弄风情的姿态判断,他们肯定不是一两天前来到这里的。
看出赵修不大满意,男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有没有稍微青涩一点的,我喜欢自然又孩子气的那种。”赵修趁着下一批还没有进来,轻声对男子说,“最好是这几天到的,还没怎么被人碰过的。”
男子低头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昨天有一个新来的,不过还没有训练好,恐怕需要大爷费心了。”
听到男子的回答,赵修心底燃起一丝希望。柳安居是大前天的夜里被人掳走,如果是乘马车到州城可能前天就到了,那么昨天被卖到这里来也是有可能的。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男子立刻向门外的人扬了扬下巴。
一个个子小小有些怯懦的少年跟着高大的男人进来,虽然一直低着头,却丝毫不掩他本身的清灵之气。可惜他不是柳安居,赵修在看到窗外的身影时就知道了。没错,他就是只凭着影子也能认出是不是柳安居。进来的少年似乎非常不安,一直低着头揉搓着衣角。那件丝绸长衫明显就不合身,恐怕是因为穿着粗布麻衣见客太过失礼,而新衣服还没做好,所以穿着借来的衣服见客吧?
赵修皱了皱眉头,以最小的音量问站在身边的男子:“没有其他的了吗?”
“不好意思,大爷,这个月就来了这么一个新人。要不是大爷说想见见,我也不会让还没有上手的出来见客。”
言下之意就是赵修没有别的选择了。男子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说谎,如果再追问下去只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那就这个吧。真是麻烦你了。”
赵修一口应承下来,男子终于松了口气,对着少年耳语了几句就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房间。变成这种情况也没有办法,赵修伸手招呼少年坐在自己身边。他虽不抗拒但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赵修,本能地缩起了身体。
“吃点东西吧。”赵修笑盈盈地把筷子塞在少年手里,“我赶了一天路,肚子饿得不行,一直不动的话这些菜可能被我都吃光哦。”
少年听了微微侧过脑袋偷看了赵修一眼,有些不舍地把筷子端端正正摆在了桌上。赵修立刻笑了起来,把筷子放在少年手上,又给他夹了一块鸡肉。
“我开玩笑的,如果不够再叫就好了,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多吃一点。”
少年犹豫了一下,夹起面前的鸡肉放进嘴里,右侧的脸颊马上就变得鼓鼓的。赵修温柔地望着他,心中庆幸自己轻易得到了他的信任。
今晚,赵修需要少年的帮助。
09.绝处又逢春
在喂饱少年的过程中,赵修又劝他喝了几杯。明显酒量不佳的少年现在两颊红润,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他稍稍抬起头,偶尔还会笑意盈盈地望着赵修。
“你今年多大了?”
为了彻底打消对方的戒心,赵修开始故作轻松地闲谈起来。少年有些惊讶地凝视着赵修,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转而移开了视线。
“十五。”
少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
赵修想起柳安居十五岁的时候还是个整天看着糖人流口水的小孩,轻易地被他骗了十两银子。然而这个少年在十五岁的时候却不得不成长,必须有一颗坚强的心来面对晦暗的未来。赵修无意间叹了口气,却已经被少年听在耳里。他的肩膀霎时僵硬起来,下决心似的握紧了双拳。
少年靠向赵修的胸口和赵修反射似的推开他几乎发生在同一瞬间。顿时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少年的头比刚进来时还低,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大爷是对我不满意吗?”少年凄凄切切的问道,“如果不满意的话,现在还可以换人,我跟望月说一下就可以……”
少年越说越小声,赵修知道他并不希望自己提出换人。如果就这么被换掉,恐怕今晚少不了挨打。虽然刚刚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少年的投怀送抱令两人的关系有些倒退,不过赵修听了少年的话却觉得自己无意间制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将少年揽入怀中,缓缓地摩挲着他纤细的后背。
“我不会换人的。”
“可是……”
“我明白,我是来寻欢作乐的。不过我怎么也无法对你这样一个孩子出手。”
少年难以置信地仰望赵修,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赵修把食指轻按在他柔软的红唇上,恶作剧似的扬起嘴角。
“今晚的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就当做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见到少年点点头,赵修心满意足地说,“你陪我聊聊天,困了的话我们就休息。”
“来这之前有名字吗?”
“有是有,不过望月说到了这以后就要忘记以前的名字,如果我提起就要挨打。”
少年的眼睛黯淡了下去,赵修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
“没关系,那我就不问了。是被爹娘卖到这里的吗?”
少年摇了摇头,说:“不是,是我自愿的。我哥哥要成亲需要钱,我爹问我要不要到这里赚钱,我就答应了。我爹说三年之后就接我回去,要我在这里安心赚钱,听望月的话。”
三年?如果三年之后这个少年成长为望月那样的人物,赎身的钱就会成倍增长,到时候他爹有能力赎他回去才怪。赵修看得出他有这样的潜力,想必那个望月也是如此。三年之后,少年发现赎身无望,不知会不会憎恨当初欺骗自己的父亲呢?也许他会对这世间的一切感到绝望,再也不信任任何人,最后在这里度过一生。想到这里,赵修不由得一阵心酸,可惜他能够帮助少年的也就只有这一夜而已。
“真是个乖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你吧?”
“大家都很忙,我就只见过望月。不过他很严厉的,我想他可能不喜欢我。”
“对你严厉才说明他喜欢你啊。有没有挨打?”
“没有,望月说犯错了才会挨打。”
“真是厉害,一定是因为你听话又聪明才没挨打。不听话的一定被打得很厉害吧?”
赵修鼓励似的握住少年的手。虽然望月说一个月中只来了这么一个少年,不过赵修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如果柳安居被人贩送来,他一定会拼命反抗。这样的话望月不可能叫他出来接客,也就没有对赵修说的必要。所以他想从少年口中打听到实情。
“没有不听话的,大家都想多赚钱。按照望月说的做客人就会高兴,会给我们打赏。”
“可是总有不愿意的吧?”
迂回了半天,赵修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望月他只收自愿过来的,他说如果收了不愿意的会引起很多麻烦。”
这倒是实话,有的性格刚烈的人还会自尽,不仅赔了卖身的钱,还可能会惹上官司。这么做的确是明智之举,看来那个望月是个聪明人。
“你累了吧,早点休息吧。”
赵修起身示意少年可以休息了,可是少年迟迟不肯宽衣。赵修以为他是因为害羞,便劝慰他即使不宽衣也可以,他绝不会碰他一根手指。
“大爷,你真的不想要我吗?”少年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望月给我准备了这个,他说用得上。”
赵修拿起瓶子闻了闻,是丁香油。可是望月准备这个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害怕少年受伤,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检查少年是不是真的与赵修欢好过。赵修倒是无所谓,他明早就会离开。不过望月发现少年与赵修什么都没做,一顿毒打就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