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江湖——公子德川

本来他们几个人不熟，说话就不多。但像现在这样，完全只有兰陵的声音，情况就比较诡异。

但对于这个现象，兰陵不在乎，反正他和柳四说话从来都像是自言自语，这并不影响他自得其乐。

而柳四本人，他的神经压根没有纤细到会注意这样的事情。

兰陵无聊了，他停下马，转头一脸不高兴地对柳四说：“四儿，唱首歌吧……”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但实际上心里却无限期待柳四的反应。

柳四面无表情，直接忽略了兰陵的话。

兰陵很气愤，他策马到柳四前面，堵着路不走，说道：“你要不唱，我就不让开。”

柳四凝眸看了看兰陵，又淡淡扫了扫周围看热闹的眼睛，平声道：“恩，晚上给你唱，现在有人偷听。”

兰陵笑得狡诈，很满意的点头继续向前。

其他人已经僵化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暧昧呢还是暧昧呢还是暧昧呢？

花家二人傻笑，沈墨冷哼……果然有奸-情。

于是，通过他们三个人，应正了一句话——这个世界上不缺少奸-情，缺少的，永远只是发现奸-情的眼睛。

没有那双神奇的眼睛之前，这个世界是正直的。有了某种特殊的眼睛，他们的世界，是……一切都可能暧昧的。

认识了兰陵和柳四后，花家二人和沈墨，都有了一个认知：他们以前把人生想象的太过单纯。

日近黄昏的时候，只沿路烤着吃了干粮的几人，都觉得很困乏，找了地方，便决定凑合一夜。

走的时候不觉得，一旦轻松下来，都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花清荷微笑，表示自己不尴尬，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花凌澄轻笑，表示自己一点都没心虚，完全只是性格内向。

沈墨冷哼一声，终于面对柳四问道：“我尊称你一句师兄，今天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老实告诉我，你和

这小子什么关系？”

花家二人均是一惊，心中都觉得沈墨莽撞。

柳四并不避讳，只瞥了他一眼，又用余光扫了扫花家那两位，冷声问道：“你们今天一整天，就在想这些事情？”

花清荷微笑变成苦笑，辩解道：“也不是，这位公子眼生的很。如今魔教猖狂，多防备防备也并非无用之举。”

柳四不吭声，显然不准备解释。

几人又恢复了沉默，气氛一下沉重了起来。

半晌，那边生活烤干粮的兰陵轻轻笑了，淡淡说道：“你们放心，我并非魔教奸细。我和柳四也并不是你们想的那

种关系，其实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这话像是在问，又像是已经知道答案。言语神态之间，竟然有种萧条沧桑的感觉，这种气质在兰陵身上很是突兀，

大家都是一惊，不知该接什么话。

柳四听到兰陵直呼他的名字，不觉得一震。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难过，他本来只希望护着兰陵好好过完这一生，

可如今，却是身不由己。

兰陵拨了拨柴堆，接着说道：“四儿大约是觉得对不起我吧，虽然我从来不认为他欠我什么。”

柳四一惊，倏然转头，目光炯炯看着兰陵，厉声问道：“你想起来了什么？”

兰陵笑着做了一个鬼脸，说道：“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这么觉得而已。无论过去我发生过什么，和你有没有关

系，都已经不重要了。”

说罢，又扯了扯衣服，一脸不正经说道：“就算你杀了我全家，我都不追究了，你还纠结什么？”

柳四沉默，脸上慢慢显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的确觉得有愧于兰陵，因为他的自私，不曾回应子落的感情，很多年，暧昧地游离在自己的世界中。

在兰陵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狠心推开了，任由他一个人挣扎和痛苦。他冷眼看着寂寞的兰陵和孤单的子落慢慢陷

入自己编织的感情网络中。

被缠绕，被束缚，被压抑的近乎疯狂，最终走向无可挽回的灭亡。

兰陵的死，几乎是他的噩梦，每夜梦回，他都忆起初来京都，笑着唱戏的兰陵。眉目间全是故事。

忆起和他喝酒，笑着发泄的兰陵。忆起那个总是想要两全，总是鱼与熊掌都都想兼得，最终却赔上性命的兰陵。

救回兰陵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也是那个时候，他想，他要护兰陵一生。第一次，他开始学会，把某个人放在自己的人生规划中。

第一次，他学会了牵挂，第一次，他有了羁绊。

而如今，离开朝堂太久，他都快忘了，吴楚战争还在继续，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他也快忘了，兰陵还有可能会想起过去。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恨他，恨他又一次逃开？任由子落疯狂，任由两个国

家的百姓在战争中痛苦。

他怕想起一切的兰陵，看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然后崩溃。

柳四沉吟许久，苦笑问道：“兰陵，有一天你会不会恨我？”

其他人都是一愣，虽然已经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必然有什么不可提及的过去。但这种时候，看到柳四那种示弱的样

子，都有些吃惊。

兰陵笑得眉眼弯弯，说道：“我怎么会恨你，无论我的过去会不会回来，我都不会恨你。你对我这么好，始终不是

假的。”

罢了，兰陵又道：“所以，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四儿都不欠我什么。不用顺着我，不用宠着我，不用为我变成小

绵羊，即使你骂我，和我斗嘴，不同意我的要求，都没有关系。”

这番话，让柳四混乱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无论是曾经的兰陵，还是现在的兰陵，果然都是这样，聪明，敏感的让人吃惊。

他想，这次他真的可以得到救赎了，他会放下愧疚和一切的一切，只当他作朋友，全心全意待他。

柳四平静下来，花清荷招呼着大家吃饭，打破僵局。

可实际上，除了柳四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其他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柳四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兰陵的事情

，需要这般迁就？

兰陵也安稳不了一会儿，很快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拿着手里的烧饼，一脸喜悦地跑到花凌澄旁边，恬着

脸问道：“小花，你们是不是要做一个很大很大，铲妖除魔的好事情？”

花凌澄板着脸，严肃道：“请叫我凌澄吧。”

兰陵歪着头，“为什么？小花比较亲切啊，凌澄太古板，我不喜欢。”

花凌澄：“……”

花清荷看着好笑，走过来拍拍花凌澄的肩膀说道：“以后兰陵叫什么，你就答应好了，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

花凌澄用幽怨的眼光看向花清荷。

兰陵一拍手道：“还是大花开明，小花不要那么严肃。”

花清荷：“……”原来他也有外号？

兰陵打个哈欠，理所当然地说道：“名字起那么复杂干吗，显得自己有文化么？你看四儿的名字，简单又好听。”

这时听他们说话的沈墨，忍不住插嘴道：“那你自己的名字呢？”

兰陵作思考状，不以为然地说道：“随你们，叫小兰或者小陵都可以。”

小花大花沈墨：“……”

柳四笑着看无语的三个人，冲兰陵说道：“不要闹了，你刚才想问什么？”

兰陵像只小狗，巴巴走到柳四面前，说，“你们铲妖除魔不带我对不对？”

柳四老实点头，他正不知道怎么说，兰陵自己提了。

兰陵很悲愤地咬手绢：“我要去我要去，虽然我打架不行，但逃跑绝对没问题。”

柳四不放心，坚定摇头。

兰陵很幽怨：“你以前做过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现在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我。”

柳四默默无语，刚刚是谁说的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吧？

而且他以前也没做什么，当然正是因为没做什么，所以才造成了很多事情。

兰陵咬牙，兰陵满地打滚，兰陵气愤，兰陵藏着干粮不给大家。

花清荷笑着看向柳四，说道：“带上兰陵倒也没什么关系，毕竟铲除魔教，高手也多，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况且兰

陵想法很特别，说不定我们能出奇制胜。”

柳四有些讶异，说留下兰陵的也是他，说带上兰陵的也是他。不过仔细想想，把兰陵待在身边，确实放心一点。

于是，一直悬在心上的事放下了。柳四点头同意，兰陵振臂欢呼。

沈墨头痛，他想，兰陵想法是够特别的。但是制胜的关键绝对不是兰陵做了什么，而是他别做什么

06 魔教教主

决定好带上兰陵的事情后，柳四由衷的松了一口气，不用再为此纠结。可是与此同时，其他人都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就好比要去灭火，但身上还背着火石。

兰陵少爷很开心，他对现状很满意。和所有不明世事的少年一般，他也压根没把剿灭魔教当回事，嘻嘻哈哈哈权当

旅游。也不知道是兰陵对柳四太有把握，还是太小看魔教。

沈墨越发的阴郁起来，几乎全天盯着兰陵。他不信兰陵，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纵使花家那样的势力，也没查出

来兰陵的任何消息。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把存在过的痕迹消除的太干净。像这样活了二十多年，身家清白的太过分的人，不是太普通

，就是太不普通。

沈墨固执的认为兰陵是太不普通的那一种，花清荷不以为然，柳四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魔教的爪牙。他不屑与别

人为伍，而他带着的人，自然有他的原因。

几个人各怀心思继续赶路，柳四却莫名的感到焦躁，虽然兰陵还是在胡闹，虽然兰陵还是一派天真。可是越来越多

的时候，他无意间做出的小动作，都和原来的他，越来越像。

有时候，柳四觉得，或许兰陵想起了什么。但每当他试探的问的时候，兰陵总是闪着眼睛，表示他很不解。

这一路，他们走的很平静，平静的让人焦躁。

但凡是江湖上行走的时间长的人，多半都对危险有种原始的预感。

离到武当大约还有半个月时的某天，黄昏将近，当只剩下兰陵自己在说话时，他终于也发觉了气氛的变化。

周围有浓浓的杀气，那种杀气，凌厉的割开了空气。让所有人的皮肤都像是被刀剑划过一般，刹那绷紧。

就在这时，山间突然响起乐声。这声音，并非撕心裂肺的喑哑啸声，而是柔和的琴声，伴着低吟浅唱。

兰陵瞬间觉得眼前一飘忽，脑中闪过很多张面孔。那些疯狂的，忧伤的，快乐的面孔，那些男人女人们，各种各样

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脑海。

他觉得无所适从，突然就想那样慢慢死去，什么都不知道，安静的漂浮。正是恍惚间，脑中突然听到那一句“兰陵

，这一世，我定护你周全。”

那是谁？那是谁？那是谁？

正是恍惚中，头痛欲裂，耳边却突然一阵轻笑，蓦然清醒。兰陵转头一看，眼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那人一身红衣，红的血腥。兰陵怔怔地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没有见过。那张脸，实在是太过妖艳诡谲，如

果见过，绝不会忘记。

兰陵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花清荷那么忌讳眼前这个人。他的确是个能让人忘记一切的人，那张脸，必然妖惑天下

。

见兰陵愣愣地样子，那人轻轻笑了，勾起的嘴角，带着些邪气又好像带着些明媚的纯质。兰陵瞬间清醒了，他看着

眼前红衣散发的人，笑的眼儿弯弯，他说道：“呐，你好漂亮。”

仿佛忘记了柳四他们，兰陵呆呆看着那张脸，这张面孔在他的脑中越发清晰起来。仿佛熟稔至极，不止这样的表情

，他见过这张脸哭的笑的怒的，无数表情。

兰陵用手慢慢抚上那张面孔，仿佛要描画些什么。

几米开外的柳四，一张脸血色全无，他被伤了内脏。剩下的几个人，也都是伤的惨烈。内力越深，受伤越重。

可是兰陵没事，他不怕那个人，他甚至很亲近那个人。他没有排斥那个人抱着他，没有排斥那个人揽着他的腰。

是啊，为什么会排斥？那是兰陵第一次爱的人，或许，是唯一爱过的人。

柳四察觉到胸腔中涌起一股血意，嗓中却是满满的苦涩。他早该想到的，天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让一股势力迅

速崛起。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早就隐藏在暗处，慢慢在培养着自己的势力。

他从来就不认为魔教教主是凭空跳出的，但他想到了所有人，唯一没有想到他。

兰陵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滑下泪水。红衣人替他擦了擦，轻柔地仿佛对待绝世珍宝。

兰陵问：“你是谁？”

他笑得倾国：“我是肖羽，你要记住，永远。哪怕过了三生三世，也不要忘记。”

兰陵将这个名字在口中重复三遍，笑得可爱，他说：“我记住了。”

柳四胸口一震，他看向兰陵，扬声问道：“兰陵，你到底要跟他去，还是留下来？”

花清荷，花凌澄面面相觑，警惕地看着慢慢围上来的魔教教徒。而沈墨却依然死死盯着兰陵，眼底尽是怨毒。

兰陵转头看了柳四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担心柳四，可是同时，他依恋这个人的怀抱，那种熟悉的温暖，让

他有瞬间的不舍。

但他还是推了推眼前的人，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道：“肖羽，你会放了四儿他们么。他们不是坏人。”

肖羽笑了笑，说道：“他们不是坏人，可我是坏人，你讨厌我么？但如果你和我走，我放了他们，好不好？”

兰陵回头看了看柳四，点头说，“我不讨厌你，放了他们好么。”

肖羽看着乖乖的兰陵，笑容慢慢染上苦涩。他缓缓说道：“那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离开。”说罢，也

不等兰陵回答。

他抱着兰陵转身离去，带着他那一批教徒。兰陵，是他这次来的唯一目的，他不希望双方兵戎相见时，会伤到兰陵

，所以他要先把兰陵保护起来。

柳四看着那些人慢慢消失在眼前，眼中已经是一片血红。

他不顾一切长啸而歌，歌声间尽是悲呛，山野震动。

一曲毕，柳四便软软晕过去。

已经走出百米的肖羽笑了笑，看身后被音律震伤的教众，轻柔道：“看到了么？这才是所谓韵律杀人的功夫。你们

不要以为解决了花家那两个人，就断了白道的路。”

兰陵一直看着肖羽，他不说话，他突然觉得难过，近乎是一种本能，他不希望柳四和肖羽为敌。他不希望看到眼前

的人伤心，但是，他也不希望柳四受伤。

肖羽仿佛知道他想什么，拍拍他的头，说道：“不会有事的，我会还你一个太平盛世，给你一个完美的人生。”

兰陵似懂非懂，朦朦胧胧间便睡着了。

梦里，那抹红色依旧纠缠，他睡得不安稳。

肖羽带着人走了许久，沈墨几人才勉强带起柳四，继续往武当而去。就连花清荷也开始怀疑，兰陵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不清楚肖羽的身份，今天肖羽自报了家门，他们才算知道了这个名字。但也依旧耳生的很，在魔教教主出现之

前，江湖上确实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而兰陵同样神秘的身份，让他们开始怀疑，这中间，究竟有怎样的联系？

但柳四不同，过去的所有纠葛，他一清二楚。

见到肖羽的瞬间，柳四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那张面孔比起从前，多了些妖媚，少了些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