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并且遇到了一个金发女孩儿。我看着她,很久,我为她拿起了帽子,把玫瑰花别在她的发饰
上。
菲欧娜·帕塞尔,她就像是我长久寻找的那个姑娘,我梦中的女孩儿。
在我遇到她的那个夜晚,我再次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令我怀念。
我梦见了一个美丽的庄园、梦见了小河边的小孩们、梦见了迷人的玫瑰院子。
我告诉菲欧娜我美丽的梦。
菲欧娜听不明白。
她只是轻轻地微笑。
——第二部·完——
第三部:圣杯
第一回
我曾经用长久的时间,去思考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我并不认为这是不具意义的行为,我费尽一切去挖掘真相。
只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他所说的命运,还有他常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在我耳边所说的那句,像是诗歌一样的话:
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我唯一感激祂的事情,就是让我遇见了你。
你就像是误坠黑暗的天使……
◆◇◆
一八九七年,巴黎。
圣·约瑟神父,就要回归神的圣所。在弥留之际,他撇开了身边的人,只留下了他的养子,雅克兰多。
雅克兰多,那是一个拥有耀眼黑发的美丽青年。
他年轻优秀,湛蓝色的双眼透着神恩赐的智慧,在几个月前就通过了修道院的测验,披上了黑色的圣袍,将一生奉
献给主。
他是神父最骄傲的孩子。他现在握着神父的手,并没有落下眼泪。他在为神父默默地念祝祷词,在神父即将离开的
时候,倾听他最后的话语。
“我有个秘密……除了神之外,我不曾告诉过任何人。”神父嗫嚅着,他在胸口颤颤地画了一个十字,“那也许是
个梦,在这长久的岁月里,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神父并不老迈,他也许才五十岁,也许更年轻。但是他看起来像是七十岁的老先生,脸上的皱纹仿如岁月之神用利
刀刻划出来的痕迹,使他看起来沧桑而悲苦。
雅克兰多握紧了他养父的双手,他轻轻地说:“请告诉我吧,我的父亲。”
“主赦免我……”神父还在呢喃,他把一只手留给了他的养子,另一只手放在金色的十字架上。
“请你相信我所说的话,雅克兰多。”他呼唤他的养子,并且说:“……这听起来或许不可思议,或许充满了罪恶
……”
但是,那却是真实的事情。
一八七五年。
约瑟·凯瑟夫正在前往维托亚小镇。那是个偏远的小地方,在那里的小教堂任职的老神父刚刚去世。约瑟必须去顶
替老神父的职位,所以他匆匆地做了准备,带着一个塞了圣袍和圣经的黑皮箱,还有他的老友,皮埃丝,一条金毛
犬,踏上了旅程。
也许上帝总是喜欢给正在着急的人一些严苛的考验,约瑟在他二十几年的修道生活之中,并没有少遇到状况。
一阵轰隆的雷声突然响了起来,约瑟合上了他的圣经,把马车的帘子掀开来。天空乌云密布,看样子很快就要来一
场大雨。
“上帝,但愿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约瑟无声地说,他弯下腰,去揉皮埃丝的脑袋瓜。这是一条老狗,看过去懒洋
洋的,一点劲儿也没有。
“朋友。”他轻轻抓着皮埃丝的长耳朵,像是希望它能给些反应:“帮忙祷告吧,希望我们能早一些到维托亚。那
是个好地方,相信我,有你要的肉桂。”
皮埃丝发出小声的抗议。
“这是上帝的安排,精神一点,朋友。”约瑟抚摸他的老友,轻声呢喃。
“阿门。”
出发之前还是个不错的天气,但是中途临来的这一场暴风雨,就像是要千方百计地阻扰他们一样。
马车忽然震动了一下,约瑟差点从位置上跌下来,虽然他成功避免了这个灾难,不过他手里的圣经滑了下去。
皮埃丝也跳了起来,它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抬头,动了动鼻子,不安地打了两个旋儿。约瑟把他的圣经捡了回来,说
了两句的“噢,上帝”,才去掀开帘子。
马车夫杰里刚好扭过脑袋,他皱眉看着车里那位金发神父,在雨中大声地说:“发生糟糕的事情了,约瑟神父!我
们可能撞到人了!”
那真是没有比这个还糟的事情了。
要是旁人,一定会对这个鬼天气还有发生的事情,在嘴边不断地骂着“天杀的”。但是车里的是一位在修道院待过
的神父,他轻喃了一声“主啊”,就打开了车门。他必须去看看情况,而他忠诚的老友吠了两声,跟在他身后跳下
了车。
他冒着雨和马车夫走到前面去。
约瑟还在内心期盼着不会发生令人惋惜的事情,他艰难地挪步到前面去。
金发神父终究是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前头倒卧着一个人,破烂的黑色披风沾上了泥泞,看起来非常狼狈。约瑟快步走了过去,他把那可怜的家伙翻了过
来,并且拿高了马灯。
在模糊地瞧见那家伙的五官时,金发神父陷入了片刻的失神——要是由额头蔓延而下的血痕能擦去的话,他绝对可
以作证,那是一张极其英俊漂亮的面孔,犹如圣经图文之中的米迦勒天使长。
但是现在的状况并不容许他发愣,约瑟低头把耳朵贴在那个人的胸口。他的脸瞬间苍白起来——没有心跳声。
心跳,停止了。
“上帝……”
金发神父发出了惊呼,还有惋惜的叹息声。他并没有思考到自己必须要负什么罪责,而是叫来了马车夫,“请帮我
的忙,我们不能把他扔在这里。”
这里离维托亚小镇并不远,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他必须把这可怜的青年一起带走,在向警局和教会报告之后,想
办法联络他的亲人,告诉他们这件令人万分遗憾的事情。
在把人带进车里的时候,皮埃丝剧烈地吠叫起来,甚至是咬牙切齿。
“皮埃丝,朋友,不要在这时候添乱。”约瑟严厉地训斥了他的老朋友,皮埃丝难过地鸣呜一声,垂着脑袋。
也许伴着尸体是非常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金发神父并没有选择。他在马车重新上路的时候,细心地用干净的手
帕替那青年擦拭了脸上的血,并且梳理他的黑发——那就像是染黑的高等蚕丝,柔软乌亮。
然而,除了额头的伤,这可怜的家伙看起来完好无缺。
“人生有时、死有时,愿主与你同在……”约瑟发出了叹息,他把挂在脖子的十字架链子摘了下来,为这早逝的俊
美青年戴上,然后替他盖上了白色的毯子。
胆小的皮埃丝缩在主人的脚边,它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瞪着前头。
约瑟做了两个小时的祷告,他看起来心情沉重,而且十分疲累。在抵达维托亚小镇之前,他决定睡一会儿,以便有
精力应付之后的事情。
◆◇◆
凯瑟夫……凯瑟夫……
噢,凯瑟夫!
金发神父用力地睁开眼,与此同时,马车外传来了马车夫的声音。“神父,我们已经到了。”
约瑟慌乱地坐好,下意识地去摸索着胸口——喔。他忽然记起来,他把他的十字架送给了那个遭遇祸事的青年……
“……”
约瑟盯着前头,他慢慢地坐正,睁大了眼睛。他想揉揉眼睛,但是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皮埃丝也慢慢地抬起脑
袋瓜。
前头,那垂在毯子外的白皙手掌轻轻地动了动。
在神父发出惊呼之前,那手掌扬了起来,用力地拉开了盖在身上的白色毯子。
“啊呜!”皮埃丝疯狂地吠了一声,然后钻进了他主人的脚下瑟瑟发抖。
约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奇迹。可以这么说,奇迹!
那黑发青年缓慢地坐了起来,他额上的伤口淌着的血已经凝固。青年慢慢地抬起手,看起来似乎觉得有些头疼。他
的目光轻轻一转,与金发神父四目相接。
那是如同宝石一般的黑色眼珠。
“神父——”马车夫杰里在外头敲了敲车门,“需要我的帮忙么?”
“噢!好的,麻烦你……”金发神父看着那漂亮的青年,他几乎移不开视线:“杰里,请帮我叫个医生来……马上
,拜托。”
第二回
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金发神父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在内心发出了感叹。他们现在正在维托亚小镇教堂后方的小房间,那将是神父未来
居住的地方,但是善良的神父把他的床让给了伤患。
“你要帮忙看着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医生做完了包扎,转头小声地交代这位年轻的神职人员。维托亚小镇的医
生伯恩是个臃肿的先生,医术马虎,不过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不会收教会的诊金,所以他把神父放在他手里的诊
费推了回去。
“这些不用。”医生拿出手帕擦了擦汗,他拍拍新神父的肩膀,但是他很快发现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也许是
因为这次来的神父看起来像个小伙子。
“约瑟神父……嗯,有些事情要麻烦你。不要让他的伤口碰到水,哦,不用担心。他的情况并没有很糟糕。”医生
提着他的皮箱和神父一道走出去。
“感谢你,伯恩先生。我会留意的。”约瑟诚恳地向医生道谢,他亲自送医生到了门外,并且给予祝福:“上帝会
赞扬你的善行,先生。”
“谢谢你,神父。”医生戴上了他的帽子,他临走之前并没有忘记告诉金发神父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也许需要一些时间,我的意思是……”医生矫正帽子,“他看起来并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不过这应该是暂时的
,希望很快就会好转。”
约瑟并没有预料到他在抵达维托亚小镇的第一天就遇上了难题。他送走了医生之后,回到了他的小房间里。
金发神父一推开门,他的老朋友往这里扑了过来。
“噢,皮埃丝!”约瑟发出了惊呼,他弯下腰把这条金毛犬抱起来,抬起头的时候,他发现那双黑色眼睛正看着自
己。
黑发青年沉默地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干净的绒毛毯子。晨晖从窗口透了进来,他胸前的十字架闪着耀眼的金光
。他已经换上了整洁的衣裳,受伤的额头用绷带围了几圈,苍白的面色使他看起来很虚弱。
“先生。”金发神父放下了他的老朋友,他正在思考要怎么称呼这位年轻英俊的青年。皮埃丝快速地钻到了主人的
身后,这懒洋洋的老家伙从来没有这么灵活过。
“你好,先生。哦,我是约瑟·凯瑟夫,先生。是个神父,这里是维托亚的教堂。”约瑟并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
,他在参加神职测验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语无伦次,或许还更加糟糕。但很庆幸的是,上帝还是愿意接纳他成为服
侍祂的奴仆。
黑发青年看着眼前的传教士,然后把目光移到其他地方——在神父的身后。
“那是……”他的声音十分清脆,适合在教堂里朗读圣经。“……是科比么?”
“科比?”约瑟回过头去看他的老朋友,皮埃丝趴在地上,它看起来并不愿意和那位青年打交道。
“不、并不是,先生,它是皮埃丝。”约瑟用脚尖去轻轻踢了皮埃丝,但是他的老朋友并不愿意合作,它把头给扭
了过去。
“抱歉。”金发神父有些涩然地微笑,“它平常不会这样。”
黑发青年并没有怪罪亲切的神职人员,他并不多话,但是也没有充满敌意。金发神父诚实地告诉他那场祸事,他愿
意帮忙青年联络他的亲人,或者是作出赔偿——但是不管是谁,都不会向诚恳的神父索要金钱的。
“……亲人?”黑发青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约瑟并没有忘记医生的交代,他
现在对这可怜的青年满怀同情和愧疚。
“这并不是个问题,先生。”神父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来,他执起青年的手,赤诚地说:“请留在这里,这是我应尽
的责任,请让我帮助你,直到你完全康复为止。”
黑发青年并没有答应,但是他也没有拒绝。约瑟让他躺了回去,为他拉上毯子,“你需要休息,但是在那之前,请
你告诉我父母为你取的名字,先生。”
青年看起来非常疲惫,他的脑袋一沾上枕头,就闭上了眼。
金发神父握着他的手一会儿,为他做了祈祷,才小心地离开房间。在关上房门的同时,神父摇头呢喃着“上帝,可
怜的人”。
金发神父张了张手,他从来没有握过如此冰冷的掌心,就像是毫无温度的雕塑品。
◆◇◆
约瑟·凯瑟夫清楚地理解到自己遇上了一个艰难的任务。
那位可怜的青年——在奇迹复生之后,他几乎遗忘了一切。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他记得他的名字。
“艾维斯摩尔……艾尔,或许是。”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令金发神父有些摸不着头脑。
艾维斯摩尔的伤好的很快,约莫两天他就拆了绷带,而且复原的很好。老诊所里的医生啧啧称奇,他的鼻梁上挂着
圆眼镜,在察看了青年的伤势之后,他向一旁的神父惊讶地说:“这简直是神迹。”
噢,他的心跳还曾经停止过。神父几乎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只是要表示他非常高兴,但是那很有限,因为艾维斯摩尔依旧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几乎想不起什么重要的事情
。
“那需要时间,艾尔。”约瑟为青年系好披风,他就像个爱操心的保姆。“上帝能帮助你的,我会和你一起祷告。
上帝会回应你的乞求。”
黑发青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头。他稍微仰起下巴,好让神父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他的动作自然,似乎很习惯
别人为他这么做。
“好的,约瑟。”他对爱唠叨的神父露出微笑。
金发神父必须承认,眼前这个青年,是个漂亮的绅士。他就算穿着教会的亚麻衣服,看起来依旧体面合适。但是他
看起来非常苍白,而且虚弱——这是肯定的,夏天的阳光能轻易地灼伤他的皮肤。
这是神父的疏失,这让他更加愧疚。
约瑟曾经把艾维斯摩尔一个人留在教堂后方的玫瑰院子,事实上是黑发青年想待在那里。青年抚摸着艳红的玫瑰花
瓣,在阳光下仰着头,乌黑的发丝似乎闪着炫目的光芒。
晚餐的时候,当约瑟把面包递给对面的青年时,他看见了那袖子下不小心露出的手腕。
“让我看看!艾尔。”金发神父扔下了汤勺,他走到青年的面前,拉过他的手。
约瑟轻轻地把他的袖子卷了起来,他倒抽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