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爵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前方。
那是一幅美丽的画,他将第一次的感动,留给了那张画里的天使。
第二回
吉斯尼镇和那里的庄园,是柏金唯一没有遭到没收的领地。也许是因为那里偏远、落后、脏乱,而且是疾病散播的
中心地带。
没有人会愿意到那里去,士兵用栅栏把那里围了起来。原本在里头的镇民无法逃出去,只有得了黑死病的病患才会
被送进来。
那是一个形同地狱的地方。
公爵的马车经过脏乱的街道,黑色的老鼠四处窜动。艾薇儿放下了帘子,她揪紧了手帕。
“他们想让我们死在这里……”艾薇儿冷声说,她无法克制地轻颤。
“女孩儿,别抱怨,快过来帮我的忙。”老奥纳很忙碌,她正在为公爵大人擦汗。公爵迅速地消瘦,他病弱、长久
地失去意识,在颠簸的马车里,他无法受到良好的照顾。
这看起来完全像个阴谋,但是没有人会去探讨真相。
塞勒斯汀公爵有太多敌人,这其中也许还包括了法兰西王国的国王。他们忌惮他的权势、地位,和财富。也许在他
的马车离开巴黎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开香槟红酒,高声地庆祝欢呼。
现在,国王让他回到了这个远古家族最早的领地,那里沉睡着许多亡灵,他最后也即将被埋葬在这里——荒废了百
年的庄园,缺乏物资、疾病蔓延的小镇,到处是死人和老鼠的鬼地方。
老奥纳让公爵躺在刚整理好的床上,她拿着煤油灯,用哀伤的目光看着这年轻的公爵,“您要喝点什么么?”这里
就连干净的水也很难要得到。
公爵闭着眼,他微弱的呼吸让人知道他还活着,尽管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具尸骸。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公爵大人。”老奥纳在床边慢慢地跪下,她仰头虔诚地看着她服侍的大人。
公爵很少能安稳地睡下,但是从病了之后,他失去知觉的时间相当长。
他没有做什么梦,闭上眼之后就是一片漆黑,然后再睁开眼,也许迎接的是光明、也许是老奥纳的微笑,也许是老
父亲临终前的声音……
不管那是什么,公爵依旧没有等到终结的那一刻。
一切就像是注定的,他永远不会有机会等到那一刻。
◆◇◆
那是个天气不错的午后。
庄园里只有几个仆人,要是这里没有如此荒凉,公爵会希望长期待在这里。这里有许多值得探索的地方,它的历史
悠久、迷人、安静,而且……充满陷阱。
令人遗憾的是,公爵已经无法下床。
他苍白,但是并不狼狈。他对自己最终的归处并没有任何不满,他适合将灵魂埋葬在这里,和这个地方一起慢慢腐
朽、被人遗忘。
但是,公爵的一生充斥了许多变化。
没有一件事情,是如他所愿。要是这世上存在上帝的话,那么祂给予他的考验,全然是步向毁灭的道途。
在一段时间的寂静之后,庄园里又迎来了马车。那不是发送物资的奴仆,而是来自巴黎的金色马车。谁也不会猜得
到,究竟是哪一位善良的访客,愿意在这时候秘密地进入这里,探望过去辉煌的公爵大人。
“噢,公爵大人,您应该亲自到门口欢迎我来到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门被推开来,那一把声音在这阴暗的地方显得清亮悦耳。
安格环顾着这个地方,公爵可怜的奴仆并不能阻止他无礼地闯进这里。他们被阻隔在门外,脆弱的门被用力地关上
。
安格大胆地打量着公爵,他先前不会有胆子干这样的事情。他从进来的第一刻就在认真地思考要从嘴里吐出什么样
的毒汁:“这里比您先前的府邸好多了。它和您很相衬——从根底开始腐烂。”
公爵坐在床上,他正在下棋,用他从巴黎带来的棋盘。那是公爵在这里唯一的消遣。他向来习惯忽略安格·柏金的
话语,因为那些话听进耳里简直毫无益处。他们从很久之前开始交恶,直到上一代爵爷死去,这样的关系仍旧没有
半点好转。
“不过,这里的情况比我预想中的好很多,确实,简直令人,惊喜。对。”安格在房内来反剪着手来回踱步,用手
掸一掸桌上的灰。
“但是最令我感到惊喜的是……”安格缓慢地走向了公爵,他在公爵的面前站定,低头看着棋盘,还有公爵苍白的
手。这一切令他感到愉快,尽管他原本认为自己能听到公爵垂死的呻吟。
安格在床边慢慢地坐下,他与公爵蔚蓝的双眼对视。
他凝视着那消瘦却依旧精致的面孔,摇晃着脑袋轻声地说:“你看起来很糟糕,非常。”
公爵的眼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垂下眼,拿起了棋子。
但是下一刻,安格·柏金挥开了棋盘,他面色狰狞地站了起来:“……玩完了!”
“已经玩完了!塞勒斯汀·柏金,你独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应该跟那些该死的尸体和骨头堆里一起腐烂成泥!
”
“过去的邪恶领主、暴君,这就是你们真实的面貌,在之后为了保命献上自己的领地,只不过贪婪胆小的财主!”
他偏着头像个疯子一样逼近公爵,压低声音说:“看看!这就是上帝对你们这些异教徒的制裁!只有每一个邪恶君
主才会有的天生银发,给我看看你的尖牙,你把它们藏到哪儿去了?”
公爵冷漠地闭上眼,他看起来依旧平静,也许他早就预料到,在迎接死亡之前,一些丑陋的言语会萦绕在他的耳边
。
“结束了,塞勒斯汀·柏金。”安格停止了怒骂,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就像是得到胜利的英雄
:“陛下发布了命令,正义的大火很快就会烧光这一片被邪恶浸染的土地……”
他的话语令公爵做出一些反应,这位大人并不是完全失去感情,他想起了陪伴他的老仆人。
安格用手背轻轻抚摸那苍白的美丽面孔,然后慢慢地执起公爵青白的左手。在他企图将黑色的戒指从公爵的手指摘
下的时候,公爵拧起了眉,眼里流露出被冒犯的愤怒。但是他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扎,安格轻易地夺去他的荣耀
,他喘息着从床上跌落。
但是,公爵在安格退开之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安格盯着他,不过脸上的笑容没办法长久地支撑。这样的塞勒斯汀·柏金,依旧让他打从心底恐惧。
那银色的头发,狠厉的蓝色眼眸,就像是那些烧毁的画像里的怪物,从远古时期穿越至今。
“……你就要化成灰了,但是我同情你。我挚爱的兄长。”
安格决心击溃他最后的骄傲。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这只是一场骗局。所有人都乐见你的死亡,从此以后,不会有人提起你。你会埋葬在过去之
中、现在以及未来。你应该很清楚,你并不是得了什么要命的怪病。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只是为做出了一个必
要的牺牲。”
安格旋转手中的黑色戒指,他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是却十分在意公爵的反应:“这不是我出的主意,而是属于那死
去的老家伙,瑞华特?柏金,我们的父亲。”
公爵凶狠地看着安格——要是他还有一点力气,他绝对会亲手将这愚蠢的混蛋撕碎。这在过去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
情。
“你不相信?噢,好。没关系!但是,塞勒斯汀,我正在告诉你一个真相!信任我。我不会在最后一刻欺骗你,这
完全没有必要。我没必要耍一个可怜虫。”
安格凑近公爵,他第一次用温柔的语气跟公爵说话:“你忘了么?父亲亲手将它交到你的手里,在他闭上眼之前。
也许你没有察觉,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开始有头痛的病症、然后时常呕吐、烧热……”
“你想得到那是为什么?你办得到。”
“塞勒斯汀,你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你聪明得让人恐惧。虽然父亲的这个方法需要一点时间和耐性,不过我还能
做到。”
安格抓住了他的手腕,用恶毒的声音逼近他:“很遗憾,他在最后依旧没有选择你。他不止一次警告我让我小心你
,小心你的毒牙刺进我的皮肤,留意你的一举一动,然后向陛下宣誓忠诚,协助除掉你这个应该遭受火刑的异教徒
。”
“但是父亲帮了我们一个很大的忙。他根本不信任你。每一个直系的柏金都是疯子,他们会因为疯狂的爱,残杀自
己的子嗣、亲人……但是你不会变成那个模样,你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安格放开了公爵的手腕,他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在转身出去之前,他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公爵大人,我并不愿意
这么干。但是,这罪恶的一切到你这里结束了。”
“愿柏金的荣耀永存——!”
大门合上,公爵坠入了黑暗之中。
公爵苍白的手用力抓住了床缘,胸口剧烈地起伏,嘴角慢慢地溢出了血丝。他因为愤怒咬破了自己的唇,因为过度
的绝望而无法落泪。
他想起了自己老迈的父亲,想起了那镶着黑色宝石的戒指交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刻。
他以为他握住了荣耀,但是事实却残酷得让他仿若品尝了比死亡更深的痛苦。
公爵想要站起来,他的面部扭曲,疯狂地推倒了身边的一切,但是这并不足以使他的怨恨平复下来。
而在他抬头的时候,他从窗口看见了远处的火光。
那即将要毁灭一切,而他就要怀着仇恨、愤然,葬送在他们丑恶的胜利之中。
『你就要化成灰了——』
塞勒斯汀……我最骄傲的子嗣……
『这不是我们的主意——』
我把我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托付给你……
『是属于而是属于那死去的老家伙,瑞华特?柏金——我们的父亲!』
安格,替我看好他……帮助他,塞勒斯汀,请你用性命爱护他……
『结束了,塞勒斯汀。』
我最骄傲的儿子……
『我挚爱的兄长。』
塞勒斯汀——
老旧的盒子从翻倒的抽屉里跌了出来,滚落在公爵的眼前。
流动的红色液体仿佛蕴含着生命,那浑浊浓稠的表象映出了公爵愤怒的面目。
在悲鸣和哀嚎声组成的诡异乐章响起的时候,公爵伸手用力地握住了它。
不要轻易打开它。
除非,当你愿意舍弃一切,永远地坠入黑暗之中。
永远地坠入黑暗——
它的颜色如此艳丽,充满了罪恶。
在打开的那一刻,他们的肉身就会死去,将灵魂献祭,成为不老不死的怪物。
大火蔓延整个吉斯尼,乌云渐渐地笼罩夜空,降下了红色的雨。
庄园前方的天使雕像落下血红的泪。
◆◇◆
“这些都是真的么?”年轻的学生开口。
他和他老迈的师尊待在那窄小的房间里,他们正在进行秘密的谈话。
“我不确定……”
老迈的安德森大尊者站在他的学生面前,轻声说:“我为了寻找真相而四处游历,但是我确信,塞勒斯汀·柏金,
那优雅尊贵的灵魂,是曾经确实存在的……”
“曾经?”
安德森愿意满足他的弟子的求知欲,他清晰地回答:“我见过他。”安德森双手合握,他看向他的学生,“把这些
都记录下来,尼克……以便在我死去之后,这些真相都能一直存在在这世间的角落。”
“在我遇见他的时候,在我面前的已经不是优雅的灵魂,那只是充满了魔性和支配欲的恶灵……”
那是在距离吉斯尼成为一座死城的十几年之后,安格·柏金晋升为伯爵的一个冬天夜晚。
他们正在豪华的宅邸里狂欢、赌博、嬉闹,如同过去的许多时候。
安德森藏在角落,他永远无法习惯这样的场合。他总是安静、孤僻,所以无法受到安格·柏金,他的父亲的青睐。
在悠扬的音乐之中,一声刺耳的尖叫拉开了恐怖的序幕。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正举办着吸血僵尸的丰富飨宴。
铺天盖地的红色蝙蝠,正在欢笑的男女在一瞬间被咬断了头颅,那就像是翻倒酒桶,艳红的鲜血不断地涌出。
宴会厅里有几百个人,但是没有人都不能逃离那个地方,黑暗的薄纱将他们全部困在里头,可怜的柏金——
安德森恐惧地缩在角落,他目睹了一切,那十几个拥有红色眼睛和尖牙的怪物轻易地擒住那些稚嫩的脖子,獠牙刺
进了肌肤了,将他们的头颅扭曲成诡异可怕的形状。在一眨眼之间,被咬住的猎物顿时成了一具干尸。
他们看起来疯狂快活,饱饮血液。
而在最后,安德森终于被擒住。
他从角落里被拖了出来。他恐惧地尖叫嘶吼,除了他之外,还有他的父亲,安格·柏金。
尊贵的新任伯爵颤抖地蜷缩在血泊里,那些可怕的吸血僵尸围绕着他,他们露出诡谲的微笑,目光炙热、贪婪、疯
狂。
但是他们并没有行动,并且在感应到什么的时候,逐渐地散开来。
那拥有银发的男人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他的黑色靴子踩在血中,那就像是最华贵的地毯。他就像是他们的君主,在莅临的那一刻,不论是谁都要弯下腰,
虔诚地向他致敬。
安德森?柏金亲眼见证了一切。
那像是君王的男人执起手,他的奴仆都跪伏在地,将脸埋进脏污的血泊之中。
安格·柏金恐惧放肆地尖叫,他狂呼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这并不能阻止那只手穿过他的胸膛,在他痛苦地嘶吼
颤抖的时候,獠牙慢慢地刺进他的脖子,也许那可怕的恶魔希望他慢点死去,他并没有吸干他的血,只是在挖出心
脏的时候,撤离脖子,然后像是对待秽物一样地扔开尸体,让那些饥渴的仆人将其分食。
这一场杀戮似乎并没有让那位大人感到满足。
他冷漠地看着前方,然后轻语:
“我留下你。”
他向安德森走了过来,用动听的声音柔声地说:“但是这并不是宽恕,我要你记住这一刻,你的后代都必须永远记
住。”
“这是我的仇恨……你的子孙必须为我奉上血液和心脏,任何一个,这是他们命运的归宿与终结。”
他弯下腰,温柔地捏住安德森的下颚,但是艳红的双目透着残忍的光芒。
“你们必然长久地活在恐惧之中,永远、不断……”
◆◇◆
“他是禁忌,有关于他的故事,还有他直系的祖先们,甚至是名字,都埋葬在历史之中。这是国王的命令……”
“那他究竟是什么?”尼克打断了他尊敬的导师,他正在轻轻颤抖。
博学的大尊者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学生,沉默地从摇摇欲坠的书架上,取下一份古老的草皮。
“也许是吸血鬼、也许是吸血僵尸、饮血妖魔……有很多名字。”他翻阅着那些写着古老文字的草纸,接着看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