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枢才缓缓转过头去,若非此妖迷惑天璇,天璇又岂会生出妄念?当即扬起杀意。
“看来便是因为这头妖怪让你不肯回去。今日便要你断了这个念头。”
只见他五指渐渐并合,狼妖顿如受到巨石挤压,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一般,背后的岩壁渐渐塌陷,整个人生生嵌入
岩石中。鲜血从他的眼睛嘴巴耳朵里流出来,可那妖倒也硬气,居然哼都不哼一声,死死瞪住男人,仿佛只要一有
机会便是反噬。
天枢冷哼:“上古天兽。可惜了。”然而在他要断了妖物性命之时,突然手臂一阵赤寒,不由松开了手。低头一看
,抓着天璇的手臂已尽冰封,四周地面寥寥升起冰霜雾气,草木瞬间被冻在冰中,便连岩石地面亦成了一片冻土。
狼妖得释,青狼眼珠泛起妖魅异色,他嘴唇轻喃,一片晴空中突然聚拢黑云,雷声隆隆,正酝酿了一场雷暴。
天枢对此全无所惧,只是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凝视那个清冷如冰的男子。
“天璇,你要阻我?”
“不能伤他。即为星君,亦不可滥杀。”天璇的声音仍是平淡,但内里,多了不容动摇的坚定。
天枢没有错过在天璇眼中亿万年来均未曾存在过的温柔,在看向狼妖的同时更为加深。短短数载,竟能令他有如此
变化!!
而他,明明知道不可纵容令天璇深陷孽缘,却因为这一抹浅浅的情绪而无法如往常一般,狠绝地出手抹杀。
他转目,再看了那头狼妖怪一眼。
“我今日便放过他。但是天璇,你可记下了,仙妖殊途,你袒护妖孽,一旦回到天庭,少不得要受责罚。”
“多谢关心。”天璇显然为此松了口气。
他的神色天枢自然看在眼中,从来不知,原来在天璇心中,他竟是如此需要畏忌的存在。
“你就这般待我?哼。”
天枢手一晃,寒冰散去。
“我只劝你,莫违天道,好自为之。”袍袖一卷,遍地霜气瞬即消失无形,冰冷尽解,依旧是草绿花摇,天上滚滚
雷音更是骤然变静,电光失影。
天雷裂天,冰晶赤寒。
本就奈何不了这位北斗魁首。
一切,只在他一念之间。
念起,而众生。
念灭,则皆亡。
第四章:堕仙化妖世无常,天威无情涤星魂
却未料,一语成谶。
一别数月,本以为重言相劝,天璇会知会其意,与那狼妖分道扬镳,然而他却低估了星君与狼妖之间情意之重,羁
绊之深,早已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拔除。
故当与天璇私交甚密的武曲星马上前来告知,巨门星君天璇终于还是犯下天条,星元更为妖力所染,几堕入妖道,
天枢可说是莫名震惊。
他没能料到那个千万年来无欲无求,对人对事均冷漠无情的天璇竟然如此执着,甚至不惜屡犯天条。然而此时却不
是怪责之刻,星君身负天命,无人可为替代,星相见异化为妖星,瞒不过天宫中的九天至尊。
天枢遂急返天庭。
玉石殿阶,光可鉴人,天殿威严,天枢已非初次踏足。
层叠的天宫殿宇金玉交辉,巍峨壮观而生俯瞰人世之尊。步入殿廊,两旁是矗立沥金威武的蟠龙高柱,更见天威肃
穆。这里是凡世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艰苦修行千年,为的不过是飞升天极,踏足玉石殿阶。
然而天枢每次入内,却总有一种裹步不前之感。
或许,是因为在宫殿的尽头,黄金座上,坐着那位掌握天地变数、乾坤跌宕的九天至尊。
这个时辰正是众仙朝见天帝之刻,天枢步入殿去,便见殿内两旁位列众多仙臣。
众仙家手抱玉笏,身着彩锦贵丝,气度出尘,足见风采。虽说修仙得道位登天极,对物欲浅薄,但人靠衣装,佛靠
金装,仙人对衣着仍是看重。故凡间亦以玉帛为祭,周礼曾载玉制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之说。须知平民百姓仅以葛麻
为衣以作御寒蔽体,丝帛何其珍贵,更况玉品制饰?
故天枢那身苍青长袍显得分外碍眼,如同毛羽斑斓的锦鸡群里忽然闯进来的苍鹫。
见贪狼星君匆匆入殿,众仙家眼神均见愕然,虽同殿为臣,却并未露出欢迎之色,反而透着若有若无的冷淡。
此时黄金宝座之上,至尊帝君虽相貌年轻,但宝相庄严,天目俯瞰苍生。
“参见帝君。”
见天枢入殿,天帝亦无半点诧异,稍稍挥手示意平身,道:“爱卿匆匆赶回,是否已寻到了可镇锁妖塔的宝珠?”
此言一出倒引来众仙侧目,毕竟锁妖塔一事震惊三界,甚至惊动了魔域的尊主。
天枢答曰:“尚未寻获。臣另有本启奏。”
天帝闻言略挑眉,半挨半靠的身体挺起,左肘撑在椅栏,托了下巴:“哦?何事令爱卿如此紧张?”
天枢语顿,心中略略酌辞,便将巨门星君天璇私得百妖之力,琅琊山下屠戮数百妖灵,几乎堕入妖道之事一一禀呈
,言辞无调如卷中所载之言,平铺直叙,毫无偏颇之处。
殿上众仙闻后,瞬即议论纷纷。星君堕落为妖,可说是千古未闻之事,更何况天规早有所定,仙人不得私动凡心,
那巨门星君竟然还是跟一头妖怪发生苟且之事,岂能容于天域?!
当即有仙家排众而出,宣请天帝排出天兵天将下界擒拿犯仙巨门星君,马上有不少仙家附议,更多言巨门星君置寻
珠要务之不顾,肆虐下界,其罪极重,当以严惩!
殿上喧闹有如凡间市集,座上的天帝却依旧不动声色,尽览天下的双目清澈无我。
便是这份安然,让天枢更感震慑,世情多变,然而却似乎都早在天帝掌握之中,仿佛那人,是个手中揽有剧本淡然
坐在台下的戏班班主,凡人、仙众、妖魔,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在舞台上排演他早已定好的剧目。
未几,天帝稍抬手,示意众仙安静,徐徐道:“此事已有千里眼悉报与朕知晓,爱卿费心了。”心不在焉地续而问
道,“爱卿此番,想必是为巨门星君说项而来吧?”
“非为说项。”
“那爱卿的意思?”
天枢突然一撩下摆,跪在殿上。
天殿的玉石乃千年寒玉所成,便连神仙也难于忍受那种入骨的冰冷,若跪在此殿前者,莫不是犯下天条的恶妖罪仙
。
然而如今跪在此处的,却是为天庭立功无数的贪狼星君!此举亦令众仙哗然。
天枢并不理会旁人眼神,坦然禀告:“臣为请罪而来。”
天帝眼神一凛:“哦?不知爱卿何罪之有?”
“七元星君奉天旨下凡,臣身为魁首,自当约束其行,如今巨门星君入妖,乃是臣监管不力之过。臣愿领罪责,请
天君处罚。”
高座上的男子闻言却未发一辞,只是淡淡地看着台阶下跪倒的男子。既不宽恕其行,亦不立判罪责。
天帝未下判言,天枢自然不能站起,虽说有仙气护体,然而来得匆忙,并不及从星殿中取回真身,如今凡胎肉骨不
过修得元婴,岂能抵御那灵山乳洞中寒玉的刺骨森寒?阵阵冷意,从膝处渗入,透穿皮肉,深达骨髓,逐渐蔓延全
身,浑身如堕入地府第十层寒冰地狱,冰寒渍魂。
然而他依旧一动不动,即便是双膝下跪,这位上古星君的腰杆仍然笔挺,如同一杆倒插入玉砖之中的标枪。
半盏茶的时间,不长,在仙家眼中不过眨眼之间,然而之于天帝无声威压下的星君,却如度千年。
“爱卿的意思,若朕要拿巨门星君问罪,便先要治爱卿监管不严之责?”
天枢不答而默认,天帝神情一冷,“贪狼星君为天域立下赫赫战功,若朕为此事重责于卿,自令众仙齿冷……爱卿
此举,莫非是在胁迫朕不成?!”
一股逼人迫气震荡凌霄殿,殿中嫋嫋祥云被疾风骤然吹散,天君震怒,龙吟骤起。啸声如啸如涛,闻者如遭锤击。
更见蟠龙柱上黄金雕形的蟠龙蠢动抬头,龙须扬起,张牙舞爪,仿佛随时扑下。
殿上百仙惊惶俯首,齐声高呼:“天君息怒!”
惟有天枢不动声色,亦不出口求饶告罪,默默以凡躯承受天怒之压,无声之中,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淌落,顺着下颌
凝重,然而滴落地上,鲜红血滴在白玉砖上,火热如同赤子之心。
天帝眯了眯眼,脸上笑容依旧,声音温暖如春。
“爱卿倒是执着。”
顷刻龙吟声绝,众多几欲离柱张牙舞爪的金色蟠龙重新盘卷柱身,入静之时再与金漆高柱融为一体,重化为漆柱之
饰。
“爱卿入凡寻珠也是辛苦了,不必为此事多费心神。去吧,把巨门星君召来,朕自有定夺!”
天枢略一迟疑:“天君……”
“贪狼星君,莫非要朕亲下法旨不成?”
“臣不敢。”天枢起身,此时方觉寒意入骨,好像连骨头都被冻僵,然而他默默咬牙,虽缓却稳,站直身来,拱手
应诺:“臣,领旨。”
领了天帝旨意,天枢匆匆出殿,正要下凡带人,谁想抬头一看,却已见那清冷脱俗的男子坐于殿阶之上。
即便天域仙乐缈缈,和弦唱颂,依然没有感染到他,仿佛即将到来的审判与他无由。
他的背影,如同秋池中的孤萍,散发了与世隔绝的淡然。
天枢忽觉一阵窒闷,与天璇相处万年,纵然他性情冰冷犹如古井不波,但至少……不曾有过如今这般心灰意懒。
他对那狼妖,当真如斯情重?
然而天璇所作所为却是天理难容,适才帝君座前,他虽着意开释,然而天帝始终不置可否。虽侍君多年,他始终无
法看透这个手掌乾坤的男子。天帝所拟之天规极为森严,刑责严苛,足令百仙不敢轻犯天条,然而他亦渡世宽宏,
为世所谋之种种,教人心折敬佩。
此番天帝对天璇之事是纵是严,他心里始终无底。
也罢,纵然重判,以他魁首之任,当与天璇分担代承。
暗地稳了心神,他过去,低声唤他。
“天璇。”
天璇凝视着远方的视线莫名空虚,并没有看向他,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帝君要见你。”
天殿之上,天璇未如天枢所想,为自己所为辩解。只是直言过错,坦承罪过。天枢心中虽是焦急,却也极为无奈。
本以为再无圜转余地,岂料天帝早得千里眼呈报,将事情前后通辨因由,并未判下重刑。
巨门入妖,星命见异,为免影响天地六界五行,故责令天璇沐天池净水以涤神,重归天命。
天枢骤闻此判,心中不由一片木然。
净水涤魂,无论是仙是妖,均忘却前事种种,记忆如初生之刻,白帛一卷。
莫说是那狼妖,便连与他相处的千万年,亦尽数忘却。
天璇的神情依旧淡漠,然而眼中却已露出了一丝丝难于言表的苦楚。
星寿无尽,故过千万年不过等闲,然而对这个清冷如冰的男子而言,或许只有下凡的那眨眼之间的日子,才算是真
正活过。
天枢忽然犹豫了,难道,真的要将这个好不容易懂得喜怒哀乐,情爱痴恋的清冷男子亲手推入天池之中,让他重归
孤清,再去守那盘维持了五百年的棋局?!
这份犹豫仅略过心湖扬起些末涟漪,然而很快便被否决。
星数天定,岂容星君与妖物纠缠不清,违背天命!!
天枢看着安然接受天君裁断的天璇,眼中只余决断的冷酷。
忘了那妖怪吧,天璇。
纵然天宫寂寞,万年孤清,那一盘棋,仍由我来下便是了。
第五章:九十九层囚妖帝,塔顶囹圄困应龙
天雷滚,九霄动,狂兽现形,闯不周。
没有人能料到,那下界的狼妖,为了追赶天上的星君,竟去闯凡世与天界唯一的通道——不周山!
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不周山隐于群山之后,乃凡间通天庭之唯一径道,凡夫俗子,欲得
天道,需徒步而上,以修其体,锻其骨。然不周山终年积雪封山,几不可行,又有威武天兽守道,此径艰险非常人
能想。
更何况,就算闯过不周山,南天门前的天兵天将也非等闲。
故当那头化作雷兽青狮的妖怪六尾折四,左目剜伤,伤痕累累地被天兵天将拖到天池旁时,足见一场恶战如何惨烈
。
清冷的男子眼睛渐渐泛出妖异的红昏。
天枢已不及制止,本就受染的星元瞬即被妖息吞噬,化作妖态,赤目胜血,发如飞雪。化妖的天璇,温柔地搂紧思
念着他的妖怪,为他失去的左目而神伤。
“天璇,我们回去了,好吗?”
轻声的请求,带着卑微与期待,然而将一切看在眼内的天枢却知道,那血性的狼妖,已用他炽热如火的滴滴兽血,
将冷情无心的星君从遥不可及的九天之上摘入怀抱。
心中一阵恍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当如何。
是阻?是纵?
然事情已由不得他掌控,天威震怒,天帝下旨将巨门星君逐出天庭。
星君违背天道,化作妖仙,必遭百劫之难,首劫破魂,最是艰难。
面对这些,天璇已不在乎,带着他的雷兽,离开了将他困了万年的天宫囚牢。此生得狼妖相伴,纵历天劫,魂飞魄
散,也是不悔。
漠然地看着天璇绝决的背影,他没有追上去。
因为他知道,即使追上去,天璇也不会回头。
即使回头,又能如何?
贪狼凶星,星命孤煞,遇者生劫,怎还能奢望有伴相随。
天璇终于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路,抛弃了仙品神位,甚至割离了七元星君同宗之源。如此,他与他的交集已然断开。
从此一为天仙,一为妖邪。
能为他做的,已然不多。
四周风清云净,天边却雷声滚滚,仿佛有感天数异变……
青鸾落地,蹭了蹭他的袖子,天枢垂首抚摸过它光滑柔顺的羽毛:“苍辂,走一趟锁妖塔。”
……至少在这之前,替他渡了这破魂首劫。
昆仑丘,锁妖塔。
失去了宝珠的锁妖塔,纵然高耸入云,黑铁如沉,如今却已只剩下犹似枯骨般没了魂魄的尸骸的塔身。
讽刺的是,没了这绝非尘世之物的锁妖塔,昆仑丘上反而重复生机,又见春生绿叶,夏发花枝,秋结硕果,冬复轮
回。平素连活物也不多见,冰封三尺之地,眼下绿草如茵,更冒出零星的野花。
青鸾落在塔前空地上。山中小兽不少,但因为有百鸟之王的鸾鸟在此,均不敢轻易靠近。
天枢吩咐:“苍辂,你且在此地候着。”
青鸾似乎也感觉到仍留在塔顶那片叫人莫名生惧,不敢轻易靠近的妖气,便低鸣一声,俯首静待。
天枢步入锁妖塔,这里,他已有两千年不曾踏足,当年正是他亲手将妖龙锁囚于锁妖塔顶。
没有了宝珠法力,这塔纵有铜墙铁壁,也锁不住那是妖非妖,是神非神的妖龙。
塔内寂静无声,天枢站在螺旋而上的悬梯前,抬头去看,九十九层之高,如山之巅,高不可攀。
天枢念动法诀,顿是身如飞絮,顺着悬梯中空之处往上飞去。
转眼间,待足落之地,已身在九十九层塔顶。
塔顶囚室与下面的楼层倒不无二致,纵然离阳日不过一檐之隔,却始终阴冷黑暗,满布阴霾之气。塔内无数铁链横
空而过,看上去横七竖八甚为混乱,若再看得仔细,竟是阵法所成!
又见地上散落了一些古怪的野兽骸骨,森白骇人,有狮颅带角者,亦有虎脊带翼骨者,且骨形硕大,如牛如象,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