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见玄袍龙帝颀身而立,四方殿上,一个个身披玄铁重甲的龙族甲卫威武不凡,纷纷单膝下跪,拜于龙君身前,齐
声高呼:“恭迎龙主!!”
声彻大殿,齐若一人而发,以至震耳欲聋。
这些甲卫身披之盔甲委实称得上……可怕!
玄铁之坚韧非同一般,其硬度堪比金刚石,凡间不可多得,大多以此打造刀兵,玄铁刀剑无坚不摧,凡铁者遇之当
立断。然而这些盔甲竟全是以玄铁打造,厚重的盔甲将人体完全包裹,密不透风,头盔之下也不过隐隐看见一双双
精锐无比的眼睛。
凡间盔甲不过数十斤,纵是步人甲亦不过以铁质甲叶用皮条或甲钉连缀而成,最重不过半百斤数,然而他们这身百
斤重的玄铁盔甲,少说上百斤,然而他们穿在身上,举手投足不过是轻而易举。只怕若无神兵利器,就算他们这么
站在原地,对手就算砍到虎口崩裂,刀折剑断,也无法伤他们分毫。
两千年长,这十二名龙族甲卫忠心耿耿守卫这座无主空殿,如今见龙主归来,自然喜色难掩。
应龙王举目,视线越过众卫,硕大的殿堂上,一把褪了色的龙椅,几案上铺了灰尘的笔洗、玉纸镇,照壁上蒙尘的
雕龙,一切都因为失主而剩下陈旧与黯淡。
细长金睛颜色略沉,但见他袍袖一收,自他脚下一股黑砂之气呼啸而起,法力高扬,气息所到之处,吹尘洗旧,一
切焕然一新。
青石殿阶光洁如新,镏金灯盏中,斗大的夜明珠拂去尘色显出萤绿发白的光华,破损的蟠龙石柱重上朱漆金丝绘龙
画形。
正面黄金雕龙宝座,背后一幅雕龙屏,龙见五爪腾空,脚下腾云,口吐龙珠与日月争辉。
如此金壁辉煌的殿宇,比起东海龙宫也是不遑多然。
应龙收了法术,迈步走上龙座,撩起玄色袍摆,转身坐下。
他这才慢慢转目,看向甲卫中为首者。
“雎翊,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第一位出现的龙族甲卫——雎翊受宠若惊,面露惭愧:“龙主当初将南御行宫护卫之责交付我等,然我等未能保殿
中之物完好无损,实有负龙主所托。”
应龙眉目带笑,并无斥责之意:“尔等乃九天翔龙,屈居这偏隅之地,本来就是委屈了。”
“龙主此言,实乃折杀我等!”
不等雎翊应答,在他身后一名相貌刚毅,肤色黝黑的龙族甲卫抬声言道,“我等十二翔龙均是仰慕龙主之威,随龙
主下凡镇压蚩尤之乱。岂知天帝旨下荒诞,令龙主不复归天。我等誓死追随龙主,亦早断绝重归天域之念。如今为
龙主看守行宫,定无二心,望龙主明鉴!!”
雎翊皱眉,轻声叱道:“刑轲,龙主面前,休要放肆!”
“我——”那叫刑轲的甲卫仍欲申辩,却被雎翊严厉的目光震住。
天威无情,不管众卫如何鸣之不平,亦不过枉然。然而龙主方归,便说这些话,岂非惹龙主不悦?
刑轲方悟此节,不由心中忐忑不安,不敢再语。
应龙身上散发淡淡箫杀之意,众卫素知龙主息怒难侧,均不禁俯首阶前,不敢抬头。然而应龙沉默半晌,慢慢说道
:“此言倒也确实不差。天宫里的神仙,本就喜欢排除异己。我龙族与天人本非同源,不复归天,亦在本座意料之
中。”略顿,抬声道,“爻菱何在?”
“属下在!”
位十二甲卫之末者抬起头来,若与其他几位面相悍勇粗犷的甲卫相比,头盔下的那张脸便是难得一见的俊秀,只是
紧抿的嘴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毅,在众卫之中,唯有他一人背有鸿头长弓。
龙主重临,必是大战将至。翔龙乃龙族中最嗜武之众,守殿千年,刀兵一直深藏未发,如今龙主召唤,众卫自是严
阵以待,不需言表,各自心中皆是蠢蠢欲动。
“醉月黄芽……”
“……”
众卫闻言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龙主所表何意。
就连爻菱也莫名一愣,醉月黄芽……好像是龙主最喜欢的仙茶吧?
“你去准备一下。”应龙举目远眺,看向殿外平直无垠的嫋空,“不日将有贵客临门,本座贵为一方之主,自当扫
榻相迎,一尽地主之谊!”
第十章:朝菌不知晦朔异,五百春来五百秋
三日豪雨之后,总算是云开雨收,重现碧蓝晴空。
地上满是断枝,才开的花被打落一地。
然而雨水丰沛却是南地百姓喜见之事,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烈日当空却忽然瓢泼大雨,之后一下数日不止的无常天
气,断枝扫干净便是,至于花开花落,南地多花,也并不在乎。早早便出门收拾一切,营生的营生,做活的做活。
年纪稍长的百姓却有所知,云雾滃然而从,震风薄怒,万空不约而号,正是应龙王翔天之兆,因此南地祭祀应龙王
的庙宇这几日香火鼎盛,此处亦不细表。
长空之上,天枢坐于鸾背,远眺山中隐隐可见的恢宏殿宇。
南极之地,乃应龙巢居所在。
尤记当初蚩尤作乱,应龙受天帝派遣下凡助轩辕黄帝,力竭而不得复上,唯悄然蛰伏南极水泽之地。即是一方龙王
,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应龙于南粤择灵秀之地,兴建行宫。天枢虽不曾亲眼所见,倒也曾在瑶池宴会上听仙人们
谈论过。传闻应龙王的南御行宫金壁辉煌,极尽奢华,比之天宫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亲眼所见,虽说多少有点言过其实,但这依山而建的庄严雄伟的殿宇,虽不及九天凌霄阁之缥缈尊贵,却亦有
雄踞一方的龙殿威仪。
殿外的山林一片祥和,山中静静徜徉的一息龙气,庇佑这一方水土,以令坡生瑞草,地长灵芝。
青鸾于正殿门前拍翅落下,天枢举目,看那金漆牌匾书有“南御”二字,笔法苍劲,却带几分不羁意形。字迹倒颇
为熟悉,正是在锁妖塔中曾经见过。
宏伟的殿堂内寂静无声,天枢收了视线,迈步入内。
踩在青砖地上,华贵殿堂有照夜璧以作照明之用,虽是安静,却无一丝阴暗隐晦之感,然而天枢对这些奢华的装裱
全然无顾,笔直地往里面继续走。
“擅闯宝殿者死!!”
骤然一声暴喝,一尾盘踞于廊柱上的金龙呼啸游出,化作一名持镔铁长戈的玄铁甲卫,不问因由,挺戈刺来。
天枢抬手一隔,虚空中不见兵刃,却传来兵刃交击之声。
“嘶——嘶——嘶——”破风之声从另一角响起,几乎就在同时,三枚利箭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于上中下三路直
指天枢要害。
天枢头亦不回,荡开长戈,反手于身后扫过,即见三箭齐断,断箭坠地叮当声脆。此举看来简单,然却让隐伏四方
的龙族甲卫为之咋舌。
旁人或许不知,同为甲卫,他们岂有不知爻菱的箭快似流星,就算当面看着他射,也不能及时挡格。这人居然轻而
易举地挡下爻菱射出的暗箭,更将镏金箭身轻易斩断!!
他的兵器到底是什么?!
“让我来!!”一声如雷咆哮从天而降,一名龙族甲卫挥舞长刀当空劈下,豪勇臂力达千钧之重,加上从上而下之
势,更见威力惊人,这一刀下去,开山裂石。天枢抬剑去挡,但闻“铿!!”一声巨响,空气中即荡开一股波动。
这一记重击确实是对方倾尽全力,天枢虽无损伤,但脚下青砖地却抵受不了这下重击,“哗啦——”一声,天枢足
下砖块尽碎,人也稍陷半寸。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天枢手中的长兵显然不损分毫,反而是那柄经千锤百炼的镔铁长刀刀锋见卷!!
此时但见照夜璧之华,浅浅滑过他手中之物,一道流光若有若无,原来是一柄几近透明的长剑!
此剑朴实无华,并无任何奢华雕饰,只是这便如何?
兵刃,本就用作杀伤之用,并非用作佩戴腰间以作装饰。
“你、你这什么兵器?!”
一旁持戈的雎翊在头盔遮掩的阴影下大翻白眼,心中暗骂,刑轲这个武痴,现在哪是考究兵器的时候?!
心神一走,一股煞意扑面而来。
那苍衣男子此时抬足踏出裂陷的砖块,站在平整的地面上,苍袍无风而动,凤目中煞意大盛,便连雎翊、刑轲这般
翔龙化身的甲士,竟亦一时被其煞气所慑,不敢轻近其身。
雎翊惊诧莫名,天上仙人讲的是修身养性,但若非身经百战而至杀戮无数,焉能有如此骇人煞气?!
这人仿佛只是动了一下,雎翊已觉得咽喉一凉,喉咙之处的盔甲赫然已被长剑刺破,玄铁厚甲,在天枢手中盘古凿
面前,竟有如豆腐。
“让开。”
雎翊神色冷凝,头盔下,人目眨眼之间稍现青蓝瞳色,更见条状瞳带。
“恕难从命。”
他无视已抵在咽喉要害处的神兵利剑,长戈点地,就像传信之号,两侧随即响起铁履整齐踏地之声,其余十一甲卫
倾巢而出,将天枢团团围困。
刀朝天,箭在弦,戟向背,枪点地。
不同适才一对一的散乱攻击,十二甲卫显然训练有素,每人所占之地均可互补不足,更隐隐藏有阵法,犹如天罗地
网,严丝合缝。
雎翊一脸毅然,视生死如无物,眼中坚定如故。
天枢非常肯定,此时若要入殿,必要踏过一十二具龙族甲卫的尸体。
贪狼星君虽灭妖无数,但其本身并不嗜杀,面前这些龙族甲卫虽拦阻其道,但亦算是尽忠职守,并无过错。
天枢略皱眉,收了手中长剑。
虽看不到剑锋,雎翊觉得喉头之处刺骨之感消失。未及放松,骤然迎面一股劲风撞过来,以天枢为中心,一股劲力
拔地而起,如同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朝十二甲卫迫去,任得他们勇武过人,一时竟亦无法抗衡,均被生生逼退数步。
“应龙王!!”
沉稳而略低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扩大,如洪钟震耳欲聋,更显然带了一丝不悦,
“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请恕本君少陪!!”
“呵呵……贪狼星君如此迫不及待,倒真是叫本座意外!”
与这剑拔弩张的景况截然不同,带着调侃意味的声音适时响起,玄袍身影出现在殿堂深处,如铜墙铁壁般拦路的十
二甲卫纷纷两旁让开,弓身行礼。
他扫了一眼杀气腾腾的众卫,淡然责道:“贵客临门,尔等竟以刀兵相迎,实在无礼!”
“龙主恕罪!”众卫同时单膝下跪,盔甲噌噌,其动作更是如出一辙,气势逼人。
应龙却不理会那一众跪倒的甲位,道:“还望贪狼星君多多包涵!”只可惜语中歉意欠奉,实在难让人感到一丝诚
意。
天枢冷目视之,心中自然早有分晓。
这一众甲卫乃天上翔龙化身,从适才临阵御敌之势,可见纪律严明,绝非乌合之众。如此训练有素的卫士,若无应
龙授意,又岂会擅自行动?
闹剧结束,应龙施然一笑,抬手挥退众卫。
一众甲卫旋即听令,收了兵器从两旁退下。
诺大殿堂,便剩下应龙与贪狼星军,倒安静了不少。
应龙从容地打量天枢片刻,笑道:“多日不见,星君倒是清减不少。”这般说法,好似这二人早是多年知交,而非
曾两阵对立刀兵相见的对手。
天枢默然。说来讽刺,天宫中的神仙对这位三煞之一的贪狼星君一直是退避三舍,生怕跟他多打个招呼,便会被煞
星身上的血腥戮气给坏了清修道行。反倒是这个妖帝逆龙,昔日的敌手,注意到他这副身体逐渐不堪重负。
“此事不劳龙王费心。”
对方的冷淡,应龙不以为忤,反而笑道:“南地距昆仑丘遥遥万里,本以为星君少说得半月之后才会到访,岂料本
座前脚方落,星君便乘鸾驾临,实令本座大感意外!”言下之意,倒像是调侃天枢如此迫不及待想要见他。
若换了别的仙人,被如此戏耍,此刻只怕已暴跳如雷,然而天枢依然沉着冷漠,不受其话语挑拨影响,便似山岳无
情,任你狂风吹骤,雨下瓢泼,不为所动。
“本君为金鳌宝珠而来。”
应龙挑眉:“星君说话当真是无趣得很。本座既然诺了这金鳌宝珠,自不会反悔。不过星君远道而来,本座连茶亦
不奉,传了出去,未免让别人笑话本座待客不周。”他作了个内请之势,“不知星君可愿赏脸?”
言罢也不理会对方应是不应,转身步入内殿方向。
天枢虽不知他肚子卖的什么主意,当下亦不犹豫,随后跟上。
与正殿恢弘气势相比,这后殿亭台楼阁却带了几分岭南水乡灵秀之姿。亭林依山而建,层次分明,通透古雅,暗见
水脉潺潺,以廊桥架空跨过,宅门漏窗,匾额屏风,均见匠心独韵,游走其间,不禁令人有心旷神怡,闲庭信步之
感。
一棵硕大无比的桂花树下,以老树根盘为桌作椅,桌上放了一个茶盘,盘中紫砂壶青烟嫋嫋,茶香清香。旁边是一
个清澈而并不深的池塘,塘内放养锦鳞鲤鱼,肥硕身长,看来不日便能跃过龙门,化身为龙。
应龙先行坐下,亲手沏茶,一杯斟满,以指移之,送到天枢面前的桌边。
天枢看了他一眼,亦同坐下,取过茶来。
这茶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汤色黄绿清澈明亮,香气高雅持久。
“醉月黄芽?”
传说蓬莱山中有醉月峰,峰顶有黄芽,煮而饮之,一品延年益寿,二品长生不老,三品羽化飞仙。
只是这茶五百年露蕊,千年方吐碧,便是寻常仙家也难于品上一杯。而天枢认得此物,自是因为天君曾赏赐于他,
而他……
思及巨门星君殿中那壶早已凉了千年的茶水,天枢不由得抬手举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鲜醇,浓厚回甘
,然后舌上却多了几分不该有的苦涩。
茶需热饮,凉了……甘而变苦。
“怎么?这茶莫非不合星君口味?”应龙目光如炬,岂有错过天枢眼中一闪而过的神伤,不由更是玩味,到底是何
缘故让这个比北溟最深之处的海冰更冷硬的男子有这么一刹那的动容?
然而天枢自制过人,眨眼之间已按下心中那一丝半点的愁绪。
将茶杯放下,淡然道:“不。茶是好茶。”只是没有想到,能有这么一天,与这个叫九天十地众仙头疼莫名的逆龙
面对面地坐着,平静地喝上一杯茶。
“这是自然。”应龙亦无意追问,“好歹本座也曾是天帝座下神将。”他看了天枢一眼,“想必星君也知晓,天帝
对有功之臣,向来大方。”
天枢心念一动:“莫非龙王因不复上归,而由怨生恨,故而逆天?”
应龙正要斟茶的手一顿,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爆发出阵阵笑声,声彻山林,庭院回荡。
半晌方才止了笑声,然而笑意未减,眼中更隐隐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朝菌不知晦朔,蝼蛄不知春秋。”应龙取来面前茶杯,闻香,细品,“凡人望春秋而知年,然楚南有一只冥灵寿
龟,在它眼中,却是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
“……”天枢眼神见深。
“九霄天宫,在那些久修而得道的仙人心里,自然是高不可攀的神域。可在本座眼中,却不过是个玉石雕砌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