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扬曾抱着他说:“竹签儿,你太狠了,把我的名字写在沙袋上天天打,怪不得有一阵子我总觉得浑身酸痛。”
“你以为是扎小人啊?还浑身酸痛。”
“你以前心情不好就打沙袋,以后就干脆来打我吧。”
“我怎么舍得,不过,我倒是很愿意换个方式,不打你,疼你。”
“喂……”
满脑子都是夏扬。
方泽析想把那个字母擦掉,油性笔却很顽固,想要用小刀偷偷的刮,心脏却先疼了起来。
这个印上去的名字,已经无法去掉了吗?
他甚至舍不得打那个沙袋,更不想让别人打,最后找了教练,帮忙联系了场馆的所有人,将这个沙袋买了过来。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离开了,方泽析却不想走,他和看管人打了招呼,穿好羽绒服,抱着沙袋过了一夜。
傻到了无可救药,却还是无法自拔。
第二天他把沙袋装进后备箱,顶着黑眼圈去上班。
工作能让他忘乎所以,他一刻也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再回到家后,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再被冲击得四分五裂,却始终留存着绵延不绝的钝痛。
他把墙上的照片都拆下来,却发现那面墙已是千疮百孔。
曾经焀出来的痕迹深入墙壁,再怎么抹杀,也遮掩不去。
他将照片和抱枕一起放进箱子里,用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然后藏进床底。
连上网络后,他在网上买了一副无框画。画面很抽象,两条曲线错落交缠,然后各自分开,在边缘处悄悄地汇聚却,却再也看不到边缘外是个什么样未来。
方泽析几乎一眼就看中了那副画,直接就拍了下来。
明知不可以,他还是会偷偷地臆想,心已守不住,只能禁锢身体。
不能不念,只能不见。
过了几天,银行里就有人注意到方泽析下班后不再往酒店去了,便问他:“你不住天扬夏总那了?”
方泽析心脏抽了抽,保持着微笑淡淡地说:“房子重新装好了。”
“乔迁新禧呀,恭喜恭喜。”
“哪有什么乔迁,不是我的房子。”方泽析笑着应对,心里满是悲伤。
书桌抽屉里的房产证上,真的写了他的名字,他不知道夏扬是怎么做到的,可曾经说好的租房协议,却还没有签。
签了也不过是租住,所有权始终都不能真正属于他。
他们都想得太过简单。
他不是他的,他也不是他的。
谁都没有权力签署一生。
方泽析查了下自己的存款余额,首付没有问题,他可以把钱还给夏扬。可接下去还有结婚,还有手术。
他想给夏扬发短信说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他又开始逃避,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工作中。
春节过后,银行又迎来繁忙的高峰期,方泽析每天忙着工作,刻意忽略了网络,将不接新的签名一直挂着。
元宵节那天小鸟兜给他发了消息:“o(≧v≦)o元宵快乐呀亲,我是小鸟兜呀~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吧?是的是的,末日我们熬过去了,春节也差不多忙完了,二期应该开动了!你造吗?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卡姆噢,交音吧北鼻。”
方泽析窒了一下,喉咙立刻像被什么掐紧发不出半点声音,还好这只是短信,不需要他开口说话。手仍能动,只是指尖有那么一些麻木。
他默默戳着键盘:“我大概配不了这个角色了。”
——“!!!!!你和你的真命天子发生什么了?”
方泽析停顿了半晌,才慢慢回道:“哪有什么真命天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戳你心伤的,但,你们表酱紫啊!作者大大表示你们配得太完美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奇葩坑爹文能被配出这么好的效果你们就是她心目中的男主角啊!”
方泽析苦笑了一声,回复道:“抱歉。”
——“_(:з」∠)_你和j大肿么了,你么一直都不上网,我辗转了好久才弄到你的号码,他么天天都在yy唱歌,但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起过你。我找他催音他也是一样的说法,唯一不同的是他说要等你。算了我也等你好了qaq,我等你们……我都等过了末日,还怕再等万年吗?!”
方泽析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得等这个字,每次一看到就会忍不住想哭。
夏扬……还每天都在yy上?
方泽析还以为他不会再去那个频道了,和自己一样,选择远离和忘记。
都分开了,看到那个又长又欢乐的频道名,心里真的不会难受吗?
今晚元宵,他会在吗?他是不是又一个人呆在那个空旷的大房子里,无聊了就上网唱歌。
方泽析忍不住开了个小号,偷偷地爬上yy,钻进养殖基地。
夏扬正在唱着一首歌,屏幕上一片安静,没有人聊天讨论,只偶尔有鲜花飘过。
有妹子自发地挂上二麦,一句一句地滚着歌词。
爱自己不到一半,心都在你身上
只要能让你快乐,我可以拿一切来换
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
全世界你最温暖,笑容最让我心安
没有你我不太习惯
没有你我多么孤单
没有你我怎么办
没有你我怎么办
……
方泽析渐渐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屏幕上不停变换的一排排小字。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还在听,夏扬低沉暗哑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干涩,不断重复那几句歌词,每一句都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疼痛分明,鲜血淋漓。
伤人自伤,要何时才有可能痊愈。
又叫他如何放下,如何面不改色地将温柔付与她人。
方泽析带着耳机,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就这样,假装他的声音还在耳旁,拥抱依旧温暖。
再也,不分散。
第61章
初七那天夏扬从公司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发现方泽析已经搬走了,搬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一切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浴室里双份的东西都被处理掉了,衣柜里多余的衣架被放到了底端,连门口的拖鞋都放回了鞋柜,留在外面的,只有夏扬的那一双。
就仿佛他从不曾在这里住过,他下定决心断得决绝,费尽力气抹杀一切。
夏扬沉着脸看着自己的房间,心中怒火越积越盛,却又无处发泄,忍到内伤。
是他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可他却想把方泽析绑起来藏着,再也逃不开。
他不过权宜,方泽析却走得义无反顾。
他当初去帮方泽析搬东西,临时起意决定直接装修,就将整个房间搬空,方泽析的东西几乎全都在他这里,却没料到能收拾得如此不留痕迹。
方泽析将这些东西都搬回去,看到重新装修过的房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本想和方泽析一起布置新居,但对方实在太忙,又从来没有问起过,他就改变了主意,决定给对方一个惊喜。
找了装修团队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装完,他抽空做了些软装布置,每天都亲自过去开窗透气。
他的惊喜还没来得及呈上,就被猝不及防地打乱了计划。
分手。
他们在一起才这么点时间,怎么就要分手?
他们又怎么会有分手的一天?
方泽析给他的理由实在太过简单,虽然那确实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路。
夏扬记得很早以前,他和方泽析还不算很熟,曾聊起过这个话题。
方泽析说,他的父母承受不住。
可夏扬却不相信方泽析到现在仍是这样的选择。
他以为自己的是特别的,却怎么会依旧不是那个值得奋不顾身的人。
他们没有历经生死,没有刻骨铭心,但难道这样就等同于没有深爱?
夏扬从卧室里出来回到客厅,随手抄起一个东西就想砸,最后还是忍住了,把那个烟灰缸放了回去。
那是他一直放在茶几上的装饰物,自从方泽析住过来,就挪到了书房里。
如今又被清洗干净,放回了茶几上。
方泽析烟瘾不大,只有偶尔工作忙到心烦或者需要熬夜时,他才会抽上两根。
夏扬不觉得讨厌,便只跟他提过几句最好戒烟,也并没有强求。
他说完之后,方泽析却上了心,烦时会打打沙袋,熬夜便喝浓茶,在夏扬面前极少抽烟。
夏扬叹了一口气,将烟灰缸拿着,进了书房。
书柜上的书被动过了,本来分类规整的排列变得错落交杂,夏扬突然牵起嘴角,用手指抵着额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明明那么不舍。
有些事情,方泽析不说,他便不问。
可有些事情,即便方泽析不说,他也必须了解。
夏扬认认真真地把烟灰缸摆好,拿起电话准备拨号码。
拨到一半的时候,他顿了顿,翻出手机上的导航。
很久之前输入过的那个地址还在历史记录中,是南方一个偏僻的小村。
那次方泽析醉了,却在迷迷糊糊中说出了他的家乡。
虽然没有详细到连门牌号码都有,但夏扬还是想过去看看。
看看竹签儿生长的地方,看看他的父母家人。
在家里过完元宵,夏扬去了一趟南方。
下飞机后夏扬没有直接打车,而是找人问了路,坐上了十几年未再坐过的大巴。
车子载满客后才摇摇晃晃地出发,夏扬摸着座椅,还算干净。
他想象着方泽析戴着眼镜坐得笔挺却偷偷闭上眼睛睡觉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竹签儿就是这么一路摇晃着回老家的。
然而夏扬想错了,原来这摇晃根本不算什么,那干净也只是暂时的。等他辗转过两站,上了最后一站大巴的时候,他简直就产生了想死的心情。
车外很多地方掉了漆,车内座椅是米黄色的。
但夏扬相信,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些椅套都是白色的。
最重要的是路途颠簸,明明都是水泥浇制的大马路,却坑坑洼洼连续不断,偶尔还要经过几片泥地石子路,整个车箱便桄榔桄榔地晃。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夏扬难受地捂住了胃,靠着车站门口的电线杆缓了好久。
他以为自己是不会晕车的,没成想只是之前走过的那些马路太过平稳,段数完全不够看。
几辆小三轮争先恐后地开到他面前,问他要去哪里。
他挑了一辆看上去最新的,满脸悲壮地蹬上去坐好。
三轮车没有门,他吹了会儿风,倒觉得舒服了许多。
南方的风有些潮湿,才刚三月,就已经带了几分暖意。
这个小镇其实还算热闹,但随着三轮车越走越远,周边变得越来越寂静。
倒不是荒芜,只是僻静。新浇的水泥路比刚才走过的那段要好上太多,道路两旁长着郁郁葱葱的杂草,杂草外是流水潺潺的小溪,鹅卵石在阳光下白得发亮。
车子在岔路转了个弯,溪水远去,却迎来一大片绿色的田野。
夏扬有些惊讶,在他的记忆里,这个时间段的农田应该是荒芜的,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些枯萎的麦秆,还有堆叠起来的草垛。
没想到南方的田居然能这样美。
小三轮停在村口,夏扬提着礼品下来,揉了揉皱巴巴的衣角,第一次觉得拘谨。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将西装穿到皱,早知道就应该再带套衣服,在小镇上找个地方换好,然后光鲜地走过来。
有个老伯在村口晒太阳,看到他就毫不遮掩地将目光投过来。
夏扬本该很习惯受人瞩目,但这次他却觉得紧张慌乱。他摆出一副笑容,礼貌地说:“请问,您知道方泽析家在哪儿吗?”
老伯年纪不算大,听到夏扬的话立刻点头,却不会说普通话,叽里咕噜了半天夏扬也没有听懂。
最后他站起来,打手势叫夏扬跟上。
村里几乎全是平房矮屋,尖尖的屋顶还盖着瓦片,非常质朴,大多是赤裸裸的砖石结构,有些甚至是木屋,看上去很不牢固,可村民们就一直这么住着。
方泽析家比较好一些,二层楼,外墙刷得洁白,还有个很大的院子。
他们村里的屋子,大多大门敞开,老伯对着屋内喊了一声,便有一个中年妇女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
她和方泽析长得有些相似,眼角间带着几分温润,眉却不似方泽析,很是疏淡,显得更加慈眉善目。身材苗条修长,还未发福,不显臃肿老态,但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
她看了夏扬一眼,有些惊讶,用夹带着方言的蹩脚普通话说:“你是不是……阿析的那个朋友?”
夏扬摸不透她话里到底有没有什么含义,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微笑着说:“您是泽析的母亲吧?阿姨您好。我叫夏扬,嗯……您可以叫我阿……阿、阿扬……”
“哎,你好你好,先进屋来坐。”方妈妈笑容满面地迎人进屋,用钥匙打开了方泽析那间卧室,请人进去坐。
夏扬了然,这样子并不像是方泽析出柜遭到反对,否则方妈妈哪能对他这般和颜悦色,按书里写的,不都得拿根扫帚出来打断腿才对么。
他进了房间,见到沙发,以为是客厅,再见到床,虽然情况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无语了一番。
方妈妈忙不迭地给他泡了茶,说:“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嗯……阿析他,没什么事情吧?”
方妈妈对夏扬的突然造访有些不放心,一般哪有孩子的朋友独自到家里来玩的,要么就是和父母都已经很熟,要么就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夏扬笑了笑,谦恭地拿出那一套早准备好的说辞:“没什么东西,我来南方出差,经过附近,就替泽析过来看看你们。”
方妈妈松了一口气,道:“这才几天啊,就这么不放心。他爸最近都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哎,我去给他爸打个电话,让他下班后多带点酒菜回来,你中午在这里吃饭,啊。”
夏扬从方妈妈的话里听出了点什么,皱了皱眉,问道:“叔叔还在上班?”
“是啊,”方妈妈以为夏扬是从方泽析那知道了方爸爸的病情才过来探望的,便有些忧愁地说,“我也叫他别去上班了好好在家养着,他那样动不动就头痛的,叫人不放心。可他闲不住,说自己五十岁都不到,哪能这么早就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他固执惯了,我劝不住他,大概阿析也劝不住,你可别去跟阿析提啊,那孩子压力够大了,每次看他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可我总觉得他心事很重。”
夏扬点了点头,果然知子莫若母。
听方妈妈的话,应该是方爸爸生了病,不能太操劳,会头痛。
夏扬想了想,将方泽析的阴暗品性通通出卖了。
他说了一些方泽析与表面反差巨大的性格和习惯,但也都是往好了说,也提到他工作压力大,却很难得地能在自己面前放松。
方妈妈担忧地听着,最后说:“我看镇上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大学毕业了家里给安排工作,我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爸还生了病,全是阿析的担子。阿析工作辛苦,他怕我们担心,也从来都不说什么。幸好有阿扬你这么个朋友,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比憋着可要好多了。”
可能农村人对疾病都有些避讳,夏扬打了半天太极也没探出到底是什么病,心里有些担忧又有些焦急,斟酌了半天,最后说:“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医生朋友,要不带叔叔过去看看。”
“阿析也说过阵子安排好了就带我们再去检查一次,我是支持的,这事不能嫌麻烦也不能怕花钱,我们都还不老。可……哎,也不知道是不是市里的水平还不够,听他爸说那瘤长的位置实在很不好,他怕连儿子成家都见不着……”方妈妈说着就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