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然,别这么说,他们是你的哥哥和姐姐。”母亲回过头来,她的脸前挡着一层迷蒙的雾气,凭昆然看不清,用力去揉眼睛。
“别。”女人微凉的手心抓住了他的手腕,慢慢朝他凑过来,凭昆然看到如黛的眉和夜空星子般的眼,然后是一张逐渐清晰的熟悉的脸。
“眼睛里进沙子了?妈妈给你看看。”
他感觉到女人的手指抚过他的眼睛,还有她絮絮叨叨的声音。
“小然要做个好孩子,将来做个好人,不要带给别人伤害,总有人会愿意回报小然,这样小然就会得到幸福了。”
“你说谎。”
女人的手指停在了他的眉尾。
“你说谎,爸爸早就忘记你了,就算你天天在窗边像个深宫怨妇一样守着,他也不会回来的。”
“那些被你容忍的野种,和野种的妈,有一天会住进这房子,然后他们会慢慢杀了你。”
“你这个傻子,你没有好结果的。”
“妈妈……你忍心吗?你就这么丢下我走了,连你都走了,还有谁会留在我身边呢?”
那凝滞许久的手指终于又动起来,薛茗朝自己的儿子轻轻扬起笑容,她抚摸着他已然成熟的英俊的脸庞。
“他已经来到你身边了小然,所以你快回去吧。”
“什么?”
“别再放他走了,你们的路,妈妈看得见,还好长好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快回到他那里去吧。”
“妈妈,你又要走了吗?”凭昆然着急地抓住那只手,把它紧紧按在自己的脸上,“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为了他活下去吧,他会给你幸福的。”
“别走,回来!”那张脸在眼前渐渐消散,凭昆然觉得有什么在身后用力地拉着他,他觉得心里空茫,却有止都止不住的伤心。他以为他舍不得母亲,却在这时候想起另外一双手捧住他的脸的感觉。
那扇窗户照进来大片的白光,终于将薛茗吞噬进去。
凭昆然感觉到眼泪滚出了眼眶。
“昆然、昆然?”
“医生!他醒了!”
……
“患者今天中午清醒过一次,这是个好现象,现在他脑中淤血都清干净了,不出意外,这几天内就会完全清醒。”
“我、我要在他醒过来之前转移,请帮我尽快办妥。”
“先生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的伤还在愈合阶段,不适合转移,请考虑清楚。”
“我都想清楚了。”
……
“昆然,对不起,我好想让你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我,但是果然不行。”
“我大概真的是疯了,我不能让自己呆在你身边,我会忍不住的,那样只会伤害你。”
“真抱歉跟你说了那样的话,我一万遍的庆幸当初中止了手术。”
“你是凭昆然,你那么聪明、那么好,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对吗?”
完结章
凭昆然醒过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池觅。
他在天花板打下来的时候帮池觅挡了,所以伤了脑袋,昏迷了一个多月,醒过来的时候却连池觅的头发丝儿都没见到。
凭昆然以为池觅没了,急的差点没厥过去,医生连忙解释,却只能给个“池觅已经转院”的回答。
凭昆然怔了怔,没再说话。
做了几次复查,情况稳定以后,凭昆然还是在元阳又呆了半年。蓉姨夫妇倒是只在地震中受了轻伤,但是客栈面目全非,这次地震的震级并不大,但是却是元阳多年难遇的,好在损失多是财物建筑。凭昆然一边帮助灾后重建,一边默默等着,说不准池觅会回来。
当然他没有等到池觅,倒是等来了方河。
“纠结个屁!像齐沿,心不在焉地搁我身边呆了那么多年,没感情最后也有感情了,你说你跟姓池那小子,从头到尾分分合合那么多次,有感情也该磨没了,现在他又撤了,你说你俩是个为个什么啊。”
方河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还咬着烟教训他,凭昆然觉得自己忒没面子,抬手就削他。
“卧槽,最后一条命啊!”方河咆哮。
“别玩你那学龄前游戏了,帮我来整理行李,明天走吧。”
方河抬起头来看他:“你想好了?我可折腾不起,媳妇还在荷兰等我呢,别我送你回去你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想好了,正好把薛茗从你那转过来,我该回去整顿模特业了,交你手上你看看你拉低了全国模特业的多少个档次。”
“嘿,你恢复得不错嘛,连这茬都想起来了。”
凭昆然哼一声,挑了挑眉毛。
方河笑起来,觉得那个没心没肺、意气风发的哥们儿好像回来了。
凭昆然说要走,蓉姨还是像当初给池觅打包特产那样,把凭昆然大大小小的包都塞满了。
“小凭啊,你别以为蓉姨不知道,你和小池……哎,你们年轻人有精力折腾,但是咱们看着累,回去也好,我在这,小池要是来了,我就跟他说,下次再不带着媳妇儿来见我,我就揍他。”
蓉姨把包整理好,递到凭昆然手上,对他笑出一脸慈祥的褶子。
凭昆然的精英脸撑不住了,感慨又哭笑不得地倾身过来拥抱蓉姨,顺便在她耳边说:“我不是他媳妇儿。”
蓉姨爽朗地大笑起来。
一路上凭昆然都蒙着头在车里睡觉,偏偏方河觉得风景好,频繁停车下来拍照片,说要带给媳妇儿看,还不停地在旁边咋呼,凭昆然气得一把扯下盖在脸上的衣服:“我说你安静点儿行不行!!!”
“老子给你当车夫你还不满,下车走回去啊你!”
凭昆然只好拿耳机把耳朵塞严实。
但是耳机里的轻音乐并没有让他重新睡着,窗外静静掠过的风景和来时已然不同,季节变迁,那些田地和树木都换了颜色,却还是让凭昆然觉得惶惑。
池觅的脸在脑海里徘徊不去,元阳像是世外桃源一般接纳了两个伤痕累累的人,但是最终,他们都要离开这里。
凭昆然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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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秀的主打产品不是服装不是箱包,而是定制袖扣。”凭昆然坐在会议室首席,他身后是巨大的设计图显示,现在正停在一张模特全身特写的效果图上。
“你们把模特发型搞那么复杂,零零碎碎那么多饰品挂在身上,袖扣怎么凸显?别管客户方强塞过来的方案,他们就是想搞一次秀,把能展示的产品全展示了,但秀是我们在做!设计是我们在做!从发型妆容到服饰,一切从简,客户方提供的道具不合适,就用我们自己的,他们要是不同意,这场秀就不做了。”
凭昆然说完,起身直接离开了会议室,留下默默吐舌头的一干设计师。
由于回到了熟悉环境,凭昆然的记忆恢复得到了非常好的刺激治疗,他重新执掌了薛茗,并且好像变得比以前还要精英范。
同时那些花边新闻也在他身上消失了,有心人都发现,凭昆然标准执行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公司、家,有时候会去超市溜达两圈。
他消失了几年之后,重新回到薛茗,竟然变身好男人,让围观群众不得不产生好奇,却也窥探不出线索。有细心妹子留意到池觅作为凭昆然突然转让公司之前正蒸蒸日上的模特,也在业内销声匿迹,于是想要把两个人联系起来研究,却也研究不出结果,只得作罢。
当然大家的八卦之心很快在凭昆然回归后雷厉风行的整顿和压榨下消散了,每天忙着培训模特策划走秀,倒真是风向标一样引领了国内模特行业。
这次走秀的主题是定制袖扣,国内极其少见的,为配饰打造的发布秀,很多环节都需要突破和改变,薛茗的台柱团队都在为此忙得团团转,凭昆然也很上心,亲自监督进度,两点一线的模式都遭到了撼动。
但是当发布秀开展的那天,所有人都为此唏嘘的时候,薛茗上下也觉得为此付出的都是值得的。
发布秀的名字叫做“虚妄的袖口”。
走奢华迷蒙的文艺风是综合客户方和团队设计师意见后定出的方案。秀场上空垂下染色棉花云层,不规则的弧形T台联通场馆两端,T台两侧有放了金鱼的室内水渠。正中央是掩映在持续流动的雾气和多层暗色灯光的幕墙,logo醒目。
背景音乐是Loro's的I say。
一切都部署完备,凭昆然在后台跟团队人员打了招呼,定下庆功宴的酒店,然后在一片欢呼声中笑着离开了后台。
他的座位在T台中端,那里是一个直逼观众的锐角的弧形,模特会迎面走来,然后稍作停留,表演展示pose,观赏位置自然是最好的。
他在座位上坐下来,和其他观众一起等待走秀开始。
优雅缓慢却显得笃定的钢琴音构成前奏,T台两边的水渠被灯光照亮,波纹状的水光映射到屋顶和墙面,logo被点亮,棉花云降下来,金鱼也摆动起来尾鳍。观众中响起低声的赞叹。
长达三十多秒的前奏过后,背景乐的男声开始低吟,模特才在这时候出场。
模特分别从T台两端的出口走出,全部发型服帖但是形状精妙,服装的版型和风格根据要展示的袖扣而各有不同,但是都不显繁复,他们从云层后走出来,袖口的装饰带着不容忽视的光晕,内敛而夺人眼球。
凭昆然觉得效果不错,便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但是当下一个男模走出来的时候,凭昆然被惊得立刻坐直了。
那个尚且看不清面容的剪影出现的瞬间,凭昆然就认出了他。
微微卷曲的短发,和线条清晰的轮廓,他有圆润温和的眉骨,但是眼窝深陷,生气的时候也会显得有点让人牙痒地凶狠。
他绕过云层,肩膀被柔软的棉花轻轻拂过,他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回归,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但是步伐缓沉踏实,每一步,都像踏在凭昆然的胸口。
他抬起小臂,整理袖口,露出一枚光泽内敛的深蓝色袖扣,在越来越强烈的灯光下流转出宛如星河的光芒。
他抬起头来,视线与凭昆然相撞。
也许是眼花了,凭昆然觉得,那小子冲自己非常得意地笑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愤怒,于是也并不管正全神贯注的众多观众,直接站起身想要离开。
于是走秀就这么乱了套,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上一秒还在优雅展示袖口的男模从台上冲了下来,朝准备离开的某个人跑过去。
凭昆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捞住了手,对方好像还是觉得着急,干脆扑上来狠狠抱住了他。
“昆然,我回来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轻喘着在他耳边说。
凭昆然全身僵硬。
“我、我来找你。”
凭昆然咬了咬牙,周围有不少人站起来,面面相觑或者拿扎伤人的视线盯着他们。
“我错了……你、你说句话吧。”
凭昆然的手指动了动,总算有力气转身一样,慢慢动了起来。
池觅赶忙放开他,忐忑得要死地看着凭昆然在一众目瞪口呆的观众中间转过身来。
凭昆然看了他一眼,就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
“昆然、昆然你别这样。”池觅手足无措,却也不敢碰对方。
“你刚刚……”
“什么?”池觅惊喜地凑近过去。
“你刚刚……踩到我脚跟了……”
凭昆然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疼得都快哭了。
而这场秀被薛茗的总裁和薛茗的男模一起搞砸,也成为了不可逆转的结果,该赔钱赔钱,该散场散场。
该滚床单,嗯,就滚床单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