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久了,哪还有不适应的呢?”
杜延复只摇头,双手乱摆着:“你不懂的,你不懂。他那个性格,倔强偏执,同我有位故人一模一样……可,他死
了,就是他的孤傲害死了自己,害死了自己……”杜延复反复念叨着,眼角竟默然溢出泪水,面上的伤心仿佛一触
即碎。
“夫子,您……您怎么了?”毕晚秋吓坏了,忙扶住老师耷拉的双肩,不停安慰道:“邹公子不会有事的,夫子,
您别瞎想了。像邹公子那样,日后为官耿直,定会得到皇上的赏识,不会受奸佞小人诬害的,您别这样。”
“赏识……?”杜延复忽然苦笑:“不错,邹麟已得了赏识。呵呵,天家竟都爱这样的么。老子是,儿子也是。也
对,看腻了阿谀奉承,这种性子对于他们而言更有趣罢?”
“……夫子?”毕晚秋听得一头雾水。
“卑鄙。”杜延复忽然面露凶狠,咬牙说完这两个字后,猛地枕于椅上,合了眼,似是倦了。
第五十七章
那夜杜延复的失态毕晚秋并未同娄致说起。一则那些醉话自己也不清楚指的是什么,再则……那样近似于崩溃的情
绪,在素来沉稳洒脱的杜延复身上显现,恐怕是夫子隐藏多年的一块心病,并不想叫人知晓罢?
况且次日杜夫子俨然也不记得有过这回事。既然如此,纵使满腹疑惑,毕晚秋也只做缄默,瞒了此事照常将日子过
下去。只是自此之后,毕晚秋每每见杜夫子拍案大笑或是饮酒放歌时,总觉得他笑眼里沉淀着一些并非真正愉快而
是如眼内映着的窗外漫天风雪那般寒冷悲凉。
腊月已过大半。
这日外头难得雪霁晴好。杜夫子一大早便收了请帖,说是有人请去品茶叙旧。娄致嫌冷,窝在暖和的床榻上翻书。
这竹斋虽小,然而其中藏书典籍,竟是比毕府还要丰富有趣。娄致常捧了书卷爱不释手,将毕晚秋冷落一旁。正如
此刻,被冷落之人百无聊赖地攀着绿竹的窗棂,看后院竹林如细盐铺地,一两只被冬阳唤出觅食的小山雀在松软平
整的雪地上窜跳着,将尖细的喙插进雪中拨弄,翻找草籽。竹叶间簌簌落下的玉屑偶尔砸中了小山雀,也只见它们
不慌不忙地将翅膀展开,立着翎毛扑棱一阵后便从容又专心致志地继续方才的事了。
毕晚秋瞧着那些小东西在外头精神抖擞的模样,再侧脸瞧了瞧床上之人,扁了扁嘴,委屈得像被丢弃不顾的小狗。
三步并两步爬上床榻,钻进被窝。娄致感到身侧有些微凉风窜入,自觉地往里挪了挪给毕晚秋腾出位置。
沁着寒意的腿脚纠缠上来,娄致无意识地任其靠近取暖,脚掌拢着脚掌,双腿夹住双腿,用紧紧贴合的姿势将身体
的温热丝丝缕缕传递给搂住他腰身之人。自己却是眼不离书,仍沉浸于手中的书卷。
被无视的待遇叫毕晚秋更不开心,将唇角凑到娄致颈边,亲他冰凉的耳垂。娄致躲了几下没躲开,便任由他去。见
这招不行,毕晚秋便开始用还未捂热的指尖挑起娄致的亵衣,从下摆处伸进去,顺着腰侧的曲线浮空描画一番。虽
是没有触碰到娄致的肌肤,但距离近得也可感受到指尖鲜明的寒气。
“别闹!”娄致推他。
毕晚秋脸还埋在他怀中,向上一瞥,眼中不觉有了促狭之意。
“啊——”书本猛然落下,床榻上的人滚成一团。
“哈哈哈……别,放手!”腰间传来的麻痒和入骨凉意双重折磨般弄得娄致喘不过气。
毕晚秋掐弄着娄致敏感之处,使劲咯吱。
“陪我出去走走。”声音温软,手中却加重力道。
“……外头,凉……”怀中人挣脱不开,只能扭动着身子躲避。
“老待在屋里,都捂出病来了。”那双手追着不依不饶。
娄致痒得眼泪都笑出来了,断断续续道:“你先……放手……啊!好、好……答应你……答应你就是了……”
腰间的那双手立即改为圈住,往自己身上一带,彼此紧贴着。
娄致感到唇上倏地一阵暖热,还未回过神,那人已兴高采烈地掀了被褥起身。
娄致恋恋不舍地望一眼床上的书卷,无奈摇头。
出了竹寮,娄致深长地吸了口气。
新鲜清冽的空气中混着雪味,凉得有些刺鼻。毕晚秋不耐冻,边跺脚搓手边哈气,鼻尖红红的。
“你瞧你,都冷成这样了,还是进屋去罢。”
“怕什么,走走就暖和了。”毕晚秋笑着超了娄致几步,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决心。
说是要四处走走,然而大雪封山,也走不了多远,只在附近的山谷瞧瞧雪景罢了。
两人沿着竹林散步,所到之处,皆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
忽然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两人循着望去,原来竹林小坡上横亘了一枝野梅。
虽不如家梅那般花朵层叠厚大、颜色明丽鲜妍,拥有细小素色单瓣的野梅有着一种内敛清雅的气质,因颜色相似,
远看竟是花雪香融,不分你我,颇有山野意趣。
毕晚秋踩着石头预备攀折几枝簪于瓶内细赏,脚下不妨一滑,跌在了雪里。
“晚秋!”娄致急忙上前扶起袄子上裹了一层粉白的采花贼,笑着替他拍掉身上的雪。
“原来是这个东西害的!”毕晚秋却是蹲下身,像是发现什么稀奇之物。
“什么?”娄致好奇地也跟过去瞧。
“嘘!嘘!”毕晚秋回头比着食指,满脸孩子气的兴奋。“轻点。发现好玩儿的了!”
娄致听闻蹑手蹑脚地探头过去。
毕晚秋掸去轻薄的一层雪,拨开枯草丛,里头竟有个土洞。
“啊!”娄致瞧眼了洞里,忍不住出声,连忙捂了嘴,面上也一副惊喜模样。
原来土洞里有一窝灰茸茸的野兔,皆拳头大小,攒在一起睁着水汪汪的红眼睛抖抖索索的,煞是可爱。
“老兔子估计出去觅食了。”毕晚秋轻声道:“我们趁这个时候玩一玩。嘿嘿。”说罢便伸手进去。那些毛茸茸的
小家伙见有东西侵入窝穴,都哆嗦着往后挪,却没有要逃离的架势。
双手托住一只小野兔,从草窝里捧了出来。
“好小好可爱……”娄致完全被这稚嫩的幼物迷住了,目光一瞬也不离开。
“张开手。”毕晚秋笑道。
“啊。”娄致忙将双手拢起,让毕晚秋轻轻将小东西放在掌心中。
毛茸茸的触感温热细软,受惊的小幼崽不停地轻微颤抖,缩成一团,蹭得掌心酥酥痒痒的。凑近去看,稀疏的短须
随着唇鼻的蠕动不停抖动,配着像是随时会滴下泪的瑰色眼瞳,十分楚楚可怜。
用两指抚着小幼崽绒绒的脑袋,软趴趴贴在头顶的双耳一瞬间仿佛想支棱起来,但明白动作之人并无恶意后,又小
心翼翼地趴着不动了。
“我们能不能把它带回去……”娄致目光询问着毕晚秋,手掌一直拢着,生怕惹小东西惊惶,一动也不敢动。
毕晚秋并未立即回答,只是走近了一些,将双手拢住娄致的手背,吻他面颊。
“等开春罢。现下养定是养不活的,还是放它回窝,给老兔子照料罢。”
娄致面色转了黯淡,依依不舍地将手中的小毛团捧进了草窝。
“瞧你,小孩子似的。”毕晚秋难得看到温厚成熟的娄致有这番悻悻神色,忍不住逗弄道。“有我陪着还不够么?
”
“你哪有它可爱。”娄致撇了嘴,嘟哝道。
“噗。”毕晚秋将他拉进怀中,忍不住亲他唇角。
“干什么!”娄致见他在外头也敢胡来,吓一大跳,忙挣扎着推拒。
“你惹我的。”毕晚秋将他扣在臂间,低笑:“谁让你撒娇。”
娄致脸一下涨红,结巴道:“谁、谁撒娇了!”
“还来。”将怀中的身体更箍紧一些,面庞挨近,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娄致不敢再说了。突如其来的压迫让全身僵住,眼睛被毕晚秋的目光盯得有些失神。
唇间一热,呼吸即刻被封缄在彼此口中,娄致脑中轰地乱成一团,脚就要站不稳。
感受到固住腰间的力量,便放弃似的将整个身子都靠了过去,以求支撑。
毕晚秋觉察到怀中人的脱力,便改为单手搂腰,另一只手托住娄致后脑,逼得两人吻得更加深切缠绵。
山风又起,淡灰色穹窿开始阴郁浓重,高远的天顶如落叶般旋转飘下一片白色绒花,两片,三片……
“又下雪了。”气息未稳的少年就着攀住肩膀的姿势轻声道。
“嗯。”另一个少年将怀中人搂紧,也微微仰起面庞,从覆雪的青竹间望见头顶阴霾的天空。
杜夫子回来时,一脸毫不掩饰的喜色。
毕晚秋见状好奇询问,杜夫子只望着他与娄致捋须微笑,得意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再顽固的磐石,在吾如簧
巧舌下也有松动的一日。”
两人听了这番不着脑的话,不知夫子所谓何意。
“你们二人,日后切莫忘了夫子的大恩大德喔。呵呵呵……”边笑边兀自回房换衣,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次日清晨。娄致刚醒,侧头便瞧见毕晚秋立于案前的背影,屈身不知在作甚么。
“醒了?”窗前之人也转头望着自己笑。
娄致披衣起身,走到毕晚秋身后。
案牍前那扇竹格白纸窗的窗面上不知何时横亘出一枝凌雪素梅,只着墨色勾勒点蕊,古朴飒然。然而令娄致奇怪的
是,有两瓣却被染了抹嫣红,恰若早春第一朵冲破料峭的苞尖那般轻暖娇嫩,与整幅意境极不相衬。
“冬至一过便可数九。”毕晚秋一面涮笔,一面回身解释道:“画幅九九消寒图,这漫长冬日就不会那般难熬了。
”
“消寒图?”娄致疑惑望向毕晚秋。
“嗯。你算算这画中梅花的瓣数。”毕晚秋侧身让娄致上前细察窗面上的画。
娄致一面点着一面口中暗数。
“连花苞共八十一瓣。”
“正是如此。”毕晚秋笑道:“《帝京景物略》有载,‘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
九九出,则春深矣。’”
“待整枝素梅染遍,变作早春红杏之时,便是燕子绕梁,春水泛绿,你我离开此地共迹天涯之日了。”
毕晚秋笑容明丽,仿佛春暖花开之景已映面上,叫人憧憬。
娄致眼中却倏然黯淡起来。
“你……当真想离开此地么?”声音因歉疚而显得犹疑不定。
毕晚秋笑容一僵:“你这是何意?你怀疑我的真心?”
“不是!”娄致连忙抬头否认。
“那是什么?”
“杜夫子说得不错。”娄致不安地望了一眼毕晚秋,喃喃道:“你离了这里,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当日已经说过,我有你就够了!”毕晚秋不明白为何娄致又开始动摇起来,难道自己给予他的诚意还不够么?
“你别急。”娄致听毕晚秋语气中已隐隐有了怒气,忙安抚道。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娄致不敢看毕晚秋的脸,低声道:“正月中旬就要乡试了。你本该同邹麟他们一样,于
考场之上一展抱负……”
“我说过我不在乎。”毕晚秋更紧一步,眉头深蹙,抓紧娄致肩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为何就不信我呢?”
“那你爹呢?”娄致脱口道,“你也能不在乎么?”
抓在肩头的手骤然紧扣。
毕晚秋双眼望着娄致,沉默了。
松开手,毕晚秋背过身去。半晌才道:
“是,我不能不在乎。但我既然选了,就再无后悔的余地。”
“可我不想这样。”娄致轻缓道:“我不想叫老爷恨我一辈子,也不想让你内疚一辈子。这样,我们都不会开心。
”
毕晚秋转过身来,微微有些惊讶:“你……不恨我爹么?”
“怎么会!”娄致也连忙抬头。
“我爹将你打成那样,还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你身上……”
“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罢?”娄致尽力笑得不那样勉强:“毕竟他是你爹啊。”
毕晚秋默然望着他,忽然走近拥住少年。
“我替我爹道歉。”毕晚秋将下巴搁在娄致肩窝,面上没有一丝嬉笑:“为他的溺爱与不公。谢谢你肯原谅他。”
“我从未怪过老爷。”娄致抚了抚他的背,笑道:“为人父母者,替孩子做的一切皆出于护佑,哪有什么可指责的
。”
毕晚秋轻轻摇头:“错了便是错了,你不必为顾虑我心情为我爹开脱。”
“不过即是如此,他仍是我爹……”毕晚秋满面戚然,低声说:“我无法舍弃他。”
“你留下罢。”娄致忽地抿紧唇角,正色道。“回毕府,去参加科举。别因我荒废了前程。不然……我真如老爷所
说的,变成坑害你的罪人了。”
鼻腔涌起酸意,忍不住将脸埋在少年肩头。
“我不要再见到你为难的样子。难受。”极力控制住情绪,浓重的鼻音还是泄露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忐忑与苦涩。
“你……”毕晚秋心头发涩,摸他头顶,柔声道。“傻子,我怎么可能丢下你。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我出庄后会安置好自己……我可以等……”肩头被悄然濡湿,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唉……”只听头顶之人一声无奈长叹。
“若我爹还是不肯呢?若我考了功名就再也不回来了呢?”毕晚秋捧了他湿凉面庞,温柔望他:“若我见京城哪家
小姐标致水灵,留下作了别人家东床快婿呢?嗯?”
“随你。”娄致止了泪水,掰开钳住自己下颚的手指,没好气地抽噎道:“那我就天天去观音庙给你求个大胖儿子
,然后忘掉你。”
毕晚秋愣了一愣,忽地放声大笑:“求个大胖儿子?哈哈哈哈……”松开鼻尖和眼眶还泛着湿红的人,清隽的少年
笑得捂住肚子弯下了腰。
娄致直直地站在那看着毕晚秋笑到打滚,赌气不吭声。
好容易笑完了,毕晚秋直起身子,双手揉他面颊。
“你这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声音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傻子。我才不要你等,若是等着等着,如你
说的,把我忘记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我不会为难的……我都想好了,待你我安定好了,待我有保护你的能力了,就会回来探望我爹……我不会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