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边!」
脚步声连带着火把的光亮,渐渐走远。
三人脑中揪紧的那根弦稍稍松懈了一些下来,傅晚灯有些筋疲力尽的模样。
「我们要怎么办?就算能逃出去,陈培元要想取我们的性命也易如反掌,他随便一句话就能把朱府的命案扣在我们身上,还不等我们出明溪县,到处就会出现缉拿我们的通告。」
秦灿倒是不担心这一点,毕竟自己的来头要大得多,但也必须要活着出去才行,否则就是天皇老子也要憋死在这块蛮夷之地。
「只要能先离开这里,我就有办法……」
「可惜这里离黑云九龙寨太远……」颜璟叹道,扎了一个火把正要点燃,手里的动作一停,微扬的眉尾眼梢,凝了几分紧张。
「他们好像又折回来了……」颜璟将手里的火折子收了起来,拿着匕首起身,回望四周。
刚放下的心,复又悬了起来,在山里逃了大半夜,几人的体力也被透支殆尽,然而东天已经微微透出白光,若是天一亮,便更加难以藏身。
傅晚灯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秦灿和颜璟道,「我知道这里有条地道,我们可以暂时到那里面避一下,你们跟我来。」
秦灿不由一愣,这家伙知道这里有地道怎么不早说?
但是这会儿不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见傅晚灯抱着小桃已经走在前面,连忙在颜璟帮忙下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东天破晓,晨曦初露,傅晚灯带着他们到了他所说的地道入口,那是一个藏在山坡上垂下的枯枝藤间的狭窄缝隙,仅能容一人侧着身进入。
颜璟最先进去,秦灿却有点犹豫,用着怀疑的眼神看向傅晚灯,被傅晚灯不屑以对,「我还能害你不成?」
入口里面「哧啦」一声,亮起火光来,秦灿沈了口气,侧过身子钻了进去。
待到傅晚灯也进来之后,入口那里的枝藤被恢复成原样,把洞口遮得严严实实,确实非常隐蔽。
较之那个狭窄的入口,里面却别有洞天,颜璟用火把照了一圈,这条地道是利用山体内天然形成的洞窟开凿的,四周凹凸,顶上倒悬着嶙峋的石笋,能供人走的地方弯弯曲曲,一直通向无尽的黑暗深处。
「晚灯,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秦灿一边走,一边问他。
傅晚灯回道,「冀州虽然贫瘠,但境内多山,山头连绵,逶迤起伏,尤以云龙山为最甚,起伏间似游蛟出世,横壑中又似蟠龙卧眠,又有山涧溪水傍山而过,一山一水呈游龙戏水之势。
「《葬书》有云,好的山势『隐伏于平洋大阪之间,一望渺无涯际,层层级级,若江面之水,微风荡漾,则有轻波细纹,谓之行地水,微妙玄通,吉在其中矣,若马之驰。』,所以云龙山实则有着绝佳的风水宝穴,葬于此,可令后世富贵显达,故而有一两座古墓并不为奇,这条地道估计是修墓的人留下的,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秦灿想想觉得傅晚灯的话有点道理,不过还是奇怪他为什么一直藏着不说。
小桃身上的穴道到了时辰自己解了开来,秦灿已经做好了她又要大吵大闹的准备,但她只是有点惊愣,眨了眨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打量四周,似乎只要身处昏暗狭窄的地道里,她就显得安心许多,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流露出极大的恐惧。
大概是对周围环境放下戒心,傅晚灯把小桃放下来让她自己走,仅靠着火把那一点光亮照着前面的路,还要顾及脚下的磕绊。
但是小桃丝毫不受影响,弓着身、手脚并用地往前「走」,甚至还有些嫌秦灿他们走得过慢那样,每走一段距离,就爬到两旁的石柱上蹲着,等他们走到了,再接着往前走,那样子,就好像一只长期习惯于地道中来去的动物一样。
「我觉得,也许她还是比较适合生活在这种地方……」看着那个一会儿出现在光亮中,一会儿又隐匿进黑暗里的瘦弱身影,颜璟轻叹道。
秦灿知道,黑云九龙寨的人虽然十恶不赦,但是对待老人和孩子还是很好的,不仅收留他们在山寨里,还尽力给他们提供富足的生活,看看小酒酿他们一个个圆滚滚肉墩墩的样子,就知道黑云九龙寨的人对他们有多好。
「这孩子也是为了生存才不得已,虽然外面对她来说陌生且让她充满恐惧,但是每个人都有生活在阳光下的权利,都有正正常常过完一辈子的权利。」
秦灿这样说道,沉默了一阵,再次出声: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发生的这些事情梳理一下……朱广源的父亲、朱逸以及朱广源都是陈培元下的手,陈长宏、陈长明死于陈旭之手,而陈旭和施海棠也死在了大火里,那么……许干生是谁杀的?为什么他死的时候手里捏着金枝玉叶的叶子?难道他也知道朱府底下的秘密?」
傅晚灯道,「看许干生一直跟在朱广源身前身后,又是明溪县的知县,应该是被朱广源收买了替他做事的。」
「那他为什么要上吊自杀?」颜璟道出疑问。
秦灿答道,「也许他做了什么事情,让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与其让人动手,不如自我了断,而那枚叶子……有可能和小桃给我那本册子是一样的用意,希望我们按照金枝玉叶查下去。」
秦灿道出了自己的推测。陈培元无意中得到了这本手抄本,对于最后一页上关于三珠树的描写起了兴趣,于是派人到处寻找这种可以令人长生不死的神树,结果真的被他找到了。
但是按照书上写的,三珠树需要人的血肉滋养,就算可以用死囚的血肉,但也远远不够。
于是陈培元将主意打到了偏僻贫瘠又民风彪悍的冀州,这或许就是陈长宏和陈长明当初来冀州的原因。
彼时冀州爆发了一场罕见的怪病,人人居安思危,活在恐怖之中,陈长明和陈长宏两人就趁机炮制出山神一说,让村民用活祭祭献山神,实则是将那些被当做祭品的黄花闺女当成发泄两人淫欲的工具,然后杀害用以栽培三珠树。
那个在破败的山神庙前碰到的老人,他口中所说的那些活祭的下场,正符合手抄本上的描述。
也许一开始陈长宏和陈长明就是在云龙山里偷偷培育,山神之说让这里的人对云龙山心生敬畏、退避三尺,但随着山神传说的淡去,总会有被人发现的时候,故而陈培元做了第二件事,就是将朱广源拉到身边给自己做事。
因为陈培元的一路提携,朱广源成为了冀州知府,将三珠树挪到了自己宅邸下面,同时将冀州每年超乎寻常的失踪案给压下来,不上报给朝廷引起朝廷的疑心。
「但是……」颜璟出声打断了秦灿的分析,「按照笨猴子你这么说的话,以及我们看到的那棵树,他们做这样的事情起码几十年了,难道都没有让这棵树结果?」
傅晚灯道,「如果这么容易长成,那岂不是人人都能长生不老?」而后表情略有凝重,「我猜朱广源必定这十多年来日夜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折磨着,又看不到这条路的尽头,故而才生了收手不干的念头。
「哪知陈培元在知道他有这份心思后,接连杀了他的父亲和儿子予以警告,后又索性连他也杀了……不择手段……这简直太残忍了!」咬牙切齿地道出最后那一句,愤慨之色也浮到了脸上。
秦灿认识傅晚灯的时候不长,但一起破过案子,这段时日又处了那么久,对他的性子多少有点了解,有点意外他会流露出这样的一面来。
不过看到那样凄惨恐怖的景象,大树根部层层迭迭堆积着数之不清的尸骸,以及小桃的模样,任是谁都不会平静而对。
「按照现在的推论,许干生很有可能知道朱广源有了收手的念头后,他父亲和朱逸被陈培元下手杀害,并以那种样子呈于人前,只是他不敢说出来,并且觉得自己也命不久矣,所以才用了这种方式自我了断,并留下了寻找他死因的重要证据?」
秦灿还没说完,前面「轰」的一声响,紧接着是石头滚落的声音,烟尘漫了过来,还不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小桃尖叫着忽地从一旁跳下来,落到秦灿身前,把他们三个人都着实吓了一跳。
小桃一手拉了拉秦灿的袖子,另一手向前指了指,见秦灿不为所动,又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后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那里转身看着秦灿这边。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让我们去看?」秦灿似读懂了她的意思。
三人跟着小桃往前走了一点,发现有几块大石头挡住了去路,还有细小的石头「沙啦」、「沙啦」地滚下来。
颜璟举起火把照了照,发现一侧墙上多了个半人高的窟窿,那几块大石头大概就是从那里落下来的,「地道太旧,小桃又蹦来蹦去,所以塌了吧。」
颜璟正要收回火把,被秦灿猛地叫停。
「等一下!」
颜璟维持着那个动作,一边的眉尾一挑,不知秦灿要做什么。
火把的光亮跳跃摇动,映出的人影忽大忽小,鬼魅一样左右飘摇,颜璟似也发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向自己手里的火把,然后又将火把递近那个半人高的洞,火把的光亮跳得更加厉害,并且朝着一边倒去。
「这后面是空的……」
颜璟这样说着,将火把伸进那个洞,光亮照出里面像是另一条地道,但和这条简陋开凿的不同,那条地道里铺着青石与青砖,墙上还安着可以放火把的石雕兽头。
「应该是一条墓道,我不是说了,云龙山因为地形的关系,藏着风水宝穴,所以有一两个先人的墓很正常,我们现在走的,就是当初造墓的人留下的通道……我们不要打扰人家安眠,赶紧离开吧。」
颜璟已经向那个半人高的洞里探进了半个身子,秦灿也有进去一看的兴趣,但是傅晚灯却一直催促着他们赶紧离开。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又没关系,说不定能通到山外什么地方。」秦灿说完,跟着颜璟钻了进去,然后伸出脑袋来,「傅晚灯,难道你……」
秦灿故意拖着不说后面的,傅晚灯脸上的神情紧张了起来。
「你是在害怕?」
听到后半句,傅晚灯紧张的表情稍稍敛了一下,怒眉一横,逞强着叫嚣,「谁怕谁?!这地道还是我发现的!」说完跟着秦灿也钻了进去。
火把的光亮落了下来,原先他们所处的地道再度暗不见五指,只有越来越远的争吵声音从墙壁里面传出来。
「你还说你不害怕?那刚才紧张个什么劲?」
「你哪里看到我紧张了,再说了擅闯别人的墓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可以不进来嘛……」
「万一出了什么事,谁……谁给你们收尸?!」
「你们两个吵完没有?!」
安静了一阵,一个带着点冷清的嗓音却用着一种莫名兴奋的语气道:
「哎,笨猴子,你说这个墓的主人生前是不是达官显贵?会不会陪葬了很多稀世奇珍?」
「颜……璟!」
对于这个前山贼三当家依然保留下来的习性,秦灿感到深深的无力。
沿着地道没走多远,就发现到了头,尽处是一扇雕着兽头的石门。
颜璟正要伸手推门,又被傅晚灯给阻拦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机关,况且擅闯别人的墓真的不好。」
但是都走到这里了,颜璟哪里肯放弃,甩开傅晚灯的手,一脸要走你自己走的表情,执拗地推动石门。
沉重的石门一点点被推开,傅晚灯转向秦灿求援,结果秦灿只是耸肩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办法,于是傅晚灯也不再出声了。
石门被推了开来,里面黑洞洞的,颜璟正要往前,再次被拉住,恶狠狠地回过头来。发现这次拉着他的是秦灿,颜璟愣了愣,在听到秦灿说「小心一点」后,凶恶的表情收了起来,嘴角微微一弧,让他放心,掏出火折子甩燃之后往门里抛了进去。
微弱的火光划出一道亮弧后,隐没在黑暗里。
秦灿不由奇怪,怎么会是这样?
左右看看,四周的砖石都很平整,找不到石头便掏了几个铜板出来,往门里一掷,「叮叮当当」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声音听起来好像从高处落到了下方,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里面像是个斜坡……」秦灿说道。
颜璟拿着火把往里探了一探,确定没有暗器之类的东西,便走了进去,火把的光亮太微弱,照不出来里面是怎样的。
「看看墙上有没有油灯之类的东西。」秦灿提醒他。
于是颜璟顺着墙壁摸过去,手指碰到什么冰冷的东西,这东西表面凹凸不平,往外突起出,用火把一照,发现是一个和石门上的石雕一样的兽头,嘴里衔着灯烛。
颜璟试着用火把点了一下,竟然可以点着,然后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就听见「刷刷刷」的几声,四周一下子被照得亮如白昼,原来是墙上的灯一盏接着一盏被点亮。
小桃适应不了这亮光,「呜」的一声躲到傅晚灯身后,傅晚灯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秦灿看清了这里面的洞天,下一刻便惊愣到发不出声。
这里面大得不可思议,上下各有数十丈高,而他们则是处在中间,四周墙上有很多兽头衔着灯烛,一圈一圈,直达最顶上,才得以将这个地方照得犹如白昼,而底下则像是一个已经干涸了的池子,如果方才不是小心探了一下,他们估计就一脚踏下底下的深坑里了。
秦灿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墓里做这样的手脚,看看一侧墙上精心雕琢的山岩,以及那个已经干涸的池子,如果还有水的话,就该是从墙上形成一道水流,飞流直下,然后汇聚成一个水池。
水池中央有块高高凸起的岩石,岩石上长了一棵已经枯死的树,在水池对面,还有一道门。
「到底是谁在故弄玄机?这样的安排又是什么意思?」秦灿问道,却无人能答。
「过去看看。」颜璟说着,已经顺着水池的边缘走了过去。
秦灿拿颜璟没办法,只是摇了摇头便跟了上去,傅晚灯抬手想叫住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收了回来,深深沉了一口气,牵着小桃,让她小心不要掉下去。
水池对面的石门后面是一段不长的走道,走道两侧的墙上有孔洞,显然是布有暗器的,但是他们试探了半天,机关都没有启动,于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秦灿想大概是这座墓的时间很久,所以机关都失效了。
走道尽头还有一扇石门,光溜溜的,却无论如何用力推它都推不开来。
颜璟显出懊恼,抬脚踹了下那石门。
傅晚灯有点幸灾乐祸道,「既然打不开,就走吧,再看这门也不会开的。」
没有办法只能打道回府,颜璟鼓着脸颊一脸不悦,秦灿在转身的时候则留意到石门右边最下方的一块石砖。
他蹲下来用手摸了摸,轻敲两下,然后往下一按,没想到那石砖发出「喀哒」一声,陷了下去,接着面前那道石门缓缓移了开来。
听到动静已经掉头走人的颜璟和傅晚灯回过身来,一见门开,颜璟立马换了副表情,两眼放着光地跑了回来,留下傅晚灯站在那里翻了个白眼无奈望天。
石门缓缓移了开来,在完全打开之后,石室里的油灯自己亮了起来,昏黄的光亮,透着令人压抑的沉重。
里面是一间穹顶的石室,但是空荡荡的,令人惊讶的是,最中间的石台上摆着一张石床,而不是棺椁。
第三章
秦灿和颜璟先后走了进去,抬头望向四周的墙壁,墙壁上画着壁画,还有一些非常古老的文字。
因为这件石室里除了中间的石台和石床便再没有其它,故而秦灿和颜璟在看了两眼墙壁上的画和文字后便走上了石台。
他们发现简单的就好像用了一块大石头随意凿出来的石床上,躺着一具骸骨,身上的布料已经化成了一条一条,从还能分辨得出来的花纹及式样来看,像是几个朝代之前的人了。
「好奇怪,古人下葬难道是不用棺材就这么让尸体暴露在外面的?」颜璟问道,「……连个陪葬的东西都没有……难道都藏在这个人身下的石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