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镇(出书版 第八、九部)——琰汜

作者:琰汜  录入:05-22

这些时日一直都没有反应的人,在看到那些人朝他而去,伸手要来搬走他怀里的人时,情绪激动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秦灿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虞老大见他这样,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他是责怪秦灿没有照顾好自己的三弟,但那天的情况,说实话,老三要是真的愿意,那帮村民就算多来几拨,都不是他的对手,别说是伤他,就是近身也难……

是他自己不想伤了那些人的,故而才会死在他们手上……

若是以前的老三,就算不对老人和女子动手,那也是因为原则,如果对方真要踩到了他不爽快的地方,他是绝对不会顾及对方是老人还是女子,故而黑云九龙寨的颜三才会令人如此闻风丧胆。

而自己不得不承认,老三跟了这个人下山之后,潜移默化中改变了许多,虽然还是像以前那样犀利跋扈,被自己和老二宠出来的脾气也总是让他心里一个不痛快就用拳头来解决,但似乎又多了很多自己说不上来的东西在他的言行举止里头,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多了一些不同。

老三换了身体之后心里生出的纠结,似乎也渐渐释然,之后又听说那个人给老三取了名字,起初他和老二都不无惊讶,以为老三那种不受拘束的性子,应该是用撵的都不可能把他撵下山的,没想到他跟着那人下了山,待得好好的,然后又有名字,仿佛新生了一样。

这一切,都是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又没什么大本事的人所带来的改变。

他感谢秦灿同意用好友的身体救了他们老三,感谢他让他们老三有了不一样的生活,但也怨恨他,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竟不在老三身边,甚至从镇上的百姓口中听说他逃走了。

这几天,虞老大都看在眼里,也深切体会到秦灿的悲痛。

因为接受不了颜璟已经死去的事实,就那样抱着他,当他睡着了,谁劝都不听。整整三天,人憔悴得脱了形,下巴上生出许多胡渣,眼里饱含血丝,就算还有一口气在,也感觉似乎是不行了。

虞老大心里虽然也尚未从失去三弟的悲痛里走出来,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毁了,秦灿虽然不是什么有大出息的人,但他至少是个好官……

「大家上去,把秦大人拖开,让老三入土为安。]

秦灿愣了愣,只听到「入土为安]几个字。拍开伸过来的手:「不准过来,不要碰颜璟,他没死!他还没有死。]

那些兄弟和秦灿也算是熟悉,见他这种反应,伸出去的手要拉开他的手,有点犹豫,转过头来看向他们的老大再次求证。

虞老大将手一捏,斥了一句:「一帮废物!走开,让我来!]说着走了过去,用手将那几个人推开。

秦灿牢牢把颜璟护在怀里不让虞老大碰他,但几日来不吃不喝本就没多少体力,被虞老大抓着肩膀一下就提了起来,扔给那些兄弟,自己抱起颜璟的尸体往外走。

秦灿被人架住,一个劲的想要挣脱开来:「不要带走他!放手!放开我!不要带走他!]

那几个兄弟不敢下重手,于是被秦灿一下挣脱开来,踉跄着扑了过去,却只抓到颜璟的衣袖就又被追上来的兄弟给架住。

秦灿紧抓着那片衣袖不肯松手,于是「哧啦——]一声撕了下来,几个人牢牢抱住秦灿不让他挣扎,秦灿只能看着虞老大将颜璟抱出来忠义堂。他的情绪越发失控,像是一只被陷阱困住的小兽,怒红着眼眸声嘶力竭地咆哮。

「放开我!放开我……!]

半空中蓦地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秦灿激动中,就看到一个人拄着锡杖背光走了进来,走到自己面前。

就见既醒拿着佛珠对着他不知道念叨了一句什么,秦灿双眼蓦地圆睁了一下,接着整个身子软了下来,眼睛也慢慢合上。

阿大和云中雁跟着从忠义室外走了进来,见秦灿安静了下来,双手合十对着既醒行了个佛礼:「多谢大师。]

既醒还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能做的就只有这些,能不能跨过这道坎就看他自己了。]

秦灿意识模糊间,耳边回响起那天在客栈里听到的邹丛筠和那个解签女子的对话。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断肠。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这首诗说的是——一个姑娘有一个很想见到的人,泪滴千行,愁断肠,但依然不能得愿,也许是前世的缘分不够,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强求?不如今生多多修行,为续来生之缘……]

当那些对话在脑中归于寂静的时候,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那间在云龙山常任的客房的帐顶。

「你醒过来了?他们说你醒了的话,让你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秦灿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说话的人是邹丛筠,那天扔下他一个人上了山来,没想到他也跟了上来。

邹丛筠端了一碗热粥过来,扶着秦灿起来,然后把盛了热粥的碗放到他手里。

秦灿看着手里的碗,嘴里默默地念叨:「相思似海深……]

邹丛筠听闻,接了后半句:「「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这是一支中上签,但很多时候,就像这诗里说的——你念想着一个人,纵然泪千行、人憔悴,都不得所愿。你愿意去追随他也好,你愿意苦守后半生也好,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为什么不利用今生好好累积彼此的缘分,说不定下辈子你们就有缘了……]

「——笨猴子,不要哭……]

秦灿身体一震,蓦地想到了什么,他将手里的碗递还给邹丛筠,下了榻来,赤着脚踩在地上,衣服也不披一件就这么穿着中衣走到了外面,一直走到颜璟的房间跟前,在门前犹豫了一下后,将门推了开来。

颜璟原来的房间被那些黑色的液体侵占,因而被虞老大让人一把火烧了,现在这间是那日之后才搬过来的,所以里面颜璟留下的气息很淡很淡,几乎不着痕迹。

秦灿走了进去,沿着屋里陈设往里走,手在桌上、水盆架上一一划过,仿佛在感受那个人留在这间屋里的最后一点气息——

从初相识的剑拔驽张、到后来相处的鸡飞狗跳,一幅接一幅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他和他只不过才相识大半年,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脑中竟有这么多这么多关于他的记忆。一举手一投足、每一个勾起嘴角的坏笑、抑或是气急败坏举起拳头要揍人的情景,都记得那么清楚,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但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秦灿的视线落在那柄挂在墙上的青犊刀上。

这是他最心爱的兵器,第一次被掳上山的时候,时常见到他带着这把重有千钧的刀,像是不怕重那样,杀气很重的兵器加之他锐利的眼神,总觉得他不太好亲近。

之后到了县衙,因为身分的关系,他摸这把刀的机会少了很多,但每天早上依然有练刀的习惯;每次看他练刀的时候,就见刀风飒飒、姿态英挺、那种无拘无束的肆意,那放在其外的锋芒,都教人赞叹。

秦灿将刀取了下来,那么重,他要两只手才抱得住,光是围绕着这把刀,他们两人之间就发生过很多事,有争执,也有玩闹……;秦灿用手指摸过刀鞘上凹凸的花纹,反反复复,留恋不舍,最后猛地将刀抱住呜咽哭泣了起来。

这是自他清楚意识到岑熙确实已经离开这个世上那天后,再一次地意识到生命里,又一个重要的人离开了自己。

这个人,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而这个人的离开,让他的天空彻底崩塌,让他的土地彻底沦陷,让他的心……

——再没有踏实停歇的地方。

第三章

颜璟下葬的那天,秦灿也在场,只是远远站着,看着大家将棺木放下去,然后一锹土一锹土将其盖住,原本那块没有名字的碑上被刻上了颜璟的名字。

秦灿想到刚换完身体的时候,颜璟坐在没有名字的石碑前,一碗酒一碗酒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祭奠今日的自己……

没等坟冢堆起来,秦灿便转身离开了。云龙山上铺了厚厚的一片素白,一脚踩下去,便咯吱咯吱地深深陷进去。

往常身边总有一个脚步声,或焦躁或不耐烦,或悠闲或懒散。

但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咯吱咯吱],伴着他寂寞的身影,在皑皑白雪上留下两行脚印。……

青花镇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唐冬兰和他讲述那天在山寨里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他表面神色很平静,听完也没有说什么,但等到送走唐冬兰后,松开始终紧握的双手,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留下几个渗着血的月牙。请勿随意转载

镇上的百姓因为无知和恐惧,以为颜璟是妖怪而将他活活打死——这是罪行,颜璟那个时候明明可以还手保护自己的,但是他没有,是因为他不想伤害那些人,又或者,他至死都相信着自己说的那句话——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自己那个时候如此信誓旦旦地承诺,到了最后,却根本没有做到,留下他一个人面对那些失去理性变得凶暴的百姓,留下他一个守着彼此的承诺,到最后却看不到结果。

小酒酿告诉他,百姓说有人看到他离开了县衙,颜璟死的时候,眼睛还一直看着山路的方向。

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许还等着自己回来。

因为自己的错,接连害死了最亲近的好友以及最心爱的人,他没有理由再苟延残喘活在这个世上,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所以他不能跟着颜璟而去,他要还颜璟一个公正和清白,还要处理那不知名的黑水,不能让其他人再深受其害。就像那个女子找邹丛筠解的签——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断肠。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待重结、来生愿……]

今生缘薄,也许是为了来世的累积。

如若真的有来世……

阿斌、阿丁晚了秦灿两日回来,一回来就知道自己强行带走了秦灿,似乎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秦灿却没多说什么,他们跟着他回了县衙,他也默许了。

其实从黑云九龙寨上下来,秦灿就比以前沉默很多,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其余的时候也是待在房里不怎么出来。

小元知道他心里难过,又不想让他们看见,于是越发迁怒在阿斌和阿丁身上,她一怒之下叫上了阿大他们把阿斌和阿丁打了一顿。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们爷不会死得这么惨,大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被迫脱光了上半身衣服跪在雪地里的阿斌和阿丁,任由他们动手,等到小元累得再也挥不动拳头了,只站在那里一边喘气一边抹眼泪的时候,阿斌才抬头道:「我们也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三当家的死我们也很难过,但大人的身分不同……]

「什么身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几个人回身,就见秦灿站在廊上。

——虽然人不似前几日那么憔悴,但下巴的胡渣没有清理干净,眼里也没什么神气,整个人看来好像被抽去大半的精力一样,顿显得老成了许多。

他走了过去:「谁让你们私下刑讯的?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没人出声,平时一向沉稳老实的阿大脸上也露出了心虚的神色。

秦灿扫了他们几个一眼:「知道错了?自己下去领罚吧?]

于是阿大带着人往前面去了,不一会儿板子声和数数声传了过来。

小元见状,又气又急,连连跺脚:「你怎么到现在都还帮着这两个混蛋说话?如果不是他们……如果不是他们……]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开了。

秦灿伸手,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脸:「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并没什么过错。]

小元拍开他的手:「那怎么也不见你处置那些暴民?]

秦灿怔了一怔,眼里似有什么一划而过,道:「该处置的时候……自会处置……]

然后转向阿斌和阿丁:「你们现在知道了,我是不会回去的,就算再将我带走,只要寻到机会,我还是会逃回来的……至于你们自己,要是担心没办法向太子交差,可以去库房支些银两远走高飞,如果要留下来,也随你们……]

说完,秦灿便转身走了。

小元看着他的背影,一肚子怒气和怨恨无处发,回头看向还跪在雪地里的两人,便将气撒在他们身上:「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要连累姑奶奶也挨板子吗?滚!都滚!]

阿斌阿丁最终没有离开,又换上捕快的衣服,和以前一样,扫院子、巡街、做捕快该做的那些事。

县衙里似乎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只是再看不到五更天亮,有人在后院飒飒练刀;再看不到县太爷被人一路追打,从后院逃到大堂,又从大堂逃回后院,最后被从柴房的柴堆后面揪出来;再看不到满脸淤青的县太爷鬼鬼祟祟蹲在狗官的窝前,拿一块肉骨头贿赂狗官——

「狗官啊……好狗官,你去替我咬那个山贼头子,这个呢……是订金,你多咬一口我就再给你多加一块……]

全然没有注意身后的人,然后在狗官兴奋地「嗷呜嗷呜]啃骨头的声音里,夹带了县太爷仿佛被凌迟的惨叫……

也再看不到,阳光和煦的午后,书房里有两人临案而站,执笔研墨,偶尔窃声细语,轻声笑闹,而所有的喧闹与烦心事都止在了书房那堵门外……

邹丛筠跟着秦灿来到县衙,言称自己没处去,现在天又冷还大雪封山,想留在县衙混口饭吃,可以帮着做些文书笔记的事。

秦灿也没拒绝,反正县衙里的闲杂人等已经很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当日去云龙山闹事的暴民,秦灿总算都收集齐了名字,但是等到想定罪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人已经陆续死了,没有死的也因为那种黑水带来的怪病,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据其他人所说,他们从山上下来的那个晚上,还大肆庆祝打死了妖孽,但是第二天早上,就惊异地发现,许多人家的房屋被那种黑水从外面包裹了起来,而那些黑水就像从地里伸出来的藤蔓,一夜之间就全冒了出来,旁边的两户人家都相安无事,只有这户人家被困在里面。

镇上的人便猜测,一定是因为那只妖孽被打死,所以他手底下的妖物出来报复了。

秦灿听闻,面上不动,只捏了一下拳头:「就算是妖物——也不该私下处置,何况那天你们的暴行差点伤到无辜的孩子,如果真的伤到了,你们的良心能安吗?]

对方被他这么一问,给问得哑口无言。

秦灿没再多说什么,就去了其中一户人家,走到院子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腥臭。

——照理说,无论什么疫病,一旦到了冬季,因为尸体腐败缓慢,温度又低,其传播的速度也会慢下来,最后慢慢消散。现在大雪封山,各村镇的商路也停了,大家都靠着之前的储备度过这个冬天,但是这种奇怪的病症却没有消减的迹象。

秦灿环顾了下四周,看到院子的篱笆,遗有那房子的土墙以及屋瓦上都还黏着那种黑色的黏液,于是转头对身后的邹丛筠道:「小心不要碰到那种黑色的液体,沾到衣服上就把衣服脱了,若是沾到皮肤上,最好把那部分的皮肉都削了。]

邹丛筠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恐怖?]

秦灿却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听从门里传来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痛苦至极的呻吟。

推书 20234-05-22 :因为你我云淡风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