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春风玉门度 下——钟晓生

作者:钟晓生  录入:02-29

卷五:美人之浩然正气秦小颐

第一章

韩轻嗣时而冷汗涔涔,时而浑身滚烫,迟迟醒不过来。

裴满衣替他施了数针,抹去额上的汗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

郝伍少只觉天旋地转:“什么不行?”

裴满衣道:“我打不通他的穴道。如今只有等他自己醒来。”

郝伍少生怕韩轻嗣有性命之虞,听裴满衣这么一说方才松了口气。然而他复又担心起来:“轻嗣从此以后真的失去

武功了?”

裴满衣沉吟了片刻,答得模棱两可:“招式他总还记得的,只是我也不知道姓江的使了什么功夫封住了他的内力。

他一身内力虽在,只是如死水一般沉寂,也许的确很难再用。”

郝伍少松了口气:“还在就成,总有办法的。”

韩轻嗣昏睡了一日不醒,三人商定后决定还是抓紧时间上路方为上策。一则江颜逸虽已死,却也怕其他星宿宫的人

再来找麻烦,二则裴满衣随身带的药物并不多,早些回到江南到底能安心许多。

为防郝伍少的龙纹招来有心人觊觎,裴满衣在韩轻嗣昏迷时用了一整日才用有限的材料制出一张人皮面具,为郝伍

少戴上。

自成为龙皿之后,伍少的肌肤极其细滑,裴满衣试了好几种树脂添加的比例后才勉强成功,并千叮万嘱道:“不要

随意触碰你的脸,少沾水,切莫沾油!”

三人离开道观不久便有星宿宫的子弟到来,将江颜逸早已冰凉的尸身收走后就悻悻离开了。

韩轻嗣这一昏迷竟是生生昏了三日,期间郝伍少怕他太过虚弱,只得强硬为他灌下水和一些流食。

为补充药材和让众人好好休息,四人不再于野外露宿,而是匆忙赶至一处山脚下的村庄住下。

在到达村庄前不久韩轻嗣刚刚醒来,他眯着双目许久后方才适应了车窗外透入的明亮光线,入目便是一个满脸麻子

的陌生人欢欣雀跃地向他扑来:“轻嗣!你终于醒了!”

这人的声音虽说熟悉,却有些低哑,韩轻嗣一时没有分辨出来,几乎是下意识想将他一掌打开。

然而昏了许久,全身麻木无力,竟被那人扑了个正着。

韩轻嗣如临大敌,全身僵硬地任他搂在怀中,脸色臭如茅坑里的石头。然而片刻后他嗅到了伍少身上的桂花香气,

身体便松弛了下来:“伍少?”

郝伍少松开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相貌与往常不同,眨了眨眼,又拿面颊贴着韩轻嗣去蹭,却被郝肆奕一巴掌打

开:“当心你的面具!”

郝伍少委屈地撇了撇嘴,望着韩轻嗣傻笑不语。

裴满衣简单地解释道:“隐龙蛊。”

韩轻嗣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困惑道:“你的声音……”

裴满衣替伍少答道:“累哑的。”

韩轻嗣一怔,眼神旋即柔和了许多。

“咳。”片刻后,韩轻嗣略显不自然地问道:“先生,易容就罢了,点这么多麻子做什么?”

裴满衣解释道:“都是树脂,为了让假皮能贴得更牢些。”

“好罢……”韩轻嗣更加无奈:“那么先生,为什么他的脸是绿的?!”

“……”

“哈哈。”裴满衣干笑两声,讪讪摸了摸鼻子:“荒郊野外,材料所限,将就一下,将就一下。”

众人入了村,看村口的牌坊才知此地叫做秦家村。因村落太小,村中没有客栈驿馆,众人向村长说明后分别入住于

热情的村民们家中。

顾名思义,秦家村中的村民们自然都姓秦,郝伍少与韩轻嗣由一名四五十岁的和蔼村妇接走,裴满衣与郝肆奕分别

由两位两名村夫带走入住。

带走郝伍少与韩轻嗣的那村妇名叫秦罗,虽已是半百年纪,却依稀能瞧出年轻时姿容秀丽的模样来。

“两位小公子唤老身秦姨就好。两位怎么称呼?”

韩轻嗣正欲开口,郝伍少突然狠狠一掐他的胳膊,大声抢答道:“他姓张!秦姨叫他张郎就好!”

如今韩轻嗣内力尽失,虽白蔚与江颜逸已死,然而江湖上韩门仍有许多仇家。韩轻嗣自从为了救郝叁侠杀上逍遥山

后就不再掩饰身份,郝伍少生怕横生变故,方才不愿说出真实名姓。

张郎?韩轻嗣蹙了蹙眉头,没好气地说:“他叫蟋蟀。”

郝伍少:“……”

秦罗:“……”

郝伍少暗自掬了把冷汗,干笑道:“是是,在下姓西,因自小相貌出众,故人称西帅。”

韩轻嗣:“……”

秦罗:“……”

秦罗作为一个善良的村妇,看了眼郝伍少惨不忍睹的麻子绿脸,心中嘀咕几句也就罢了,依旧十分热情地向两人问

长问短:“两位公子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

韩轻嗣脸色一冷,郝伍少连忙拽拽他的袖子,向他使了个脸色——秦罗不过是随口一问,一个普通的村妇应不会打

什么坏心思。

郝伍少笑道:“我们在洛阳做生意亏了本,要到扬州去投奔亲戚哩。”

秦罗眼睛一亮:“向扬州去的?恰巧犬儿也打算去扬州拜师,原本这两日就要走了。老身今晚回去就给他打个包裹

,明日跟几位公子一起上路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郝伍少与韩轻嗣面面相觑。

“啊,真是巧了!”郝伍少假笑数声,一张发绿的麻子脸看起来尤是瘆人:“令郎去扬州拜师学什么?”

“学武功啊!”一提到自家孩子,秦罗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大吐苦水:“两位公子不晓得,犬儿原本是青龙派的弟子

,可惜从小是个梗直脾气,镇日说什么‘宁折不弯’之类的傻话,进了青龙派没两年,跟他那师叔闹翻被赶了出来

……唉,我们小户人家若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儿孙团聚享天伦之福多好,偏偏犬子一头闷进什么武功里,一出门

就是三五载不回,我与他爹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他,生怕他在外有个万一……这不刚回来两个月,还不死心,又

要出去闯荡了……”

“青龙派?”韩轻嗣微微蹙眉。青龙派与逍遥派相隔不过十里,历来交好。然而蚀狐门攻打逍遥派时青龙派却坐视

不理,已在江湖上被武林正派指指点点,坏了名声。

说起蚀狐门攻打各正派一事,恐怕也是江颜逸指点白蔚所为,虽不知其目的,然而两人都已死了,江湖上因会暂时

平息一阵才是。

郝伍少笑着安慰道:“秦姨有没有和他说过?他不听你劝么?”江湖的确不是什么好物,此点郝伍少深有体会。偏

偏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自己躲不开的东西就是有人趋之若鹜。

秦罗深深叹了口气:“小颐是个孝顺孩子,我和他爹曾说过他一回,他那时也就不再去碰那些棍棒刀枪。然而看他

镇日皱着眉魂不守舍……我们又不忍心,只好随着他去了……”

郝伍少哑然片刻,只好安慰道:“秦姨不要总望坏处想,说不准过几年令郎做了大侠,接二老去城里享福,那时就

苦尽甘来了。”

秦罗笑得一脸褶子,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出幸福的光芒:“哎哟,只要他开开心心,哪敢奢求享什么福哟!……哎,

到了,就是这里。”

木质栅栏围起一个小院,院中栽了两棵梧桐,梧桐树下有一张木质方桌。

一名青衣男子坐在桌旁,红带束发,随意绾起一个抛家髻。鬓黑若鸦,肤白似雪,在深秋的院落中显得十分突兀。

枯黄的梧桐叶落在他肩上,被他轻轻拂去,又低下头认真研读手上的书本。

郝伍少几乎是脱口而出:“啊,美人!”

韩轻嗣身形一僵,一张俊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小颐!来客人了!”

第二章

秦颐闻声抬头,郝伍少这才看清他的相貌。

五官十分清秀干净,但若要说美论俊,着实还差了一些。只是方才他安静地坐在院中,恰好的景物衬着恰好的侧面

,的确让郝伍少惊艳了一把。

秦颐微微一怔:“二位是?”

秦罗道:“从外乡来的,路过我们秦家村暂住一宿。还有两人,分别投到秦安、秦槐家去了。”

秦颐点点头,将书倒扣在木桌上,起身施礼:“二位兄台……”

秦罗道:“一个叫张郎,一个叫西帅。”

秦颐:“……”

片刻后,秦颐面不改色地作揖:“张兄,西兄。”

郝伍少回揖:“秦颐兄。”

韩轻嗣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倒不是他对秦颐有甚么意见,然而他习惯了目中无人,从不回应这样的虚礼。

郝伍少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袂,小声道:“暂且一忍。”

韩轻嗣又僵了片刻,终是恹恹抱拳:“秦颐兄。”

秦罗道:“他们几位也是向扬州去的,晚上我给你收整一下包裹,你明日和他们一起走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

一个人去扬州,我和你爹着实不太放心。”

韩轻嗣再度蹙眉,对秦罗的自说自话颇有些不满。

秦颐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抱拳:“那就有劳张兄和西兄了。”

郝伍少挡在韩轻嗣面前,连连摆手:“秦兄不要这么客套,说不定还要路上还要麻烦你呢。”

这话说的却不是客气话。如今韩轻嗣内力被封,郝肆奕与裴满衣虽也会些功夫,但都只是皮毛。若真要遇上什么事

,只怕秦颐到时也能做个帮手。

韩轻嗣见郝伍少发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就将不快压下了。

晚上,秦罗特意杀了只鸡炖了碗浓汤为二人洗尘。

郝伍少原本也是娇生惯养大的,不太会什么客套的说辞,然而见韩轻嗣冷冷地坐在桌边,也只好自己赔笑:“多谢

秦姨,秦姨太客气了。”

然而他那张绿中带黑的脸,笑时满面麻子都在颤动,好似青苔中生了虫子,教满桌人筷子一颤,同时倒了胃口。

秦家一家三口还算客气,捧着碗一时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倒是韩轻嗣默默将碗筷一放,冷着脸不动了。

郝伍少从小被人夸赞相貌,哪有做丑人的自觉,笑容又咧得大了些,秦罗心肝一阵颤动,瞧见碗中的菠菜,险些就

着饭桌吐了。

她脸色苍白地撑着桌子站起来:“你、你们慢吃,老身不太舒服,先去歇了。”

秦颐与秦家当家一言不发地低头闷饭,等到郝伍少也搁下筷子,这才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也将碗筷放下了。

郝伍少望着秦颐多看了两眼,忽然“咦”了一声:“你……”

秦颐奇道:“西兄有何见解?”

郝伍少眨了眨眼,沉吟道:“我怎觉得你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韩轻嗣又一蹙眉,桌下的手暗暗攥紧了拳头——两人既然隐藏身份,若被人认出来,依韩轻嗣的脾气定是要杀人灭

口的。

秦颐想了片刻,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在下并不记得曾见过二位。”郝伍少这般惊心动魄的相貌,想他见过一次

定会终生难忘的。

郝伍少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摆摆手道:“大约是我记错了。”

秦家人将碗筷收拾了,韩轻嗣与郝伍少并没有要帮忙的自觉,只是跑到院中坐着看星星。

郝伍少将肩枕在韩轻嗣肩上,一言不发地玩弄着他的手指。

过了一会儿,秦颐也从房中出来,郝伍少只得悻悻松开了手。

秦颐在两人面前坐下:“西兄、张兄,不知二位要到扬州哪里?”

郝伍少道:“夔城。”

秦颐点点头:“我到江陵,恰好途径夔城。”

韩轻嗣突然出声道:“尨城派?”

秦颐微微诧异:“是……张兄也是江湖人士?”

韩轻嗣摇头,又不说话了。

秦颐却有些兴奋:“张兄会不会武功?”

韩轻嗣迟疑片刻,颌首道:“略懂一些。”他原想说不懂,然而习武之人有许多习惯都和常人不同,若是硬瞒着,

反倒教人疑心。

秦颐高兴地笑了,将剑掂了掂,双目澄明透亮地望着韩轻嗣:“可否向张兄讨教几招?”

他笑时两眼弯弯如草叶边,尤是好看。平和的五官被笑容衬得多了丝生气,教郝伍少看得呆了一呆。

韩轻嗣并未发现郝伍少的表情,心中有些不耐烦,却抑制着脾气,冷冷道:“练来防身的,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郝伍少知道韩轻嗣如此说已是客套了,然而旁人听了却不一定,恐怕会觉得韩轻嗣看不起自己。

秦颐虽没什么不悦的表现,却不识趣地坚持道:“武学在于切磋!张兄不要客气!”

韩轻嗣心中冷笑:谁跟你客气?脸上已有些不耐烦的神色。

郝伍少连忙解围道:“轻……张郎他前些日子刚受了伤,不便比试,往后再说罢。”

“啊……”秦颐失落不掩:“这样么,那是在下唐突了。”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郝伍少盯了秦颐片刻,忽然眼睛一瞪:“是你!”

秦颐怔了怔:“什么?”

“青龙派,对了对了!”郝伍少死死盯着他:“你为什么被逐出门派?”

秦颐神情一变,纠结了片刻方道:“我……门派私事,我……”

郝伍少略微尴尬了一下,摆手道:“抱歉,唐突了。”

韩轻嗣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是夜,韩轻嗣与郝伍少睡在一张床上。

秦颐家不大,只有一间客房,原本村长的意思是将四人分开,一家领走一人。然而郝伍少不愿与韩轻嗣分开,只得

由秦罗一并领回家。安排住宿时秦家人还十分抱歉:“委屈二位公子了。”

韩轻嗣没什么表情,郝伍少心中却是得逞的偷笑,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是我们麻烦了你们才是。”

韩轻嗣将胳膊垫在郝伍少脖颈下:“他是谁?”

郝伍少喷出一口恶气,凶巴巴地说:“那时候我们和花乐醉一起前往太虚谷,你路上听见青龙派的人说叁姐回了逍

遥派,你把我一人丢在太虚谷就去了,你可还记得?”

韩轻嗣想了片刻,似乎的确有这么回事:“嗯……说话的就是他么?你怎还记得他的容貌?”

郝伍少没好气道:“我当时恶狠狠地剜了他许多眼,当然有印象了!”

韩轻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郝伍少戳着他的胸口恶狠狠道:“老实交代,你当初是不是喜欢叁姐?”

韩轻嗣怔了怔,不由失笑:“叁侠姐?我一向将她当作恩人,你怎会这么想?何况她喜欢的是无为子。”

若是只听前半句倒也舒心,后半句又叫郝伍少沉了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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