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日之昼——水晶蓝雪

其他人下班以后，事务所里就会只剩周洛书一个人了。

今天……也要留下来加班吗？周洛书自嘲地笑笑，连续加班已经是第四天了。本来并不是非要立刻做完不可的工作

，周洛书却乐此不疲地加班，不为别的，只因为不想立刻回到家。

及时回家，就不可避免地要直面叶思潜，要装作并不在意地强颜欢笑，实在太痛苦了，可是如果不伪装，又实在不

知道该以什么面目继续两个人的生活。事到如今，周洛书不可能把叶思潜赶出去，因此，他只好咽下有家不能回的

苦果。叶思潜应该也想象得出周洛书的尴尬，他仍然沉默地做好保姆的工作，与周洛书之间不但无话，连目光交流

都省去了。周洛书每天推迟一两个小时下班，叶思潜便善解人意地为他留出晚饭，把自己的那份自行解决掉后，就

闭门不出，周洛书回来他也假装听不到。

生活一日之间退回了叶思潜刚搬来的时候，甚至比从前还要安静，那时候至少还会礼节性地交谈几句，现在，两人

好几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如果……早知道两人之间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会在冲动之下将心中的感情一吐为快了。但就算那时候没说，周洛

书也不敢确定自己可以一直压抑下去。

现实……对自己而言，还真是残酷。

杂七杂八地想了一会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殷鹤言要与秦珊珊享受下班后的恋人时间，不可能陪周洛书义务劳动

，劝了他几句，就先走了。

桌上高高的置物架挡住了天花板的灯光，周洛书于是打开了台灯。埋首于案头不过几分钟，手机便嗡嗡振动起来。

是成映帆。

“回家了吗？”

“没有，在加班。”周洛书回答。

“我也没回家。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成映帆开口邀约。

周洛书想了想，反正加班的目的是避开叶思潜，自己本也没什么兴趣一个人加班，便答应了，“好啊。”

电话里一时沉默。好半天周洛书听到对方问，“你今天怎么了？”

周洛书不解，“什么怎么了？”

成映帆似乎比他还不解，“平常我晚上约你，你都不理我，今天怎么肯了？”

周洛书明白了他的困惑，轻笑了一下。以往的晚上，他都会准时下班回家，为的是可以多点与叶思潜独处的时间，

所以成映帆三番五次约他出去都被拒绝了；今天，因为他不想与叶思潜见面，成映帆才得到了机会。

我又在利用这个人的感情。我……真狡猾。

“你觉得我很怪？那好，我不去了。”

“不要啊！”成映帆听出周洛书在打趣，慌忙喜滋滋地改口，“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还不行吗？你在事务所等着哪儿

都不许去，我过去接你。”

听着成映帆夸张的语调，周洛书的唇角不禁翘起，“还有一件事。先说好，今晚我买单，你要是不同意，那你连来

也别来了。”

对面销声匿迹了少时，显示不愿放弃与周洛书约会的机会，不甘心地首肯，“行行，都听你的。”

那人今天果然又不打算按时回家。叶思潜叹了口气，把为周洛书预留的饭菜放进锅里保温。

本来么，被自己用那种狠话断然拒绝，周洛书大概连一眼都不想看见自己了吧？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过去了就过

去了，继续若无其事地跟他一起生活吗？那样的日子，自己铁定比周洛书还要感到难熬。

到了这步田地，自己终是呆不下去了吧？每月的工资除去寄给家里的钱，要维持生计，有点勉强……

叶思潜用手掌拍拍脑袋，不行，自己实在太不像样了！在周洛书家过惯了舒服日子，就把每天拼命赚钱还受穷的滋

味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样绝对不行！

自己内心的纠结情绪竟然写在了脸上，连老板都看了出来，这对于叶思潜而言是个不可忽视的警告。

老板不但看出叶思潜心神不宁，就连原因的猜测都准得匪夷所思。叶思潜注意到有泽这几天一直在留神自己，今天

上班时他好像终于按捺不住了，问的问题令叶思潜始料不及：

“叶，你和洛是不是在吵架？”

叶思潜一个激灵，暗想这老板也忒敏锐了，猜得虽不全对但也八九不离十。叶思潜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有泽停下正在调制糯米团子所用红豆馅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叶，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问你，你跟洛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叶思潜愣了，这人的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再说我对周洛书的印象他有必要知道吗？略一琢磨，也说得通，毕竟

有泽与周洛书交情不浅，他关心关心朋友的人际关系也还可以理解。

“他性子有点怪，有时会神经质，有时又好像一点心眼儿也没有。不过，他很敬业，晚上经常工作，所以他应该是

个好律师吧。”

有泽听了叶思潜的话，忍不住笑了。

“听起来，你对洛的评价并不高嘛。不过，你们俩还真有意思……”

“我们俩？”叶思潜狐疑。

“就是你和洛啊。当初他向我介绍你的时候，说你心眼儿小，喜欢计较，脾气还不好，有时候很干脆，有时候婆婆

妈妈的……”有泽说着，又笑了出来，“你们俩还真是很像，说人缺点连弯都不拐。”

叶思潜听了有点灰心，周洛书在有泽面前这么损他？没灰心多久，只听有泽又说：

“洛他还说，虽说你毛病不少，但你个性认真，而且为人很直，最重要的是，在你身上，他感受到一种绝对的信心

，就好像无论前面等的是什么，你都不会畏惧，而会将它征服。”

“洛说，只这一点，任你身上有千千万万缺陷也足以弥补，而在他眼里，这一点便抵得上所有的优点。”

没想到周洛书的评价总结起来是褒大于贬，只是说辞令人糊涂。叶思潜怔问：

“他……为什么这么说？”

有泽听他这么问，眼神一黯，闭了口似已决定不言。犹豫再三，又启口道：

“……这样的人，是洛的憧憬。”

第十九章（下）

“有个问题我问过你许多遍了，你能不能认真回答我一次？”

落座后，看了会儿菜单，周洛书抬首，问了成映帆这样一个问题。成映帆爽快地应承：“你问吧。”

周洛书盯了他几秒钟，而后问：

“你喜欢我，究竟为什么？”

的确是个问过很多遍的问题了，不过，以前周洛书并不关心，成映帆半开玩笑地用一见钟情来搪塞他，他也不在意

。但现在，周洛书是认真地想知道答案，他想知道，像他这样无缘拥有希望的爱的人，究竟有什么资本博得另一个

人的追求，尽管他对他无意。

“我说是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你不信？”成映帆仍没有放弃这套说辞。

“不信。”周洛书驳回。

“可是真的是这么回事嘛。”成映帆略感委屈，“可能有点夸张，但我确实是刚认识你不久就对你动心了。”

成映帆说得斩钉截铁，周洛书开始感到这话可能有几分根据。“所以我问你什么意思啊。”

成映帆淡淡吐气，用叙述往事的口吻开讲。

“你记不记得，那次你顶替你同学到我们公司来参与合同签订，因为事情很繁杂，所以你经常在法律咨询室整理资

料，一直忙到很晚才走。”

周洛书点点头，那次的工作他的确好一阵忙活，可那没什么不正常啊。

“我真正开始注意你，就是在那样的晚上。有一次我处理事情到很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路过法律咨询室，门开着

，里面只有你一个人坐在办公桌旁，头也不抬地工作。你背对着门，我只能看到你的背影。走廊的灯关了，好像整

座大楼里只有你在的地方亮着灯。你一直没有动，没有回头，那感觉就是……谁也不能打扰你，你也不会打扰到任

何人……”

成映帆的话音里渗着回味。周洛书凝神听着，仿佛听的是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安详的背影，我真的被那种宁静吸引住了。像我这样经商的人，每天忙得像无

头的苍蝇，总是绞尽脑汁开发项目、做考察，满脑子里考虑的都是怎么赚钱。日子过得很乱、很心烦，久而久之我

也习惯了。可是那个晚上见到你，我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样的晚上，放下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看着你

伏案工作的背影，心里觉得特别踏实。那之后，有好几个晚上，我都像那天一样站在门外看你工作，当时天气还不

算很暖和，晚上有点冷，有几次我都想进去给你披上件衣服……”

周洛书这才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对自己而言近似陌生的人会突然冒出来说喜欢自己，原来，他已经在自己看不

见的地方注视了自己很久。

双颊不期然地微微发烧。周洛书的两次恋爱记录都是苦涩的失败，甜蜜对他而言是相当陌生的东西，因而，即使无

法回应成映帆的感情，这人持续释放的款款深情还是令他无法招架。

“后来，我就想要认识你、了解你，抓紧共事的机会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再后来，我开始想把你留在身边，想

要拥有你……有你在的地方，总有一股纯净得让人安心的味道，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嗅到这种味道。”

周洛书听他用纯净二字来形容自己，禁不住笑了。

“成……映帆，”半途，他改了称呼，“你并不了解我啊。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成映帆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不作声地等他的下文。

“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但是……没有结果。那之后，我过了一段荒唐的日子，跟很多男人……有过关系，具体是

多少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最后积攒下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周洛书注意到成映帆直视着他的目光微微发怔。他笑了笑。

“所以，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纯洁。”

成映帆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动，半晌，问了一句离题太远的话。

“你现在喜欢的人，还是原来那个吗？”

问题出乎周洛书的意料。他淡淡地摇头，“不是。”

当初那个人，在我心神恍惚无所适从的时候，就消失得连影子都找不到了，我还到哪儿去喜欢他？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快乐？”

既然已经开始了新的恋情而不再为旧情所苦，为什么还是不快乐呢？

周洛书只能无言。大声宣布自己喜欢一个人却被对方断然拒绝这件事，他不想说。

“你如果想让我知难而退，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我看到你快乐。”成映帆接过的话头敛起了周洛书的心神，“只

要你向我证明，你和你喜欢的人两情相悦，他能让你幸福，我就放弃你。否则，多说无益。”

周洛书这才明白，成映帆此言针对的是自己刚刚向他坦白的荒唐的过去。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又回到了成映帆向他

告白的时候，周洛书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心里却蓦然轻松了不少。

“映帆，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成映帆不接茬，而是继续说自己的一套。

“另外，我得提醒你，你们要两情相悦就趁早，我可不保证能一直忍耐下去。”他诡谲地一笑，“当心我压倒你。

”

第二十章（上）

墙上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十点，叶思潜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潜意识里却在有一句每一句地

嘀咕：怎么还不回来……

的确，即使力图以加班为挡箭牌避开叶思潜，周洛书也从没这么晚回来过。叶思潜索性也不往自己憋闷的房间里躲

了，正大光明地坐在客厅里，看那人到底能抻到几点回来。

他并不想见到周洛书，但有些关于他的问题，叶思潜想弄清楚。

今天，老板莫名地问起叶思潜对周洛书的印象，又说起了周洛书对叶思潜的评价。起先叶思潜迷惑不解，随着交谈

的深入，叶思潜渐渐开始有点明白了。

老板说，周洛书欣赏的优点是无所畏惧的意志和自信，他憧憬过这样的人。

“那个人是洛在日本时的同学，也是好朋友。他们真的……非常要好，洛在小酒店打工，晚上那男孩经常来接他下

班。”

叶思潜不明白有泽为何要给他讲周洛书的往事，而且，有泽的措辞似乎有点奇怪。

“后来……他们俩不知为什么事闹翻了。”有泽斟酌地说道，“洛一直很消沉。他回国几年以后，我来到中国，那

时候他虽然已经恢复不少，但精神还不是特别好。不过，跟你在一起之后，他变了很多，好像又回到当初在日本，

那个朋友还在身边的时候……”

叶思潜觉得，自己似乎听出了什么门道。他事实上不是个特别敏感的人，然而，有泽的话说得越是隐晦，他就越觉

得有问题。周洛书和他那个同学朋友，感觉上并不是那么单纯。

“他能变成这样，我想都是因为你。”有泽由衷地道，“我看得出，洛很重视你，他很少欠别人的情，这次却特地

拜托我让你在这里工作，让我多关照你。不过你别误会，我接纳你并不完全是因为他拜托，你很能干，而且也的确

有洛说的那些优点，是个能让人放心的人。”

“所以，我也想拜托你，洛以前，被……那个朋友伤得很深，可能性子有点不尽如人意，希望你多包涵他，一直陪

在他身边，不知道可不可以？”

……

老板这番语重心长的话的真实用意至此才揭晓。老板走后，叶思潜边干活，边苦思冥想，突然，他好像领悟到了一

点：老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透彻了这一点，叶思潜立马又思及了另一个问题。

老板说，周洛书曾经憧憬过一个人，那人是他的朋友，两人关系十分好。

那人是个十足自信、不畏前途有何艰险困苦的人。

周洛书从自己身上也看得到这些优点。在与那人决裂后，周洛书找上了自己。

然后他消沉的情绪就平复了……

分散的环节，串成了一条完整的链。而这条链，给了叶思潜一个无法接受的结论：我是替身……？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周洛书会说喜欢他，对他那么执着。如果周洛书和他那位“朋友”并非简单的朋友关系，那他在

失去对方之后，把目标锁定在同样有他看重的那些品性的自己身上，藉此来排遣寂寞和痛苦，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想通此节，一股火辣辣的刺痛从五脏直升腾到咽喉，愤恨和悲苦交替侵袭着叶思潜的神经。就因为这种理由，自己

成为周洛书喜欢之人的替身；就因为这种理由，他遭受了那人的强迫和侮辱……就因为这种理由！

自己明明从头到尾都为他掌控，却被不明真相的老板理解为是在与周洛书交往，究竟，自己在旁人眼中成了何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