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眉间紧锁:“唉,阿峥他们应该到西疆地域了吧,这行军艰辛,也不知道小凌的身子是不是受得了。”
“您就放心吧,殿下也是从小练过武的,身子也不算弱,再说有王爷照应着,怎么也不至于让他吃大苦头的。”
“傻丫头,我不是怕阿峥不照顾他,是怕小凌不肯受照顾,你别看他平日里极好说话,性子要强着哪。”
“那您更不用担心了,殿下都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自己的,还有小四和阿擅在身边呢。您自己呀,好好保重,才能让他们免去后顾之忧。”
“恩,这倒也是。”
侍卫们散开,从各个角度护着主子。刘妈撑伞,老王妃在张妈搀扶下沿石阶而上。走了没几步,眼前岔路上出现了一顶硕大的黄罗伞盖,一个长相清秀的锦衣青年向老王妃躬身行礼:“老夫人早。”
老王妃笑了:“小晖啊,你可比我要早啊,来多久了?”
“回您的话,刚到没多久。”马小晖挥手让擎伞盖的两个太监上前,“今儿下雨,太子爷怕您淋着,特地吩咐我带个伞盖来。”
老王妃点头:“有劳太子费心了,小晖啊,你回去替老身母子谢个恩。”
马小晖眉眼弯弯:“老夫人您客气了,太子爷说了,如今王爷和殿下不在您身边,他替朋友和兄弟尽尽孝道也是应该的,何况,在西北的时候,您们母子对他可好了。太子爷还说,您只管安心礼佛,决不会有讨厌的人敢再来打扰,一切由他担着。”
老王妃舒了一口气,脚下不停地向山顶行去。马小晖陪在一侧,小心着路况,不时轻扶一把:“您慢着点。”
老王妃摇头:“再慢,就要错过时辰了。”
马小晖仍是不解:“您为什么要天天一早来此礼佛呢?天气不好,何不在府中多歇歇?”
老王妃皱眉:“年轻人不可无状,拜佛首要一点:心诚!淋点雨有什么干系,西北又打仗了,百姓尚未恢复生机,又要饱受战乱之苦,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啊?还有,我的三三……被楼兰扣押,还生死未卜呢……”说着便抹泪。
马小晖见一言不慎勾起了老人家的伤心事,不由惊慌起来:“老夫人,我错了,我只是看您天天走山路劳累,才口不择言的……您放心,小王爷吉人天相,佛祖一定会保佑他平安……”
老王妃长叹一口气:“但愿如此。”
马小晖抹一把冷汗,暗自警告自己不可再放肆,眼前的妇人虽然穿戴朴素,却是正儿八经的一品亲王妃,太子爷在她面前都是恭敬有加的!也亏得她宽容……遂东拉西扯了一些闲话替老人家宽心。老王妃看出马小晖的不自在,轻轻拍一下他手臂:“小晖啊,其实这天天爬山可是有好处的,可以强身健体。你别看我几十岁的人了,身子骨可不比年轻人差!”
“是!”马小晖点头,“太子爷忙,以后我天天陪您锻炼。”
山门外,率领众僧恭候已久的老方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王妃辛苦。佛堂已打扫清静,您请。”
李氏还礼:“有劳大师了。”等侍卫检查过专为她拜佛辟出的佛殿后,带着两个老妈子步入,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女眷礼佛,男子不得入内。马小晖如往常一般站在殿外守候,王府侍卫各自散开隐没了人影。
李氏烧香磕头已毕,听听外头并无异动,示意张妈刘妈守着门窗,自己掀起缦帐去了后殿。后殿金刚韦陀前的蒲团上也跪着一个中年女子,听闻脚步声回过头来一笑:“李姐。”
云散雨歇,温和的太阳露了半个小脸,山里的一切都愈发清新起来。悠然抱着红桃猫儿从车内出来,与守车的一个侍卫打了个招呼,便沿着山径慢慢踱着赏景。擦身而过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忽然,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好漂亮的猫咪。”
悠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少女正歪着脑袋打量自己怀中红桃,那村姑十八九岁年纪,身姿窈窕,虽布衣钗裙,却难掩眼角眉梢的勃勃英气。
悠然目中流露出喜悦之情,却借低头抚猫背的动作掩饰过去:“谢谢姑娘夸奖,它叫红桃。”
猫儿却抬头对村姑“喵呜”一声,似在打招呼一般。村姑伸手摸摸猫,“真可爱,可以给我抱抱吗?”
悠然微笑着将猫递过去:“当然可以。”
村姑倒也自来熟,边给红桃顺毛,边神采飞扬地和悠然说话:“我叫雁儿,就住在西山那边的村子里,今日陪我娘来上香,受不得那股香烛味,才在这儿等她……”红桃眯着眼享受,不时伸出粉红舌尖舔舔鼻子。可爱的动作逗得雁姑娘笑容满面。
悠然看她动作问道:“看来雁姑娘也是个喜欢猫的。”
“是啊,我就喜欢猫。好妹妹,你这猫儿真干净,昨天中午,我家也跑来了一只野猫,不过是黑的,一身的水啊泥啊的,倒似跑了十几天野路没歇过似的,洗了半天才干净。我娘可怜他,就留下来了,今早我陪着娘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打呼,也许还没缓过来呢。”
悠然笑:“那可真脏。那只猫没伤没病吧?”
“身体好着呢,就是累了点。”
“那就好。”
雁姑娘往山上看了看:“我娘礼完佛下来了,我要回家了,明天再见。”把红桃还给悠然。
悠然接过猫,遮在猫腹下的掌心似乎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只见雁姑娘迎上母亲,母女俩亲亲热热地下山远去。
第92章
嘉峪关。
混在送行的队伍中目送西征大军远去,高凌耳边还回荡着数万大军震天动地的誓师之词:“不破楼兰誓不还!”同样被震惊的还有石小四和从未见过如此壮景的兵部众人,很多人激动和遗憾、甚至庆幸的心情尚未退去,便被尖利的哨声唤回了神智。岳副帅丝毫不逊于霹雳的嗓门在头顶炸响:“看什么看!还愣着干什么?列队!”
岳崧浑身战甲,背手傲立城堞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城墙底下一帮子京官大老爷们,其目中的不屑之色即便隔了老高的城墙,也刺得所有人如芒在背。
一阵手忙脚乱后,千夫长以上将官根据指令列了个方队,其余低级兵士另外列队。众将的不满情绪立刻冒头,毕竟免不了被呼来喝去,可是和手下小兵蛋子在同一块草原训练,被看着的话难免颜面尽失,将来难立威名。可惜岳崧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抗议,迈着方步踱下城楼,撇着嘴,斜着眼,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在众将阵前走过。他身后的两员副将面无表情地宣布:“从现在起,你们和他们一样”一指旁边列阵的小兵蛋子,“没有官衔,没有品阶,对岳副帅的命令只有服从!谁要是吃不了苦,直接说出来,自会放你回京城,到时在皇上和太子面前怎么说随便你们!”
岳崧脸黑得像锅底,不住地打量一群“新手下”,目光在扫过高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高凌对他微微一笑,却换来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岳崧思考了一会才对身边的手下耳语几句,不一会儿两个士兵搬来桌椅和文房四宝。岳崧沉着脸宣布:各位,我呢,你们已经认识了,但是本副帅还不认识你们,现在,每人把自己的姓名、年龄、职衔和所擅长的东西,不论你擅长文武哪道,都写下来,也好让我早点认识各位。现在开始!
四十四个人轮番写,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有余。没轮到的人就在队列中站军姿。自有小兵把写完的纸张呈送岳副帅过目。高凌发现,岳崧其实对其他人的“自我介绍”都是一扫而过,唯有对自己的那份看得十分仔细,甚至乘人不备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两相对比。明白他还是怀疑自己身份,拿了自己以前给袁峥代笔的信件比较笔迹,不由暗自庆幸:岳崧果然如袁峥所说的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幸亏考虑得周到,改变了笔迹,特长写的是算帐,倒也不算说谎,户部本来就是朝廷的帐房管家。
一番比对过后,岳崧似乎松了口气,脸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臭,向身后作了一个手势。于是一群士兵过来收走众人身上代表官衔的头盔、战袍、并每人发了一套普通士兵的重甲要求当场换上。
众将敢怒不敢言,纷纷换装。站在高凌身边的一个小将对着高凌看了半天,又看看他换下的五品服饰,忍不住问道:“兄弟,我看你面生得很,不知是在哪位将军手下?”
高凌看他一眼,虎头虎脑的,面上还有着桀羁不驯的忿忿然,微笑着道:“在下萧白,本是户部文书,刚刚弃文从武,所以兄台不认识我。”
“哦,怪不得。我叫陆光宗,二十二岁,兵部直属从五品裨将。”
高凌笑笑,正要再说话,就听耳边一声大吼:“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官倒不小,连队列中不许说话都不知道吗?每人伏地挺身两百下,开始!”
众目睽睽之下,陆光宗梗了梗脖子,还是俯下身老老实实接受体罚。
交头接耳的人并不在少数,冒充的官职也只是众将中的中等地位,高凌实在想不到岳崧竟会拿自己开刀,一时愣住,在和岳崧对视了片刻后才不情不愿地趴到地上受罚,可气的是居然还有士兵在一旁认真地计数!
刚才列队时石小四被挤得有点远,想到昨日主子的千叮咛万嘱咐,却也不敢冒然开口,只气得青筋暴出,咬牙切齿,更令他跳脚的是,岳崧在围着众将官的队列走了一圈,直着三里地外都能听到的嗓门,横挑鼻子竖挑眼一阵后,竟登城扬长而去,留下众将面面相觑。
两百伏地挺身做完,高凌直接趴在了地上,呼哧直喘,两条手臂酸软涨痛得似乎要掉落一般。再看陆光宗,也没好到哪儿去,边喘边骂娘。高凌苦笑:“平常心平常心,谁让我们犯规在先呢?”话音未落,大嗓门伴着尖利的哨音又响起:“上城!磨磨蹭蹭地,你们都是老娘们吗?要不要八抬大轿抬你们上来?”
众将呼拉拉涌上城头,岳崧挥着牛皮鞭子:“沿城堞跑圈!”
有人问了一句:“跑几圈?”
岳副统帅冷笑:“三柱香时间,不多吧?”
所有人刚刚松了口气,立刻又在心里骂上了,因为有士兵将插着三支香的香炉抱了出来,当众点燃其中一支。然而那三支香却非普通线香,而是有着小指粗细,长约两尺的特制之物!今日天气晴朗,草原上几乎无风,等它们燃完,天都要黑了!有士兵搬了张大椅子上城头,岳崧大刀金马坐下,丝毫没有因为舒适而降低嗓门:“还愣着,是不是嫌三支香太少啊?”
识时务的开始带头跑步,小四放慢脚步,终于等到高凌赶上来,悄声道:“主子,我们一起。”
高凌瞪他一眼:“记得叫我萧白!坏了计划,我送你回京!”小四吐吐舌头跟上。高凌不知道原来光跑步也会累到这种程度:身上的铁甲重得像山压着,双脚似灌了铅,汗水从额际不断淌下,呼吸困难,肺似乎要炸了一般疼痛,耳朵里嗡嗡的,早已不记得沿城墙跑了几圈。城墙依山而建,上坡时气喘如牛,下坡一不小心便要摔个大跟头,若不是小四尽量拉着,早已跌得爬不起来,只知道第三支香才刚刚燃起,太阳已经偏西,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只有无尽的疲劳在不住叫嚣着想要躺下。理智却不容许他放弃。昨日还对袁峥信誓旦旦能坚持到底,才大半天工夫便认输岂非笑话!然而筋疲力尽的感觉实在不好过。肠胃中一阵翻搅,高凌再也忍不住,弯腰大吐起来,没吃午餐的胃中早已没有食物可吐,只有酸水和胆汁,嘴里苦得似吃了一斤黄莲。小四停下来帮他抚背,喘着气道:“主……萧白,这不好玩,咱不玩了行不?”
高凌尚未回答,岳副帅的大嗓门先到:“萧白,你个娘们唧唧的,体力比女人还不如,还投笔从戎?不如早点退出,回京享福去吧。”
一句“娘们唧唧”立时如钢针猛扎心头,痛得高凌一哆嗦,新婚之时因委屈绝望而流泪时,袁峥也讽刺过自己娘娘腔腔,虽然误会早已解开,那阴影却尚未完全忘却,此际又浮上脑海。区区一句恶言让高凌竟似又有了力气,推开小四,扶着腰又加入跑圈的队伍中!
三支特制的香燃完,足足花了两个半时辰。四十多名将军里,还能站直身子的人不多了。高凌最后几乎是靠小四拖到队列中的。
岳崧背着手打量这群东倒西歪的所谓带兵之人,又看看城下草原上同样跑了大半天的普通兵士,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之意。也许是懒得再讽刺,岳副帅大声宣布:“从明天开始,每天三次沿城堞跑步,每次一柱香时间,跑完才有三餐,最后到的五个人没饭吃!一共有三十项训练课目,包括速度、耐力、骑射、兵器、布阵等等,别说我不厚道,给你们三个月时间,有三分之一项目考核不合格的,没有资格留在西疆军中!有些项目允许合作完成。现在,每四个人一组,自由组合,然后把名单呈报上来,按小组分配寝室,明天正式开始训练。”说完转身就走,留了个魁伟的背影给众人。
立刻嗡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陆光宗对着岳崧已经走得老远的身影“呸”了一声,“还厚道?简直像个屠夫!杀人不见血!老子好歹是个从五品的朝廷命官,难道连吃饭睡觉都不自由?”旁边有人冷哼“从五品算个屁,老子可是从三品,还不是和你们一样不得不低头?”
高凌不作声,静静观察着所有人的言行举动,小四默默陪在一边。陆光宗挤过来:“哎,那个,萧白是吧,咱好歹共患难过了,算一组行吗?”高凌点头:“欢迎陆兄。我和大家不熟,咱们仨就一起吧。”呼朋寻伴的分组热闹地很,有一个小胖子被很多组排挤在外,还在擦着满头的汗喘气。他四处看看,发现高凌一组还没有满员,红着脸蹭过来:“三位将军,我,我叫尚清,只是个千夫长,我可不可以加入你们一组?”
高凌微笑:“可以啊,正好还缺一个。”陆光宗嘀咕了声:“被拖了后腿可别后悔。”尚清的脸更红,嗫嚅着低了头不吭声。高凌安慰他:“我和石校尉也算不上将军,功夫也很差,咱们一起共勉。”陆光宗只好不说话了。
分组完毕已近日落时分,终于可以吃不知道是午餐还是晚餐的一顿饭,内容居然和小兵蛋子的食物相同:每人一个白面馒头一大块干面饼,外加一碟咸菜,只有清水管够。小四乘人不备,想偷偷地把自己的馒头和高凌的干面饼调换,谁知手刚伸出去,岳崧的大嗓门又响起来了:“要想留下的,一律和士兵相同待遇,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直接卷铺盖回京啊!”明显就是针对高凌来的。小四偷偷看了一眼高凌面色,只好把手缩回来。
第93章
寝室被重新分配过了,四人一间,可恶的是每间只有一张木板床,另三个人得挤一个土炕似的通铺,虽然通铺宽敞得很,睡五个人也没问题。尚清还是识相地把自已的被卷放在通铺最里面的位置,把相对较好的位置留出来。陆光宗眼疾手快把自己行李往唯一的床上一扔,等高凌和小四从侍卫房把自己的随身物品拎来,他大爷已经脱得光了膀子,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小四气得想把陆光宗揪下来,被高凌阻止:“算了,他先到的,再说我还没睡过这种地方呢,试试也好。”警告地瞪了一眼小四,“现在没有官衔职位之分,所有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