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笑着不答反问:“那你愿不愿意留下呢?”
尚清低头不语,高凌拍拍他肩膀:“有一晚上呢,不用急,慢慢想,至于我到底是谁,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再决定留下来做什么吧。”快步而去。
王尚清看着他的背影细思冥想。
与尚清同样苦苦思索的还有议事大帐内的西疆副帅岳崧。此刻的议事大帐内,燃着几枝粗如儿臂的牛油大烛,岳崧赶了侍卫们去外头自由玩闹,在灯下独自起草着给皇上的关于草包送回以及西疆战况的奏折。
帐外欢声笑语,帐内苦思冥想。这份奏章不仅要交代清楚与楼兰的战事细节,停战的原因和条件,更要说明草包去留的原因,还不能伤了皇帝和太子的颜面,更要考虑到将来的人事变动给西疆带来的影响,此间涉及许多机密事宜,所以不能假手军中谋士,真正煞费脑筋。
忽然有军士来禀报:“岳副帅,晚宴快开始了,王爷说请您休息一会,去吃羊。”
“知道了,我马上去。”岳崧把写了一半的稿子仔细收入怀中,出帐而去。
夜幕降临,羊也烤得差不多了,伙夫营敲了锣,人们聚拢到草原中央,草包们聚在一堆,西疆将士们则呼朋引伴自在地喧哗嘻闹。安疆王解了围裙净了手,笑容可掬地往小坡上一站,状似随意地往自己帅帐方向瞅一眼,只见石小四守着帐门伸着脖子正冲自己猛打手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向下举手示意。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只听安疆王大声喊道:“京城来的各位兄弟们,这三个月你们着实辛苦了,本王也十分地过意不去,但是呢,本王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让你们拼了性命去前线杀敌,而是不能辜负皇上和太子爷的期望,把你们平安带回来,所以这三个月的苦练和考核是十分必要的,这些项目呢,是当年太子和本王根据战场实情共同制定的,只根据地形条件略作修改罢了。没有这些功夫和演练垫底,到了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旦应变不够,谁也救不了你!话说回来,人各有所长,西疆又是边远苦寒之地,兄弟们大多生长于中原,不适应此地的一切,成绩比较不理想也在情理之中,未必便是技不如人,回了京城,才是你们一展才华的地方,日后,说不定本王还要仰仗各位的恩德,哈哈。为表歉意,今天本王亲自烤了几头肥羊犒劳大家,还有附近牧民送来的美酒和瓜果,大家不用拘束,放开肚子吃喝,同时也为明天即将回京的兄弟们饯行!”
草包群里嗡嗡声响起,显然部分人并不认同这番话,有个胆子大的竟大声嚷了一句:“只会拿我们耍弄,难道王爷您帐下的所有人都能过这三十项?”
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袁峥脸上不明的笑意更深:“不信是吧?我可以告诉你,能留在本王身边的,除了军医和文官,武将者凡是百夫长以上的,每个人都能做到二十项以上!千夫长,每个人都可以过二十五项!偏将以上,三十项统统要过关,不然就降职贬官,绝无通融!”
这些话掷地有声,暂时压住了下面的低语。看看差不多了,安疆王重新挂上人畜无害的表情:“各位,评估已经过去了,去留也已定下,今晚只管痛饮,但是在这之前,本王还要介绍一个人给大家伙儿认识认识。”
安疆王回身向自己帅帐做了个手势,石小四看得清楚,一掀帘进去了。西疆将士立刻自动列队,站得整齐有序地伸长脖子静等。孙贺对着身边的副元帅挤眉弄眼:“刀哥,小弟同情你,哈哈。”
岳崧对着兄弟们一张张等着看好戏的脸瞪眼,却发现这种表情最明显的当数身边的王爷千岁,只好摸摸鼻子不吱声了。
草包队列看着正规军们的行动,不由自主地也列了队。陆光宗左右看看,悄声问尚清:“萧白和小四呢?你见到没有?”
尚清摇摇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心中浮起,刚才他边考虑王爷的话边慢慢踱回帐蓬的时候,萧白和小四已经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陆光宗被告知他们本来就是隶属于户部的,早点搬去,省得等会儿万一喝醉了,行动不便。
陆光宗追问尚清,王爷传他们去到底有什么事,尚清没透露身世,只说王爷允许自己留下,但自己还没考虑好到底跟着谁效劳。
火把映照下,石小四撩起帅帐帘子,一个修长匀称的身影挺胸抬头从中缓步而出。只见他足蹬黑色金丝绣云纹皮靴;身穿月牙白绣四爪云龙隐纹图案锦衣,金丝滚边;外罩宝蓝色团龙纹郡王袍,腰间系镶蓝宝石白玉带,上系明黄竹枝香囊,伴着一枚垂杏黄流苏,质地极佳的羊脂玉佩,随着他有力的步伐有节奏地晃动,头顶郡王冠冕上明珠珊瑚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竟是阳明王朝郡王的服饰!身后紧跟着的石小四则一身宫廷侍卫的衣饰,锦衣佩剑,眉飞色舞,顾盼飞扬,也是一表人才。
安疆见此情景,立刻步下小坡,迎上前去。
随着三人走近,岳崧发现自家王爷与这位身形修逸的郡王爷十指紧紧相扣,微笑着并肩而行,再仔细看郡王爷的脸:俊秀而不失刚毅;年轻而不缺干练,淡眉星目,悬鼻薄唇,不是萧白又能是哪个!岳副帅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可怕的认知电光火石般窜入脑海,瞬间惊得面色惨白,呆若木鸡!
第104章
安疆王牵着年轻郡王的手站到人群中间,得意地环视一周,眉开眼笑地开口:“介绍一下,本王身边这位潇洒英俊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便是我阳明王朝十皇子殿下,睿郡王高凌!”换来佳公子一个白眼,手指用力,恨恨地一下挤压。安疆王毫不介意,依然笑容得瑟。
骠骑大将军孙贺带头,西疆众将整齐地跪拜行礼:“末将参见睿郡王千岁!”声震旷野!
草包堆中,尚清和陆光宗最先惊醒,短暂的惊愕后,首先伏地叩拜:“参见十殿下睿郡王千岁!”一众草包也陆续跪倒。
偌大的草原中央,除了袁峥高凌以及副帅岳崧仍站着外,所有人全都矮了一截。岳崧瞪着高凌的脸,似乎傻了一般呆立不动,直到身边孙贺用力一扯他袖子:“刀哥,发什么呆啊?还不快行礼!”用力一拉,岳崧被拽得踉跄跪倒,身形看上去却是无比僵硬。
高凌挣开袁峥的手,笑如春风拂面,双手虚扶:“各位请起,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礼。”
众人站起来,包围住了高凌,七嘴八舌地和新主子套近乎,尤其是薛刚、连虎等人以及从京城一路共赴西疆的将军们,更是激动不已,神情话语都透着亲近。就连以前驻守边疆,从未见过十殿下的将领们也并无多少见外。高凌一一打着招呼,言笑晏晏中已迅速溶入其中。
眼看高凌一时间无暇顾及,孙贺一把将仍直直跪在原地未动的岳崧扯起,推到一边,轻声问:“你怎么了,不至于吃惊到这样吧?”
岳崧僵硬地抬头:“你们全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看我出丑很有趣是吧!”岳崧目眦欲裂,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孙贺被吼得一愣,赶紧拦住转身欲走的副元帅:“刀哥,刀哥,你别这样,我们知道真相也只不过才半个时辰,真的,不敢骗你。”压低了嗓子,“刀哥,王爷和殿下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更别让他们下不来台,啊。”
岳崧重重喘了口粗气,依然铁青着脸,默默站到一旁不言语了。
孙贺松了口气,安慰地拍拍他肩头,往袁峥身边挤去。
安疆王正站在草包队伍前,皮笑肉不笑地打量地上跪着的一堆惊呆了的大小草包,刚才质疑他话的几个人此刻早已气焰全无,连金尊玉贵的皇子郡王殿下都能和普通士兵一样摸爬滚打吃苦受罪,而且成绩比大部分人都要好,这是有目共睹,根本作不得假的事实,身为武将的还有何面目叫不服!唯有尚清和陆光宗会心而笑。
接到孙贺的暗示,安疆王往岳崧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挥手:“好了,要介绍的人你们也都认识了,起来吧。羊也熟了,来啊,上酒!”
众人安静下来,早有亲兵捧着粗瓷大碗和大酒坛过来,安疆王拍开封泥,亲手倒了满满一大碗青稞酒,高高举过头顶:“第一碗酒,恭祝皇上万寿无疆,我阳明王朝万世永昌!”美酒向天泼撒出晶莹光芒。
“皇上万岁万万岁!”的呼喊山呼海啸般响起,在草原上久久回荡。
“这第二碗酒,愿为国捐躯的所有将士安息!”安疆王神情肃穆,手腕轻翻,清洌的酒液缓缓泼向草地,渗入泥土。
“这第三碗酒,”袁峥回头看高凌,“敬我们文武双全的睿郡王殿下!”举案齐眉。
高凌接过酒碗,捧过头顶:“谢王爷!”
众人只当十殿下会喝了这碗酒,然后便可以开宴,哪知高凌接了碗却在人群中巡视一番,最后目光落到板着脸独立一隅的岳崧身上,笑着走过去,竟躬身一礼,双手将酒碗捧到岳崧面前:“岳副帅,三个月来,您教会了我很多,高凌受益匪浅,却无以为报,这碗酒,聊表谢意,请。”
岳崧明显一愣,醒过神后赶紧单膝跪倒,双手接过酒碗:“谢殿下赐酒,岳某受之有愧。”仰脖一饮而尽。
高凌心里一松,双手扶起岳崧:“岳副帅,这三个月,我隐瞒身份也只是想说明愿与弟兄们同甘共苦,并非是戏弄于你,还请谅解。”
“岳崧不敢,得罪之处,还请殿下莫怪。”
“彼此彼此。”
袁峥拎了酒坛子往地上一墩:“行了行了,岳崧你也娘们唧唧地客气个没完了,本王肚子饿了,这羊还要不要吃了?”
众人笑着去分酒割羊肉,高凌瞪一眼袁峥:“你个烂人!”安疆王哈哈大笑。高凌还待说话,被一块肥嫩多汁的羊肉塞了满口。
西疆军将领中草原民族占了多半,这些人生性豪爽,王爷既然说了放开肚子吃喝,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毫无扭捏之态。酒兴上来,竟围着火堆唱起了粗犷动人的歌儿,更多的人随着节奏跳起了热情奔放的民族舞。酒足肉饱,草包们也渐渐放开情绪,混在当中玩闹。
一派和谐景象中,却有三个人乘人不备,悄悄离开喧闹之处。
岳崧敬过王爷和殿下,又被兄弟们灌了好几碗酒,连新晋的草包们也战战兢兢地来示好,岳副帅来者不拒,喝了足有大半坛青稞酒,虽远不到醉的程度,若换在以往,也早已兴奋地加入舞蹈的人群一起疯一起闹了,可是今日,心里说不出来地憋闷,胸口堵得慌,听着喧哗热闹隐隐觉得头痛,便乘人不备独自往营帐走去。
另一边,看看没人注意,陆光宗扯着尚清躲到远离人群的阴影处,急急问到:“你决定没有,到底跟军医还是跟萧……不,跟着十殿下做侍卫?”
尚清憨憨地摸脑袋:“本来倒真的很难做决定,不过萧白就是十殿下,那我肯定是跟着他了。而且到西疆驻地应该还有二十多天的行程,路上我也可以和薛军医多学点东西,一旦战事再起,真的缺人手,我也能随军而行,太平的时候呆在王府学功夫,还可以和小四在一起。”
“你想得倒美!”陆光宗笑着轻捶了他肩膀一下,“你不过关,王爷不会让你跟着打仗的。”
“我可以跟着军医啊。军医是文官,不需要全部过关,再说,我还有时间多练练,功夫方面你和小四也可以教教我嘛。”
“有道理。”陆光宗点头,“你倒是想好了,我还不知道将来会跟着哪位大将军呢。要是把我分到岳副帅手下就好了。”
“啊?你还没被屠夫骂够啊?”尚清不解。
“岳副帅不像是坏人,有可能是故意装出来骗我们的,你没看到西疆的将军们不论品级都和他亲热得很,根本就不像仗势欺人的那种人。而且他刀法那么厉害,要是能专门指点指点我就好了。”
“那你可以去请教啊。”
“唉,”陆光宗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我是皇贵妃的远房外甥,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她,也没和太子爷攀过亲近,但是秦吴(高凌母妃娘家姓吴)两族的争斗……而且我这个人脾气臭,比较讨人嫌,能被留下就不错了,就不去自讨无趣了。好了,该回去了,别离开太久,万一被人发现了还以为我们俩商量什么坏事呢,话说王爷烤的羊真不错,我还没吃够,走吧,再去吃点。”
人群的中心,袁峥似笑非笑地盯着每一个来敬酒的,手下们知道王爷酒量一般,识相地不敢图一时痛快将来受罪,因此倒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不停地敬十殿下。军中汉子尤其是西疆人氏,大多是直性子真性情,高凌绝不想再被视为“娘们唧唧”的形象,不顾袁峥的阻拦,已喝了不少,俊秀的脸上红晕泛起,双目炯炯,灿若晨星,更显得丰神俊朗,喝得兴之所致,甚至跟着众将手舞足蹈起来,好在神智尚属清醒。袁峥无耐,只得由他去疯。众将于是很轻易地便将十殿下视为了“哥们”“爷们”。
两人回到热闹的地方,尚清想找袁峥和高凌表明心迹,然而看看情景,却只能作罢,因为实在无法凑到二人跟前,更不敢在此时扫两位王爷的兴。就在这时,只听身后马蹄声响,伴着周阿根的大声呼喊:“王爷,太子派人来了,要求见您。”
众将安静下来,袁峥和高凌才终于脱出下属们的包围圈
周阿根带着一支五六十人、押着七八辆大车的队伍来到近前。
前头的骏马上跳下两人,对着袁峥和高凌跪倒行礼:“御前侍卫白如阳奉皇贵妃和太子之命前来西疆,参见安疆王、睿郡王!”
“礼部仪制马小晖参见两位王爷!”
看马小晖风尘仆仆的小花脸,袁峥着实有点意外:“二位大人请起。皇上和太子可好?二位可是来传太子爷钧旨的?”
“回王爷的话,圣躬安,太子也很好,没有给您的钧旨,您和殿下离京匆忙,皇贵妃娘娘和太子爷命小人把您来不及带走的一些东西,还有老王妃的两个惯使老妈子护送来西疆,免得您们牵挂,没想到半路就遇上了。”白如阳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京城安疆王府马总管的信和所带物品的单子,请王爷过目。”
马小晖神情雀跃,却在听高凌问:“马小晖,你不是七哥的侍读吗?怎么成了礼部仪制了?”后小脸耷拉下来了:“回殿下的话,下官犯了错,皇上和太子爷宽容,没治我的罪,只调去礼部请王尚书管教,此次奉了王大人的命,前来记录一些军仪之事,正好锻炼一番,顺便看看西疆军威,也好长长见识。”
“原来如此。你不必拘礼,随便看吧。”袁峥点头,“西疆环境艰苦,只能因地置宜,所以和兵部训练方式不太一样,军规也比较严格,但归根到底,还是以武摄敌。”
“是。”
第105章
袁峥拆了管家的信看,马管家的信写得和他平时井井有条的风格甚为不符,除了开列的物品单子以外,还有几条略显凌乱的粗细线条和不明原因的涂抹,大概是写信的时候,他那可爱的小孙子在捣乱。大概是想到那小家伙的顽皮样和老马的无奈神情,袁峥笑得很开心。
这时,从后面马车里下来两个中年妇人前来见礼,正是老王妃身边之人——张妈和刘妈。高凌叫小四领两人去用餐,另搭帐蓬以供休息。
白如阳和马小晖看着草原上的热闹景象,满眼羡慕之色,袁峥客气一番,让人取了瓜果酒肉来,一干人等着实又累又饿,吃得狼吞虎咽。
吃饱喝足,袁峥和白如阳谈起正事:“明日午后西疆军便要拨营,这三十个退回的将军正好和白侍卫一起回京,等会儿本王会写好呈给皇上的奏折说明一切,烦请带回;另有推荐甘宁和鲑阳戈为嘉峪关正副总兵的奏子,也请一并上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