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枯木 上——La Carmen

推开门的人是龙斯仲，他的左手死死地握着门把，右手捂住肩上的伤口，有血顺着左手不断地滴到门上，地毯上。他喘着粗气，皱着的眉头在看到谢臻的一瞬间才放松下来。

他快步走到谢臻面前，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谢臻呼吸间全是血腥味，他僵着身体任由龙斯仲抱着他，也许是他的错觉，他感到龙斯仲的身体在颤抖。也许是太疼的缘故，谢臻想。

“大哥，你先回房间躺下来，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龙尚玄在身后焦急的劝说，但龙斯仲根本不予理会。

车在刚进别墅大门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保镖突然用力将他推开，还是慢了一步，消音枪的子弹还是射中了他的左肩。

龙尚玄已经在让司机将车往外开了，而有个保镖这时候说了一句“对方在二楼”，他心中一跳，谢臻的画室在二楼，而这个时候谢臻早就从学校回来了。谢臻肯定在二楼。

“不行，回去。”龙斯仲沉着声吩咐司机。

“大哥，狙击手在二楼。”龙尚玄也不再冷静，有些焦躁的吼道。

“我知道，回去。”龙斯仲眼睛死死地从车窗盯着别墅的二楼谢臻的画室，灯是亮着的，想到可能出现的场景，他捂住伤口的手重了几分。

“二少爷……”司机不知道究竟该听谁的。

“没听到我的话吗？”

“大哥……”

“对方没有开第二枪，人已经走了。”现在他只想知道谢臻怎么样了。

龙尚玄冷静下来，才发现确实如此。于是马上让司机开去车库，他则掏出手机通知医生。

谢臻不知道龙斯仲怎么了，受伤了不是应该叫医生吗？他屏住呼吸，阻止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窜进口鼻，否则会让他觉得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充斥着鲜血，那种粘腻腻的感觉不好。所以他一动不动的由着龙斯仲越来越紧的搂抱，这样不动他能坚持的久一点。

“别怕，没事的。”不管跟在后面的龙尚玄和一大堆保镖，很久龙斯仲才稍微放开谢臻，不知不觉就说出这么一句来，声音很低、很轻，但是在安静的房间里，他身后的人都听得很清楚，尤其是龙尚玄，心中一惊，大哥对谢臻居然已经如此在意，也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非要司机将车开进别墅了。因为谢臻每天从学校回来后呆在二楼画室的时间最多。他不敢肯定，若今天的那个狙击手不止开一枪，他大哥就不会回来看谢臻，而直接马上让车往山下开去。

跟着龙家从岛上到Z市的管家急急忙忙的进来告知医生已经来了，龙斯仲才放开谢臻，想用手摸摸他的脸，才发现谢臻的鼻尖和额头上因为自己刚才的拥抱，已经染上了血迹，印在白皙的脸庞上，显得非常突兀，甚至有几缕头发也被自己的血粘湿了，白色的睡衣前后也都沾上了血迹。这才意识到刚才真的不像自己，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担心？为什么那么想确定谢臻有没有出事？

他心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澎湃，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他最后还是摸了摸谢臻的头，才放开他，吩咐管家：“带他去洗澡，然后到我房间来。”自己由着龙尚玄扶去卧室，医生正等在那里。

现在保镖都在他身边，谢臻还是和他呆在一起安全一点。

直到他躺到床上，医生开始给他局部麻醉，准备取子弹时，他看到站在床边的龙尚玄担忧的目光，于是他出声安慰道：“不用太担心，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一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那样担心谢臻了。刚才在画室的自己就是此刻的龙尚玄，因为对谢臻早已超出了先前自己所认为得在乎程度；还因为谢臻脆弱，他连和自己说话都是弱弱的，也从来不主动说话，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总是安静、腼腆。龙隐河甚至告诉他谢臻从来不回答老师的问题。谢臻已经完全不再与自己刚带他回来时一样了。现在的他总是安静的呆在那里，不说话，在有人叫他的时候，用那双平静无波的漂亮眼睛看着对方，眼睛里面不是害怕，不是讨好，什么都没有。即使露出少有的笑容，笑意也不在他的眼里。

龙斯仲从来沉稳的心有了慌乱，这样的谢臻是不对的。看看自己的几个弟妹，在十五岁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可是这样乖巧的谢臻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希望的吗？就在两个月前，自己还在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要把这样乖巧的他禁锢在身边。那现在自己又是怎么了？

看到拿出镊子的医生，龙斯仲有点模糊的意识突然就想起了一年多以前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任何人活着都是需要沟通的，臻少爷不能离开龙家，长时间的处于一个狭小的生活圈之内，何况即使在龙家他也很少有机会能与其他人沟通交流……”

是因为这个吗？

“陈医生，待会儿你不要离开，我有事……”

“好的，大少爷，我明白了。”然后开始给龙斯仲取子弹。

谢臻洗了很久的澡，他没有用浴缸，刚刚的事让他不想用浴缸，他在喷头下冲了很久。直到管家来敲浴室的门，他才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睡衣出来。

“臻少爷，走吧！”管家替他打开门。

谢臻实在不想去，那里一定是满屋子的血腥气。可看着像门神一样等在门口的管家，最后还是朝龙斯仲的卧室走去。

谢臻进到房间的时候医生已经取出子弹，给龙斯仲包扎好了伤口。龙斯仲虽然睁着眼，但意识一直有点模模糊糊的，等到管家在他床边说谢臻来了的时候，他打起精神，看到谢臻仍然是那样的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自己。心中一痛，忙闭上眼睛，问龙尚玄：“人抓到了吗？”

“对方太狡猾，连枪都没带走。”

“那就算了，我大概能知道是谁干的。”过了一会又说道，“谢臻今天晚上去客房睡，尚玄你找两个人守着。”

“好，大哥，你放心吧！”

谢臻这才知道龙斯仲遇到了什么，枪伤？谢臻想到了上次拿枪对着自己的长发男人。在去客房时，谢臻一直在想，会不会是他……

第十四章：苏穆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从半敞开的窗户照到床上躺着的人。谢臻面对窗户侧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外面的夜空，没有一丝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现在想，把那个男人画下来。

他没有开灯，而是直接走到门边打开门，对守在门外的人说：“我想去画室。”他知道，按惯例如果是龙斯仲让人看着他，那他要做什么都要先问过龙斯仲才行。

那两人受了龙尚玄的命令，不让谢臻出房门一步，原本是要一口回绝的。但谢臻瘦瘦小小的身体穿着睡衣，站在半开的门边小心翼翼地说话，他身后一片黑暗，走廊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尤其瘦弱。其中一人有些心软，于是说：“臻少爷请稍等，我先去请示二少爷。”

“好。”表情淡淡的关了门，谢臻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无意识的在被套上勾画，他感到紧张。他很久没有自己想要做什么了，这样做被发现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他不觉得还有什么好怕的，他紧张是为他要做的事本身而紧张，而不是为结果。

不一会儿，保镖来敲门：“臻少爷，我们送你去画室。”

谢臻吸口气，起身打开门，笑了笑：“谢谢。”

“臻少爷不用客气，因为太晚你可能不能呆太久。”

“好。”

谢臻关上画室的门，开了灯，他觉得他将要做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于是又轻轻的将门反锁上，安静的房间里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熟练地用笔勾勒出留在脑海中人的轮廓，很快的一个男人的五官出现在纸上，然后是长发，甚至手上还握着枪，因为他记得那个男人当时从外套到鞋子全是黑色，所以没有给画上色。画完了，谢臻就对着画板发起呆来。他不知道今天朝龙斯仲开枪的人是不是画上的人，但他不想让龙家的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画那个人，只是因为他想画。他知道那个人是强大的，他能潜进龙家的私人岛屿，而且来去自如的不被发觉，明明和连自我都做不到的自己不一样，但他却从那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因为他很多次在浴室的镜子里，从自己的眼里看到过，那是一种无所谓的眼神。他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谢臻觉得也许在岛上的那天晚上，那男人之所以没有杀他，或许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们是同类。

谢臻将画从画板上取下来，叠好，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精装的《西方美术史》，小心翼翼的放进夹层里面，想换个地方放这本书。然后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窗台边的人。

谢臻手一抖，手中的书就掉到了地上。

谢臻刚进画室的时候，苏穆已经在里面了，听到开门声的时候他以为是来搜查的保镖，他随意的找了个角落藏身，自信不会让人发现自己，因为画室里东西太多太杂，对他来说藏身正合适。但却没想到进来的是他上次放过的龙斯仲的那个男宠。苏穆看着他关门反锁，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始画画。

起初苏穆并没有当一回事，但是当他看到谢臻画的是什么之后，他想，这次看来不能放过这小孩儿了，虽然上次因为他那双眼睛而自己什么都没做，但他若是将自己的存在告诉龙斯仲，那就另当别论了。没有人想暴露真面目，尤其是杀手。虽然他将生死看得很淡，但自己的生死可不想让别人掌握。此刻，要无声无息的弄死这么一个小孩，没有一点难度，而且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在被发现之前离开。

可是他又看到那男孩子小心的将画藏起来，似乎不想被人发现。苏穆发觉自己居然有了很多年前已经消失的好奇心，这对一个杀手来说可不好。但他想他应该弄清楚这小孩儿究竟想干什么？于是，他从隐蔽的角落站出来，等着对方转身发现自己。

“你……”谢臻顾不上已经掉落的书和其中的画，就那么看着自己刚刚才画过的人。

苏穆想是自己吓到对方了，于是一步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又将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画抽出来，拿在手里仔细的端详。

谢臻的双手在身后握紧了又松开，一直反复了好几次，他想那人必是已经在这里很久了，自己刚刚做的事也当然会看的一清二楚，他不知道对方到底会把自己怎样。

苏穆看完画，看了很久，这才抬头，他知道龙斯仲的这个男宠叫谢臻。这都是他的雇主给他的资料里包括的内容。

他这次的雇主是谢家的当家，最开始的任务本是要杀了龙斯仲的。但后来不知为何，暂时又不杀了，要过一段时间再行动。他从来是个敬业的杀手，在雇主没有取消交易前，他会紧盯目标。他得到消息有其同行在今天晚上要对他的目标下手，于是提前一步潜进了龙家现在的地方，没想到出手的居然是青帮的头号杀手天鹰。难怪他的雇主要延缓交易了，自然是想先看看青帮的当家祁昊峰的态度了。一山不容二虎，Z市有祁家，龙家现在来了，争斗不可能避免。

苏穆在道上从来都是独行侠，他的生活很简单，接任务，杀人，收钱，实在很无趣。他没想到还能遇到一个跟自己一样觉得生活无聊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苏穆知道好奇心对杀手很危险，但他此刻却没有在谢臻身上感觉到危险。

良久，苏穆拿过一边的笔，在画的右下角写下两个字：苏穆。

然后又将画重新在画板上固定好，转过身看着谢臻。

谢臻看着他，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的问道：“你的……名字？”

苏穆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谢臻还是问道：“你想……杀龙斯仲吗？”

想了一下，苏穆点了点头。

“那……开枪的人……是你？”

但是苏穆却又摇了摇头。

谢臻糊涂了，但还是没有多问，只道：“哦，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问完，过了一会儿，苏穆撩起散在颈边的长发，稍稍昂头，将脖子露出来，那里是很深的一道疤痕，显得很是狰狞，位置正是在声带。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了。

谢臻看着那道疤痕，唇边的笑意大了一点，他想，我们果然是一样的，我身上也有这样的伤痕。

苏穆不知道谢臻为何要笑，但接下来他就明白了。他看到谢臻将睡衣从肩上拉低，露出胸口，比他脖子上更狰狞丑陋的伤疤。

苏穆的嘴角小弧度的动了一下，这一点表情没有逃过谢臻的眼睛，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是一样的人。

“叩叩叩……”敲门声惊醒了两人，谢臻有一瞬间的慌乱，但苏穆却一动不动，他知道谢臻是反锁了门的。

“谁？”回过神镇定下来，谢臻用平淡的声音问道。

“是我，小臻。”是龙尚玄的声音，“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明天再画吧！”

“好。”

“怎么把门反锁了？”

谢臻看了面无表情的苏穆一眼，见他点点头，于是说：“我这就出来。”然后慢慢的向门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还站在原地的苏穆。

走到门边，谢臻深吸了口气，将门打开一小半，正好挡住里面的苏穆，然后出去，状似随意的带上门，对龙尚玄笑了笑：“只是有点睡不着。”

龙尚玄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有些深沉，片刻才点点头，说：“嗯，时间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转头又对两个保镖说道：“你们送小臻回房间。”

“好的，二少爷。”

龙尚玄站着不动，谢臻只好先动步，却没想到他刚抬起脚，龙尚玄就伸手去开画室的门。

谢臻心中一紧，而门已经打开来。

房间里除了几排书架，四周靠墙的地方还摆着十几幅谢臻镶好的油画，哪里还有苏穆的人影。旁边的画板上是一幅谢臻前几天未画完的学校花园的风景画，画板的边缘甚至都还沾着傍晚龙斯仲受伤后冲进来抱着谢臻留下的血迹。

谢臻略微低下头，闭了闭眼睛，他真是小看苏穆了。

龙尚玄转过身笑着对谢臻说：“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连你这画室也弄得一团糟，一会儿叫人来收拾了。”

“不用了，我……”

“好了，我知道你不想其他人进你的画室。放心，不会弄乱你的东西。”

谢臻若再拒绝，则会显得奇怪，所以最后只好什么都不说了，跟着保镖回房间去了。躺在床上谢臻想到苏穆，闭上眼睛，他想，自己遇到了一个伴，同伴。这么想着，很快地，他就睡着了。

谢臻第二天醒来后想起昨晚在画室见到苏穆的事，不知为何，心中没有以往沉闷，连呼吸也觉着顺畅许多。洗漱完后他照例去饭厅，却没有看到一个人，一会儿之后有佣人经过，向他打招呼：“臻少爷，早。”

“早，呃……其他人呢？”

“几位少爷昨天轮流照看大少爷，现在还没有起床。”

“哦。”经佣人这么说，他又才想起龙斯仲受伤了，不过不是苏穆做的。

“臻少爷早餐要吃什么，等一会儿就可以准备好。”

谢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不用了，我不饿，我先去学校了。”

“不吃早餐怎么行，先吃饭再说吧！”龙尚玄笑着从楼梯走下来，又对旁边的佣人说，“准备一点简单有营养的，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