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修蓦地一僵,哑口无言。
车库一时间死寂一般,顾东阳似乎也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一向都是自恃冷静的人,除了在提到小司的时候。
两人沉默半响之后,于修看向顾东阳,目光复杂,“东阳哥,我可以死,你要我的命,我可以给。这是我欠小司的,不该让别人来还。”
顾东阳的目光对上他,琉璃般的瞳孔闪着暗光,像是有一丝决心被他深藏在眼底。他从始至终都是个善于压制自己情绪的人,从不过分喜悦过分生气,整个人平淡的就像一杯白水。
可就是这种眼神让自己越来越厌恶,想到小司死的时候他或许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小司,冷漠,毫无生气,冷眼看着别人受尽忍辱折磨!
手机铃声冷不丁刺耳的传出,于修微诧地看着顾东阳脸上滑过一丝佞笑。
“三缺一。”顾东阳从兜里掏出电话,按下免提,“到齐了。”
电话“兹啦”一声,顾东阳和于修等了半天,才隐约传来声音,只是竟是个女声。
“喂,您好,请问是顾东阳顾先生吗?”
顾东阳似乎也有些诧异,拿起手机看了下屏幕,才开腔,“是我,他想搞什么花样?”
“抱歉,顾先生。”话筒里的女声依旧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语调,“我们黎董说他对您的提议并不感兴趣,他现在有个重要会议要开,让我给您回电话。”
“不感兴趣?”顾东阳的目光划过空气,停留在于修脸上,“他真的这么说?”
“是的。黎董说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嗒”一声,电话干脆地挂下,顾东阳轻笑着走近于修,看着他不明喜怒的眼眸,一转幽冷,“听到这样的结束语,难过么?”
于修没变脸色,淡淡道,“放了余思茂。”
“于……修?”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于修猛一转身,余思茂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于修冲过去扶着他的胳膊,“你醒了?疼不疼,哪里疼?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余思茂一愣,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碰向他的脸,“你……别哭。”勉强微笑让对方放心,却那么苍白无力,“我没事,真的,没事。”
于修吸了吸鼻子,刚想再说什么,手臂突然被大力抓住,双腿还没站起来就被人拖着往外拉,于修瞪大了眼睛,看到余思茂惊怒起来的眼眸朝自己身后瞪,还有他虚弱无力的声音,“你们,放开他!”
“哼。”顾东阳鼻息一声冷笑,看了眼旁边的人,“耗子。”
于修被拖着渐渐远离,忽然视线朦胧的看到一根铁棍直直地朝余思茂脑袋砸去!
“思茂!——”
撕心裂肺的痛叫几乎响彻天地,直到身体被丢弃在车库铁门外。
这样呆呆地坐在地上,铁门的冰冷感渗透进了皮肤,却没有心底的寒。如果不是自己当时破口的大叫,也不至于害他落难如此。
都是自己,都是自己,为什么又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什么东西流出了眼眶,滑过脸颊,嗒嗒的滴在地上,一滴,两滴,三滴……
无数滴,从头上浇下来,打在地上,溅起了泥土。
一只鞋子踩下来,踩出一个小坑,脏水混合着烂泥溅在于修的身上,一道冰冷的笑声划过头顶,然后消失,接着是踢踢踏踏的四五人经过。
大门“砰”一声关上,还有链条上锁的声音。
碎步声,车子发动声几分钟后彻底消失在耳边,只有扑簌簌的雨,一直下。
半个身体靠铁门支撑着,双腿完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好像也没必要站起来,站起来的话能去哪,他还能去哪,余思茂还在里面,他还等着自己去救他,他现在一定流了好多血,一定很疼,要叫医生……
“咚,咚。”手一声一声地敲着铁门,“思茂……”
一遍一遍地叫,吵着他,他就不会睡着,“思茂,醒醒……”
凄凉的敲门声,没有人应,大雨从头顶一直浇灌,淋湿了整个身子,裤腿里,手上,脚上,全是泥泞。微弱的叫唤声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无力,眼睛慢慢模糊起来,脑海里好像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模糊的笑脸,他张翕着嘴在说什么,可是听不见……
终于,累了,没有气力了,依靠着铁门,双手失重般,滑到了地上。
雨雾里,一道慢慢清晰的背影,停在他身边,目光空洞地盯着地上昏迷的人。
什么东西一直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头上也是,脸上也是,是雨吗?眼前黑漆漆一片,看不到,伸出手擦了把脸,手指含进嘴里……
是咸涩的,这个味道,不是雨,是血!
猛然之间,天地骤变,大把的阳光扫进眼底,触目惊心的一片血色!
“啊!!”
于修大叫一声,嗓子几乎嘶哑,身体从什么地方弹坐起来。
“于修哥?”
一道清亮的声音出现在身边,于修下意识扭头,丁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系列不带感情的过场式询问,于修平复了情绪,原来只是个梦,对丁子摇了下头,同样淡淡道,“我没事,这是哪?”
“医院,是暮哥送你来的,当时你晕倒了。”
直截了当,不等自己问就交代了,于修没有过多的吃惊,像是对这样的答案早已习惯接受。
于修坐了片刻,想从床上下来,却被丁子挡住。“刺啦”一声,金属的硬冷声同时响起。
于修愣了下,只听丁子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你不能离开。”
于修扭头,看到那个熟悉的东西把自己的手腕和床边的扶栏锁在一起。几分钟后,他抬头,眼底有隐忍的怒火,“他锁的?”
“不是。”丁子面无表情,像个木偶,“是我。”
于修皱眉。
“暮哥只说叫你好好养病,让我照顾你,在你没好之前不可以离开。”
于修道,“他人呢?”
丁子冷静的眼底,忽而滑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于修心中一紧,重复道,“他人呢?”
丁子努力保持稳定的声音,最终轻的微抖,“帮你救人。”
第48章:最终章(上)
“阳哥,货备齐了。”胡渣男一脸兴奋地拍了拍怀里的手提式保险箱。
顾东阳丢下烟头,一脚踩灭,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顿了顿,忽然对身边的人道,“他去么?”
胡渣男似乎愣了会,才恍然,“不清楚,难说,不过我听旗天的手下说,他好像一般都是亲自验货,很少带杨……带他去。”
“哦。”顾东阳似有似无的一声轻叹后,凌然迈出脚步,“走吧。”
如果不是今天和旗天交货,如果不是杨悦在旗天身边,顾东阳现在也不会亲自和收货方接手。一个多月了,杨悦再没出现过,也没有一点消息,悄无声息的,好像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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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吗?妈的,再去看看!”
“彪哥,时间还没到……”半空忽然扬起一只大手,“啪”一声砸在对方脑袋上。
“你这头懒猪,叫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
话音刚落,面前传来清晰干脆的几下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大手的主人一把推开手心的脑袋,“待会放聪明点!”
狭小的仓库亮着昏暗的灯,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透进了门外的几缕月光,不过转瞬之间,就被门隔断。
王彪看着走进门来的五个人,中间那个衣着一身黑,灯光微弱看不清他的脸,但依稀能知道他是谁。
“哟喝!”嘴里嗤笑了下,王彪有了精神,“阳哥还真准时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是不是你混多了经验丰富心里承受能力强啊?这种事当然越早结束越好,免得……”
顾东阳冷着一张脸,眼珠在眼眶里朝对面搜索了一圈,突然皱起眉头。
“少废话!”注意到他表情的胡渣男一口打断,冲对面的人喊,“就你们?旗天呢?不是说他来吗?”
“旗哥有事儿临时改计划了,不过货我们还是照买。”王彪眼睛移向胡渣男手中的保险箱,眼底一丝谨慎,“先让我看看货。”
说着,他朝胡渣男走过去。
胡渣男犹豫地看了眼顾东阳,而顾东阳半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像在思虑什么,刚想开口提醒他,忽听顾东阳警觉的一声低叫,“不好!”
同时,头顶的灯泡“兹”一声爆裂,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屋里的人不由地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大门蓦地被一脚踹开,一道洪亮的声音划破空气响彻屋顶。
“不许动,警察!全都站好把手举起来放在头顶!”
刺眼的亮光同时破门而入,清晰地照亮了所有人。从门口鱼贯而入的一堆人,个个手执短枪,整齐地并排围在四周。
屋子一角,顾东阳偏过了头,待能够适应强光之后,缓缓地把头移向身边。
腰部,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没用什么力道,只是轻轻地触碰着。
顾东阳的声音不温不火,像是一张白纸,“耗子,你跟了我几年?”
“十年。”
“十年?”顾东阳似乎吐了口气,“我以为没那么长,原来已经那么长了。”
“顾东阳。”胡渣男紧靠在顾东阳身后,黑暗中动了下手中的手枪,放低声音道,“乖乖的投降,不然我的子弹可比那些警察的不长眼。”
顾东阳移回淡漠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几个人被警察扣上手铐带了出去,忽然说,“黎暮成给的你什么好处?”
胡渣男似乎怔了一下。
顾东阳又接着说,像是无谓他的答案,“他不但收买了你还拉拢旗天,我还真低估了他。呵,人啊就是善变,一会需要什么,一会缺少什么,一会喜欢什么,一会又不喜欢什么……”
“少废话!”胡渣男压低声音吼道,手枪用力顶他,“我再最后重复一遍,乖乖的投降,别搞花样!”
“喂,你们!”
对面走来一个面色硬冷的警察,用眼神指着顾东阳背后的胡渣男,“你,两只手都举起来!退后三步!”
胡渣男迅速把手枪缩进袖子里,慢慢把手伸过头顶,离开顾东阳三步之远。
“嗒”一声,手铐将两只手锁在了一起。顾东阳低下头,看着灯光中寒光一闪的坚硬物体,不禁一声苦笑。
“笑什么!”旁边押着他的警察加重手中的力道,“等会有你受的,现在还笑的出来!”
走出压抑狭小的空间,再一次步入浓重的夜色,顾东阳的脚步沉重起来。
就这样轻易的离开吗?不做任何反抗?那不就是证明自己输了,而他赢了?这些警察,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如果现在动手,天又这么黑,以他的身手十有八九完全有能力自保逃走,可是……
脚不想动,身体好像也没什么力气。
心里压抑沉郁的,全是难言的情绪,像是失落,被兄弟的出卖吗,又像是失望,被感情的戏谑吗?
小司……杨悦……
或许自己早已没了过多的感情,所以自然而然地习惯曾经拥有过的,所以,在最后一刻,满脑子想的,不是离开,不是逃跑,而是他。
突然,不远处猛一阵骚动,身边的警察顿住了脚步,顾东阳沉思着也停了下来,然而还未等他抬头,猝不及防一声“砰”的枪响滑过耳侧,带着鲜血的味道在面前炸了开来!
顾东阳全身一僵,感受着渐渐往下倒的身体,被什么贴着。
“阳哥……”
一声微弱的声音在怀中响起,顾东阳只觉得全身僵冷,不敢低下头看。瘫软的坐在地上,感受着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汩汩的热流从手指缝中流过。
“阳哥。”杨悦虚弱的唤了一声顾东阳,颤抖着手伸向他的脸颊,他的头抬着,他的眼睛在看天空,在看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不愿看着自己么?
“对不起,我来……晚了,不过还好……你没事……”子弹的镇痛他快支撑不住了,可是他必须说完这句话,手终于可以碰到他的脸,真好。“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他……如果这辈子你都没办法忘记他,那我把这辈子还给你,下辈子,阳哥,下辈子……你可不可以先遇到我?”
顾东阳目光空洞地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对不起……
心底一丝微弱的呼唤,可喊不出嗓子。脸上的手慢慢失去了温度,突然,就滑了下去!
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顾东阳才恍然初醒,猛一低头,已经晚了!
他紧闭着的眼睛,已经再也睁不开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嘴角还在微笑?为什么,自己这样辜负于他,他还对自己付出真心不惜生命!
“不许动!你给我老实点!竟然还敢开枪!转过去,抱头蹲下!”
猛一脚踢在膝盖窝里,胡渣男一个趔趄单膝跪地,转过去的视线瞥了眼那边血泊里的两人,嘴角滑过一丝气愤与不甘。
正欲抱头蹲下,忽听背后一声惊呼,“喂,你做什——啊!”
胡渣男来不及回头,身体猛然一震,胸口已经被利刃的弹头射穿,意识停留在惊恐的一刹那,仰面笔直地栽倒地上。
放下手枪,两只手自然地落在腿侧,目光呆滞地往旁边的地上移,直到身体被几个人全力压住,手枪被一个警察夺了回去。
“妈的!本事不小啊!”对方愤愤地捶了下顾东阳的脑袋,把枪别回自己的腰带,朝旁边一声令下,“给我带回去,看紧点!”
“刘队……”面前一个警员忽然面露难色,“他不走……”
“不走你也不走啊?不走你不会拖啊!”
“可是……他好像……在看那个人啊?”警员眼神示意地上血泊中那个清秀的男孩,“刚才是在替他报仇吧,我们要不要先把他处理了,你看反正他现在也不反抗。”
刘队似乎犹豫了下,忽听背后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近。
“刘队。”
低沉又富有威严的声音,像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刘队霍然转身,嘴角挂着微笑,“黎老板,你怎么来了?”
“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时间?”
黎暮成深沉的眼眸盯在顾东阳身上,他现在就像一头失去光彩的豹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刘队答应了,把几个警员带到了一边,留下足够的空间给他们。
“你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吗?”
黎暮成鼻息间发出一声轻笑,这个计划他已经筹备了一月之久,自从自己从警局释放,自从容博替自己,蹲了监牢。
顾东阳的栽赃陷害抓不到证据,黎暮成没有获得释放的批准,他被警局拘留着等着自己的律师过来,然而律师没来,容博来了。几个小时后,黎暮成被释放了,理由很简单,罪犯已经交代了一切,也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