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想找到千年雪参给他服食?」
有些意外南宫烈会由此一问,但循着落在双手的目光,司徒尊垂眸看着自己胡萝卜似地的手指,轻轻点头。
「嗯,我记得本草集中有记载,千年雪参有六脉沈香,逆气延寿,驱痞气,利六腑之效!」
果然如此!
南宫烈闻言默然不语,只是面无表情的放下双脚,缓缓起身。
不知是否当真父子连心,不过在他见到司徒尊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之时,他已经猜到如此结果。
可是……事事又怎会尽如人意呢!
无声的叹了口气,南宫烈转过身欲重新将冷家小子躺下,可司徒尊已早他一步小心翼翼扶人重新躺好了。
眼前的一切,交叠着长眠在他心中的记忆,司徒尊的神情与举动,无不让他忆起当年麟照顾他之时的景象。
「你可知,纵使千年雪参、万年灵芝也无法令现在的冷家小子苏醒……」话还没有说完,背后“啪”一声,结结实实受了一记“如来神掌”。
吃痛的微微皱眉,微侧头只见司徒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你呀你,不懂得说好听的话也就算啦,说这些……至少也应该说的委婉一些嘛!」小尊尊已经够难过的了,这家伙居然还在伤口上撒盐,哪有人这样当爹的啊!
亏她刚刚还在为父慈子孝的场面感动的泪流满面呢,也为麟欣慰的不能自己,这个笨蛋简直气死他了!
司徒澜咬牙切齿的低声咆哮,南宫烈还是那张百年不变的生硬脸孔,也没有开口反驳。
「我知道,心中也明白或许是没用的!」淡淡的笑着透着凄楚,「就算一切不过徒劳,我也要试,什么方法都好,我只是……我不能看着傲竹渐渐虚弱,然后……」
司徒尊是平静的,无论是言谈之间,还是悲伤之中,但越是安静越是让人心酸,越能感受其中包含的那份仿佛生死相随的决心。
「小尊尊……」从小一直把小侄儿捧在手心,如此模样当真心疼死司徒澜了。
狠狠再踩一脚身前的大木头,司徒澜上前将司徒尊的头抱入怀中,如哄孩子般轻轻的安慰道,「别灰心啊,姑姑一定会翻阅所有医书,不管要花多少年,小猪肯定不会有事的啦!小尊尊不要怕,有姑姑在呢,不用担心喔!」
当初带着冷傲竹独自离开便是不想旁人插手,可是没想到有时候有亲人的支持会令人觉得如此窝心。
司徒尊阖起眼眸,会心一笑,「嗯,我也有信心,傲竹一定会没事的!」
定定看着眼前亲密无间的姑侄,南宫烈微微眯起鹰眸。
说真的,他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有点不快。
他与麟的儿子,突然如同天降的亲子,此刻正用着与麟几乎相同的脸,盈满深情凝望着床上的臭小子。
哈——这是什么呢?这种叫人心头发烫又忍不住苦恼的心情?
就像将他冰封了二十年的心,一点点的劈开,一点点的融化,慢慢冲淡了沉重的痛苦与追悔莫及的遗憾。
他还没真正被儿子叫过一次父亲或者爹呢,可自身已经经不住期待与悸动。
不知道……这种心情,算不算身为人父的喜悦呢,麟?!
不自觉的泛起一抹真心温柔的笑,心口温温热热的,跃动着一簇薪火。
探入怀中,南宫烈默然地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方绒盒。
轻轻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雅芳香顿时溢满整个简陋的小木屋。
扬起眼帘,迎上两对充满疑惑的凤目,南宫烈没有说什么,仅只是上前一步进到床前。
侧身向内弯腰,伸手按住冷傲竹的双颊,修长的指尖取出盒中殷红如血的果子,毫不犹疑地送入微微开启的唇齿间。
干净利落地合起,在对方下颚处稍用力抬起,看着不久之后冷傲竹的喉头微微一动,他阖起眼,同样无言的退开床边。
看着南宫烈重新将小盒子收回怀中,再回头瞧瞧面色一瞬多了些生气的冷傲竹,司徒澜眨眨明媚的杏眸,俏脸上全是惊奇。
「阿、阿烈,你刚刚那个……不会就是血魄吧?」
传说中,南宫家有一家传之宝,名为血魄。
血魄一物,物如其名,殷红如血,艳色不退,百毒不侵亦千年不腐。
寻常人食之延年益寿,身怀武艺者服食功力倍增,体弱久病者更能强身祛病……
虽然仅只是古卷记载,从未亲眼见过,但从方才那种难以言喻的芳香,以及眼尾扫见小盒子上南宫家的家徽,再加上南宫烈如此小心珍藏身边,可见此物绝非寻常。
相较于司徒澜的心中有数,司徒尊却有着一丝困惑。
姑姑说的血魄,是什么?他从未从书典中见过,也没听说过!
而明知二人会有疑问,南宫烈却不愿多言。
对他而言,如果可以令麟复活,他愿意倾尽所有,只可惜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起死回生。
家传之宝也好,无价之宝、稀世珍宝都亦然,只有物尽其用的时候,才有它存在的真正意义。
「记住,即使服食血魄,也尚且还欠一味九节菖蒲!」
转身凝着司徒尊的脸,然而在他心中浮现的却是此刻已然失去气息,他倾注一切的心中所爱。
「九节菖蒲此物,天下有三,其一已经下落不明,另外两支一在西域塞外大宛国王都,二……一年前由瓦剌使者进贡中原朝廷,目前应该还在皇宫宝库。」竖起三根手指,「切记,你须在三个月内找到九节菖蒲,喂这小子服下,然后再循道家高手以正天真气为其打通任督二脉,令真气灌输全身,冷家小子便会没事了。」
这样的一席话,深深地包含着父母对于子女的关爱,以及溢于言表的重视。
然而,一直孤身一人的正主儿却不懂得如何面对亲子,唯有选择遁身而去,独留气得直跳脚的司徒澜与扬起一抹了然淡笑的司徒尊。
不知是否性格相近,比起对着空门喋喋不休谩骂的姑姑,司徒尊反倒显得淡定悠闲。
轻柔的坐在床边,盈满深情的凤眸如暗夜中被露水点亮的寒星,凝着始终不曾睁开眼眸的冷傲竹。
「傲竹,这次我一定会救醒你!」
千百次的期待,千百次的失落,一度他以为此生再也无法从对方眼中见到自己的身影。
这一次……他的爹,千里迢迢只为给他带来希望之光。
尽管来不及叫一声爹,但他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懂的,这份父子之情与生俱来,血脉相连,这是任由风吹雨打都不会改变的事情。
「南宫烈,你这孬种,没脸见人啊……跑什么,你是爹耶!装装样子也给我装的像样点,别以为丢个什么家传之宝就了不起……这样你就想认我的小尊尊!做梦去吧你……气死我啦!麟真的看错你啦……」
对着独留一阵冷风的空位,司徒澜发挥她犀利的三寸不烂之舌将翘跑的南宫烈从头到尾“问候”了个遍。
深吸一口气,想到弟弟一生的付出,想到自己“好心”陪找儿子一整年,为得就是想看一场父慈子孝抱头痛哭的感情场面!
只有如她想像那样,她才可以趁机耻笑那个整天冷着张俊脸,害的她宝贝弟弟孤苦早逝的混蛋南宫烈嘛!
但结果如何?那个孬种的南宫烈,居然胆敢自己先翘头跑路!
这算什么?跟她耍帅还是摆酷?装有的好像很有性格,简直岂有此理!
「你个缩头乌龟!南宫烈!」
对着大门嘶声大喊都不够解气,奈何人家早已经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现在纵使她喊到断了气,大概也不会对人造成有任何损失!
唉——唉唉!她真是上当了啦!太不值得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冒着天打雷劈的危险把死守的秘密公开!
这年头,好心哪里会有好报的?!
瞧瞧、瞧瞧那个过河拆桥的混蛋家伙,这回她真是亏大了啦!
再叹一声,司徒澜灰心泄气的转过身。
俏脸一垮,「小尊尊,姑姑好惨啊,你……」
侄儿盈满深情的戚戚忽而映入眼帘,直令她忘记了诉苦,忘记了抱怨。
一瞬,简直就像时光倒流回到二十多年前,他仿佛见到那个令人心疼的宝贝弟弟。
思及弟弟,心头一阵酸楚,但看到床上的冷傲竹,司徒澜又不期然的想起另一个人!
杏眸萦绕幽光,司徒澜咬着红唇缓步上前。
「小尊,你有将……姑姑是说,你是否已将阎西泠的事,对小猪说了?」
闻言,司徒尊身子一震,抚摸着冷傲竹脸颊的手指也随之僵了僵,最后轻轻柔柔的摇了摇头。
人说,天意弄人,或许当真如此。
阎西泠与他爹爹司徒麟,原本应当怎么也拉不在一起的两个人。
谁知,居然年幼时曾一同于龙神岛学艺,一起成长还奠定了深厚的情谊。
不止这样,听姑姑说,当年的阎西泠其实对爹爹有一份超越君臣、兄弟的深情。
爹爹心知肚明却刻意不去点破,阎西泠也鉴于身份而不敢逾越雷池。
世事就是如此玄妙,如果没有南宫烈的出现,如果没有欧阳家的背叛……
一切,或许都会不同吧。
第八十章(上)
半年之后——
中原江湖,从来都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地方。
自从一年半前,魔教妖人突然绝迹江湖,前南方大侠冷傲竹也随之失踪,再加上武林盟主之位易主,多事的江湖也总算平静了下来。
可是,仅仅一年多的光景,又一件江湖妙事的诞生令到沉寂不久的江湖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其实,并不知道是从谁开始说起,也不知从何处传出,只知道当众人都有耳熟能详之时,这已经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秘密。
那就是,武当掌教清虚道人大败魔头司徒尊的惊人消息!
事实上,如此江湖轶闻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但尽管再如何不可置信,都足以撼动整个江湖。
当“武当掌教大败司徒尊”的数月后。
时值初夏刚至,烈阳当空,艳红如火,金灿灿的阳光燃照着整个大地,如同缭起一幕嫋嫋蒸影,令人禁不住有些晕眩。
但在如此一个火热的夏日,无论人们如何汗如雨下或者天气是否炎热难耐,都减少大家对于江湖轶闻的热衷与憧憬。
正如,近来几乎踏破门槛的拜访者,当武当派未免引起纷争而闭门谢客,这些慕名远来的群雄也不曾散去。
他们聚集于山下的茶寮中,说些江湖轶事,聊些天下势力,久未停歇。
「哎呀……我就说嘛,邪不能胜正,管他是神宫还是鸟宫!比起咱中原武林的少林武当、八大门派,还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大高手……那小小一个邪魔外道怎么可能有胜算,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一个面色萎黄鼻下有痣的高瘦青年人,一脚踏在椅子上,一边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的发表着自己的“高见”。
听此言,其余众人都觉言之有理的点点头,连声齐赞同的附和。
「自是如此啊!」茶座上,另一个手执断山刀的黑脸大汉,仰天饮尽杯中茶,摇头感慨道,「中原武林,人才济济,听说若非那些魔教妖人会施展妖法,浩浩荡荡的南海之行也不会损兵折将啊!」
高瘦的青年深表赞同的点头。
「那可不是!在下曾听一位点苍弟子描述,当年他们也与那魔头交过手,听说魔头貌如妖异,身像魑魅,还可以操纵无形之物杀人!」
这边人说的煞有其事,其余众人听得入神,齐齐发出惊叹。
「喔——!!!」
对上众人充满惊奇的目光,青年人谨慎的四处一张望,随即前伸着脑袋紧张兮兮的补充道,「听闻,当年啊唯有南方大侠冷傲竹的独门绝技能与魔头一较高低!」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南海之行便是冷大侠救了中原各派……」
「我也听江湖朋友说道,冷大侠义薄云天,凭一人之力与魔头力战五百个回合,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可惜在下无缘亲眼目睹啊!」
「在下也为此遗憾,不过对于冷傲竹大侠,在下亦也是相当的敬佩,只愿有缘一睹其风采啊!」
说起中原武林的英雄人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会声会影的讲述着自己耳闻之事。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是谁率先幽叹一声。
「只可惜啊……大侠今时竟不知去向!」
「想必大侠必是不务虚名,选一处青山雅境,隐匿江湖去了啊!」可见,那黑脸的大汉必定是冷傲竹的头号拥护者!
「关于此事,在下倒是有听闻另一个版本!」高瘦的青年瞧着众人,有些难以启齿,「在下听闻,南海一行本就是冷傲竹与魔头司徒尊的阴谋……」
「放你娘的狗屁!」黑脸大汉怒骂,一瞬将和谐的气氛推至冰点,「江湖上谁不知晓,冷大侠年少英雄,为人又侠义为怀,义薄云天,又怎会做出勾结魔教之事!」
「对啊,明明是冷大侠救了我师父青城子,师父还说当日冷大侠为救众人险些死在魔头之手,他二人又怎会串谋陷害武林同人……」
不知是否当真苍天有眼,或是冷傲竹在中原武林着实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那些刻意抹黑的措辞还没能说完,就被饱含火药味的抢驳淹没了。
隔着两张台子,有一名作书生装扮,平凡到毫无特色的男子。
只见此男子,脸上泛着一抹淡笑,随手放下一粒碎银,起身离开。
其实,他早已猜到,一年前的那件事那些卑鄙无耻的中原武林人士必定不会自揭疮疤,更甚至可能还会不惜一切美化自己丑陋的用心。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一切都已无妨。
他也不会去介意被中原人归诸于邪魔,反倒冷傲竹被人如此维护令他觉得有点安心。
至少,待对方下山之时,若是执意留在中原,也不会因被有心人陷害而沦为遭人唾弃的地步。
如此想着,心中难免有一丝落寞。
轻轻摇一摇头,甩去不该有的执着。
他已经不想再重蹈覆辙,也不愿伤了对方之后,最终苦了自己。
伸手扯去脸上精妙的易容面具,阳光下司徒尊倾国绝尘的俊容一瞬跃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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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尊在此悠哉品茗,那么话题中的大侠冷傲竹又身在何方?
「冷少侠当真不再多休息几日?你的伤势才刚刚复原,其实无须急着下山!」
缥缈云端之间,游走于峰峦涧水,两道挺拔的身影由武当山上来。
一路越过七十二峰,三十六岩,走过金殿琼阁,步履轻盈的直往山下而去。
「不了,多谢道长关心!」微微一笑,冷傲竹拱手致谢。
事实上,他此刻心急如焚。
沉睡的这段时间,其实并非全无知觉,听到一些,也感觉到一些。
想要再见司徒尊一面,想要问清楚对方一些话,有许多话想说的心情,时刻催促着他快些苏醒。
这样的感受并非旁人能了解,他本身也不愿多言。
「说起,在下还未及答谢道长!」深深的鞠躬,「大恩不言谢,他日若道长有事,冷傲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少侠客气了!原本学道之人,就该以救世扶贫为己任,只是耗费些许真气,渡气替少侠打通经脉,不足挂齿!」
捋一把青须,将手中的拂尘甩至左手,清虚受之有愧的摇头。
「更何况,此次……说来惭愧,若非当初贫道心存偏见,执意不愿替司徒宫主带来之人疗伤,也不会逼得司徒宫主被迫屈膝,受尽我派门人各种言语羞辱还继续苦苦哀求,如今想来,相较于司徒宫主的重情重义,贫道实在修行尚浅,惭愧惭愧!所以,大恩之说少侠不必再提,贫道愧不敢当!」
清虚道长的话如一道天雷,令冷傲竹脑中一片空白,而耳边的话并未因此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