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未迟 上——叶飞白

作者:叶飞白  录入:02-25

天巽不答,反道:“你想出去走走也可,但别被人抓了现行。”

“我只是好奇,想四处走走罢了。”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又不是要偷要拿,何以用“抓现行”来形容?

天巽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洛自省顿住脚步,望着床的方向。为何他会觉得,自己那点小算盘,这狐狸早便知道了。而且,正因为他一清二楚,才将他拉过来?

这狐狸也是唯恐天下不乱,就想看他在圣宫折腾么?还是想以圣宫之力来教训他?不会罢,好歹他也是他的内殿,若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干系。

稍慢,莫非,方才他就已经向戊宁尊者挑明了?

哼,这样就能让他知难而退么?太小瞧他洛五了。洛自省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不管此行是试探还是捉弄,他都不放在眼里。大不了,就将他也拖下水好了。想到此,洛五公子弯弯唇。

听着门开合的声响,天巽慢慢调整自己的气息。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寂……应该习惯了。可是,为何会突然生出想跟着这个人去看看他眼中的世界的念头?这人的活力已经感染他了么?

正惘然间,一阵风吹过,床边似又多了一个人。

“殿下。”

天巽顿时收了心思,微张双目,笑道:“您回来了?”时机真巧,对某些人而言,有些不妙呢。

洛自省在神殿前晃了晃,便见方才那紧着难产妻子的中年男子怀抱着什么,往天巽住的院子走去。

他合了扇子,悄悄来到这人身后,忽然道:“阁下来此处作甚?”

那男子吓了一跳,连忙行礼:“拙荆已安然产下孩子,我来送些喜蛋给公子。”

洛自省接过温热的小包袱,随手放入怀中,笑道:“噢,恭喜恭喜。”

男子难掩兴奋,点头道:“是龙凤胎呢。”

“阁下真是有福人啊。”

“多谢公子吉言,既然喜蛋已经送到,我就告辞了。”

“慢走。”

洛自省看他离开,往东面去了,眼珠一转,立刻纵身朝西飞去。

既然东面是药房客房,西面自然应该是药草圃,或者还有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所。

他身形轻巧,如风筝一般飘入西边院墙内。脚尖才落在地上,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再度飞起来,手抓住一旁的树枝,悠悠荡荡,借势掠过底下的花花草草。

这园圃出奇地大,好一会,他才瞧见一座漂亮的院落。

想了想,他降在院墙上,仔细观察。

院里依然是花红柳绿,静谧无比。回过首,那大片的园圃却不见了,就连那座高达十余丈的神殿,也不见踪影。

洛自省手掌按在墙上,笑看着外头因他的灵力而时隐时现的园圃,手指轻轻划了几笔。

既然他已经触发了这阵势,可见这里确实是禁地。啧啧,设了重重阵势,真不知守着的会是什么好物事。

靠着记忆中黎唯指点过的要诀,洛自省很快解开阵势,跃入院内。

原本!紫嫣红、清丽雅致的院子,虚像尽散之后,却是犹如冰砌霜结一般,雪白晶莹且寒意重重。

连躲避的地方也没有,要是被人发现了,可真是百口莫辩了罢。虽然如此想,洛自省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小心地落在院中央。

禁地的阵势决不可能如此容易打开,所以迈步都得慎重行事。

洛自省仔细端详,正想起步,忽觉杀气袭来。

他猛然回首,急退数丈,飞回墙头。

杀气愈来愈重,洛自省定睛一瞧,却见院正中央,一位约莫四五岁的银发童子从地底冒了出来。他倒竖着眉,眉间煞气四溢,然,圆圆的脸配上瞪得圆圆的眸子,却没有任何威严可言。

洛自省不禁呵呵笑出声来:“银发童子?我怎么没听说圣人出世了?你这小家伙是妖是怪?”

“擅闯禁地的罪人!还敢口出狂言?!”童子咬牙切齿,怒道。

看来是切中他的要害了,洛自省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小小年纪,火气那么大作甚?这里又没写字挂匾,我怎知道是不是禁地?”

银发童子微怔,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神色忽然一变:“呵,不愧是五公子,狡辩的功夫甚是了得。”

洛自省收了笑脸,打量着刹那间便一派自在的银发童子,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洛家七兄妹,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银发童子抬眉哼道,“不过,你们不仅长得不像,性子也不像。”

“听你口气,似乎认识我某位兄长。”

“的确认识。不过,有你这样脾性的弟弟,孰幸孰不幸?”银发童子轻轻一笑。

洛自省目光骤沈。银发人与寻常人体质不同,成长很慢,这童子的年纪至少也有四五十了罢。既有年纪在,认识几位哥哥也不难。“嘻,我们洛家的事,何劳外人担忧?小娃儿,不与你闲话了,告辞。”

“想跑么?五公子,走之前,烦劳你解释解释,为何要闯禁地?”银发童子仰着脸,笑得纯真无害。

望着他的笑容,洛自省猛然想到天巽,皱眉回道:“不是说了么?我也不知这是禁地。只是学了点阵法皮毛,想试试自己的修行如何而已。”

“噢?真的么?五公子……到我师父跟前再说一遍罢。”

转瞬之间,童子的笑脸已经近在眼前。

洛自省微惊,反射性地向后仰身避过,御风退了数丈,停在树梢上。“师父?该不会……”他怎么偏偏赶了这么个好时候?

“就是那个‘该不会……’呢。我奉师父之命来守禁地,总得尽职尽责不是?若让你走了,如何交差?”

“若让你捉住了,我又该如何交差?!”

银发童子甜甜一笑,双眸微张,厉色尽显:“那便是阁下的事了。”

话音未落,他双袖一翻,两道红光闪过,擦着洛自省的脸颊飞过去。

洛自省只觉双颊边一热,便听后头轰然巨响。他顺势回首看去,不远处两棵千年老树被连根炸飞,碎片四散。

这童子很不好对付,有些麻烦了。“修行者对寻常民众下手,不太好罢。”

“这里有寻常民众么?我眼里,只有一个擅闯禁地的可疑者而已。”童子依旧笑得纯真无暇,袖子轻轻一甩,“方才不过是警告,这一回──”

洛自省暗中提气,立刻朝园圃外扑去。身后风声骤起,他急停下,趁势朝旁边一让。疾风如刃,击在园墙上,高两丈厚一尺有余的墙壁立刻崩塌。

“太危险了罢!”

“这种雕虫小技,也只能让洛五公子暂时停下来,不是么?”

还有更可怕的招数么?也不怕将这圣宫给毁了。洛自省不敢掉以轻心,使出看家本领,以气蓄无数虚像迷惑对手,脚下如生风驾云般纵身而去。

“呵……果然,洛家人真不好对付。”

发足飞奔之际,耳畔响起一阵轻笑。

洛自省忍不住分心嘀咕道:“请问,阁下,我们哪位哥哥与你结仇了么?”

“呵,我重霂与四公子的关系好得很……”

得来的却是意外的回答。

终于安然无恙冲入别院内,洛自省翻窗入殿,正想问问天巽是否知道银发童子的身份,却见床边立着一人。

原本要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只能在心中哀叹时运不济。银发的国师侧身望过来,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内殿这是去哪里了?”

一身狼狈的洛五公子当然不打算招认,笑呵呵道:“闵衍国师回来得真巧。”

“是啊,出乎内殿的意料了罢。”

“国师神通广大,睿智无双,我这等小民怎可能猜得透您的心思?我不仅没那种能耐,也没有那种兴趣。”

“内殿的能耐可大得很。这圣宫就好比自家后院似的,不是么?”

“……国师说笑了。”

天巽瞥了瞥满身尘土的某人,微微笑道:“国师,自省脾性如此,望请海涵。”

闵衍略微垂首,回望着他,道:“殿下好生休息,我准备好后,再过来。”

“烦劳国师了。”

闵衍转身,瞬间如烟雾般消散了。

洛自省这才松了口气,一面走近床边,一面从怀中掏出喜蛋:“连国师也没看出你的真面目么?”

天巽合上眼,道:“我哪有什么真假?国师不是用眼,而是用心去看,自然见识高远。”

“呵,难不成你还想说自个儿没有什么狼子野心?所以国师认为你作假作真都无妨?”

“谁无野心?你不是也有么?只是‘度’不同而已。”

洛自省拿出喜蛋,捏碎蛋壳:“天差地别……这鸡蛋……”他抬高手,看着薄薄一层膜下似乎在涌动着的白蛋,忽然紧紧抓在手心里,飞退数丈。

察觉气氛有变,天巽立刻张眼:“怎么?”

就在此时,洛自省忽觉右手奇痒无比,青筋似乎要爆出来一般凸起来,而手掌心里的奇怪物事也在逐渐膨胀,仿佛想要从他的指缝中迸出来。

“五公子!快丢开!”

重霂如一阵风般卷进来,夺过他怀里的喜蛋布包,扔到院子内。

只是在这一起一动间,殿内已充满了血红的雾气。

洛自省堪堪松手,那蛋便撑破了,喷出一团血雾。殿内的雾气立刻凝结,化成数只巨大的怪兽,向床上的天巽扑去。

天巽神色丝毫不变,抬起手来。金银青赤玄五道灵力自五指中喷涌而出,团团缚住那几只怪兽。

洛自省迅速上前,以气为刃,砍下它们的头。便听天巽道:“你从何处拿来的?”

“我……”虽然理亏,洛自省还是不愿示弱,正要辩解,就见天巽忽然浑身一颤,原本惨白的脸忽然变得赤红,仿佛随时都能渗出血来。

他暗道不妙,对院中正横扫妖魔的重霂喊道:“国师呢?!”

“现下阵势不稳,师父固阵之后便马上过来了!”

“那个男子!……戊宁尊者见过!”

“五公子照顾好殿下便可!师兄已经去处决了!”

血雾迟迟不散,妖魔愈来愈多,洛自省匆匆设阵,将它们隔在床外。他有些后悔了。若只害了自个儿,那还好说。但若是这狐狸殿下被他牵累而死,他自是愧疚难平。自己总以为看人很准,却忘了疼爱家人的模样也是可以装的。

“狐……殿下!天巽!没事罢!要服点解毒药么?”

这血雾太毒了,若不是他有随时吃药丸的习惯,恐怕也得见阎王了。洛自省竖起眉,等不及天巽回话,倒出药丸便要往他嘴里塞。

“不……”

天巽紧紧咬着牙,勉强侧过首。

“这次是我欠你的!我也懒得暗算你!快些服下!”

“暂时……死不了。”

“这种时候你露本性做什么?就该温温笑着不拒绝才是!”

“我只是……不想死……”

洛自省已经磨光了耐性,捏开他的下颌便要喂药,手腕却忽然一麻。

“内殿,交给我罢。”

眼见天巽浑身已经被血浸湿,洛自省放开他,绷着脸让到一旁。闵衍长袖轻荡,迅速点了两人的穴道。

吃惊之余,洛自省试着运气冲开穴道,却不得要领,只能申辩:“国师,我不想杀他。”

“内殿若再动气,毒气攻心便难救了。”闵衍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而后开始细细地观察天巽的病情,“至于殿下,他不能服解毒药。”

“那不是咒么?”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后,洛自省已经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安安分分地站着。

“有咒,也有毒。而且,正巧均衡制约,不至于死。但若是打破了这制约,便只有死路一条。今日的毒,只能一层层拔除,不能解去。”

“其余的毒与咒相制,所以不能拔除?那如何才能破咒?”

“要破以百名修行者之命下的咒,单凭凡人的灵力远远不够。”闵衍顿了顿,迅速在天巽各处大穴接上泛着淡淡银芒的灵力丝,“所以,殿下每月朔望都需经受咒毒发作之苦。”

洛自省怔了怔,想到那华美的皇宫,想到德妃梨花带雨的面容,想到益明帝的笑脸:“陛下知道么?”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

“……天下也有国师不知道的事么?”

闵衍直起身,道:“我是人,不是神。”

殿内的血雾渐渐散去,重霂和戊宁推门而入。

闵衍捻着导出毒气的灵力丝,问:“如何?”

“弟子失职,竟带入污秽之物……”戊宁垂下首,低声道。

闵衍侧眼,瞧向洛自省:“我倒是无妨,只是内殿和殿下──”

洛自省被他看得浑身发寒,忙接道:“是我太不小心了,竟随意接了旁人的东西。”

重霂和戊宁看他僵在床边,不知已站了多久,均神色一整。“师父,您不是不想干预这些事么?”“是啊,怎么都告诉他了?”

闵衍轻道:“我可什么都没提。内殿聪慧得很,自然通透。”

洛自省想了想,道:“国师虽然不能参与皇位之争,可总该调查使用邪术的人罢。”

“一直在调查,却没有证据。”

“师父,这回他们用的也是豢养的妖兽。”

“豢养妖兽……有此能耐之人,我一时也想不出来。”闵衍沉吟着,随意拂拂袖子。

洛自省顿觉身体轻松了许多,赶紧动了动筋骨。

“师父,请容许弟子调查此事。”戊宁又道。

重霂也道:“我想协助师兄。”

闵衍沉默了一会,倏然瞥了瞥洛自省:“重霂,你继续守禁地。只要内殿在这里一日,就不能放松。”

“是。”

“国师……”怎么将他说得与屡教不改的偷儿一般?洛自省想要开口,却又有些顾忌,只得将满口申辩硬生生压了下去。

看他明显不满,却很识时务地不再多言,闵衍微微一笑。金蓝双眸闪动着,他此时的气息与方才截然不同:“内殿,可否烦劳你帮殿下入浴?”

“为何是我?”

“你们不是新婚么?何况,这回的毒,也只能以灵池之水彻底清除。横竖内殿也要入浴,不如与殿下同去罢。”

“偌大的圣宫,就没有人服侍他么?”怎么这种差使就落在了他头上?洛自省双眉一拧,散发出更加强烈的不满。

闵衍注视着天巽的面孔,良久,方悠悠道:“殿下能依赖的,也只有内殿了。”

洛自省被他的神情镇住,心中暗想:这狐狸依赖谁都不奇怪,依赖他是最不可能的。

天巽的脸色已经恢复平常,只是仍在昏迷中。

洛自省将他背入灵池,毫不温柔地把他扔在地上。

灵池周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色,他逛了一圈,看天巽在地上无意识地呻吟了几声,于是好心好意地蹲下来给他解了衣裳。

推书 20234-02-24 :种田物语之静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