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如鸿煊,短短的时间内,鸿煊已经揣摩出来了圣零鹭泽的意思。
他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重新看向了焱昭。
“哥。”鸿煊说。
鼓起勇气开口说话的时候,碧蓉楼的老板在众人的簇拥下匆匆赶来。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名叫刘英。鸿煊和焱昭两人在小时候便认识他,有些交情。
而鹭泽又是碧蓉楼的幕后老板,刘英与鹭泽是下属与上司的关系。当刘英见到了鹭泽,陡然变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贴着地板。顾忌着鹭泽的身份,没敢开口公开请安,反而命小厮们扫清了整个一层楼的场子。
“你退下。”圣零鹭泽对刘英道。
刘英恭谨道,“是。”
焱昭有些诧异,从刘英的眼神里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刘英竟然知道鹭泽的身份!那鹭泽跟碧蓉楼是什么关系?焱昭大脑飞速旋转着,盯着鹭泽,眼神刚毅。
圣零鹭泽低头凝视着鸿煊。
心急如焚的鸿煊知道刘英此次离去,定然是会去叫兵来抓焱昭来护驾的!“哥,你快走!”鸿煊低吼。
焱昭这才将眼神移到了鸿煊身上,“鸿煊,你回避一下,我要与父皇好好谈谈。”
“你快走!”鸿煊焦急地脸色苍白,刚想冲上前去拉焱昭,“再不走就迟了!”没想到身体被鹭泽紧紧禁锢着,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鸿煊便放弃了。只得与焱昭保持着几步距离,眼睁睁地看着焱昭错失逃跑的大好时机!
焱昭还没有意识到刘英这次的离开会搬来禁卫军护驾,只当平日里鸿煊的撒娇任性,没有放在眼里,“鸿煊,安静点。在这里难得与父皇见面,不好好叙旧岂不可惜?”
鸿煊气得无语。
明明是好心好意救他,却被他呵斥让自己安静一点?!
活该被抓住!
一直沉默不语的圣零鹭泽开口轻轻道,“你想说什么?”
焱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鹭泽,气势强硬不乏傲气,一字一顿格外清晰地说:“我来向你……要……鸿煊。”
上一秒,还在瞪圆眼睛赌气;下一秒,鸿煊的神情忽变,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焱昭。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焱昭,俊脸愈发消瘦,有棱有角的,宛若雕刻出来的一样精致。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永远有一种圣零鹭泽所没有的年轻气。他已经度过了狂傲不羁的年少时期,正在向成熟过度,而现在的他,拥有年轻人的身体,成熟人的心智,绝对是很多人梦中的完美男人。
这样完美的男人,说出了这么一句霸道的话,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心,更何况是鸿煊。
鸿煊当初僵住。自己离开塞浦路斯的时候,焱昭还并不是这样。
是什么改变了他?
他经历了什么铭心刻骨的挫折,让他瞬间长大?
“给朕理由。”圣零鹭泽的嗓音从高处传了下来,依然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冷漠。鸿煊的反应,他都看在眼底。而焱昭的改变,他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焱昭冷笑,“你有什么理由扣留他,限制他的自由?”
“哥,别说了。”鸿煊被焱昭这句冲撞的话吓住了,慌忙出言阻止。“还不快道歉!”一个劲的朝焱昭使眼色。
“儿臣该死,不该出言冲撞父皇。”焱昭的嗓音僵硬至极,一点都没有认错的态度。以至于道歉的话语说了出来,更有讽刺的效果。
鸿煊的心,瞬间冷了下来。
现在的焱昭,好陌生。
虽然先前充满叛逆眼神被抹去了棱角,但是现在的他,让鸿煊怎么看,怎么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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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煊,你进屋休息。”圣零鹭泽轻轻拍了拍鸿煊的后背。
鸿煊点了点头,刚刚还因为重新见到了焱昭而心潮澎湃,现在仿佛从头到脚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只剩下彻骨的寒气附身。他在小耳朵的搀扶下,走进了屋中。小耳朵扶着鸿煊坐下,关上了身后的门,不妨碍鹭泽与焱昭说话。又给鸿煊倒了杯茶。
“他们是父子啊……”鸿煊坐在床边,自言自语。
小耳朵安静地站在鸿煊身边,一言不发。
鸿煊还不明白一件事:焱昭是怎么一声不响地来到贝弗利的呢?就连他舅舅的[如月]府邸都被安插了鹭泽的眼线,来到贝弗利,不可能没有一丝风声。而如今竟然能够出现在碧蓉楼且不惊动鹭泽的眼线,是该夸赞他么?
“我是鸿煊,我不是物品,我不想被他们两人就这样争来争去。”鸿煊呜呼一声,倒在了床上。
心,无端地痛了一下。
鹭泽,你要小心现在的焱昭,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做事不计后果的少年了,他变了,就连看自己的眼神,对自己的态度,全都变了。他不再像童话里的骑士,对自己的话语言听计从……
焱昭,是谁伤害了你?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你就变得如此老成。只有铭心刻骨的伤害,才能让人在一夜之间瞬间长大。焱昭,你还会变回来之前的那个你么?宁可你有野心有抱负,宁可你继续嚣张着说要当太子……也不要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真的好可怕。你已经不肯再做我鸿煊的骑士了么?
那么,小时候你要保护我不受别人欺负的誓言,算什么呢?
一滴晶莹的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盈出,划过了太阳穴,流进了浓密的长发里。纤长笔直的手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洁白无暇的床单,被很明显地扯住了一团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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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
焱昭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团被折的很皱很皱的小纸条。铺平后,递给了鹭泽。
鹭泽接过了纸条,看了看上面的字。
正面:鸿煊,朕已不再有你这个儿子。
背面:朕想八抬大轿娶你进宫。
正是四年前,鹭泽写给鸿煊的字条。
“这么说,鸿煊不是你的儿子。你们之间已经解除了父子关系。”焱昭笑了起来。
鹭泽面无表情,将纸条随手搓成了一团。
“父皇,”焱昭不疾不徐,“让一个根本没有本事的人当太子,你会害了他。你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你会让他得到本来不属于他的东西,你会让他感受不到任何快乐!”
圣零鹭泽说,“焱昭,立储之事,还轮不到你插手。鸿煊不希望朕对你动手,你还是早点离开,否则禁卫军来了,你会很狼狈。”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楼下的吵闹声,紧接着是皮靴蹬在楼梯上,咚咚咚的麻利的上楼声。
焱昭’切‘了一声,知道自己现在不得不离开这里。
便跑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户,跳了出去。
随即走上楼的是为首的千夜希。
“跟上他,看他在贝弗利的藏身之处是哪里。”圣零鹭泽低声命令千夜希。
千夜希点了点头,“是。”
圣零鹭泽又朝屋内道,“鸿煊,出来。”
屋里没有反应。
圣零鹭泽蹙眉,又喊了一声,“鸿煊,出来!”
依然是静静地没有反应。
圣零鹭泽心里暗呼一声不好,猛地踢开了大门。小耳朵被五花大绑在了桌子腿上,嘴里被塞了一块手帕。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圣零鹭泽扯掉小耳朵嘴里的手帕,问道,“鸿煊呢?”
“跳、跳窗出去了!”
这么短的功夫,这个小家伙能去哪儿?圣零鹭泽凝眉深思,走到了窗边,看着楼下热闹的街市,车水马龙……
第208章:既生瑜,何生亮?
禁卫军统帅走上前请示圣零鹭泽该如何行动。
“起驾回宫。”圣零鹭泽说。
统帅不明白,“皇上,不下令追下去?”他们没有见到焱昭的身影,只把焱昭当成了单纯的刺客。
圣零鹭泽沉默不语。追下去也毫无意义,反正鸿煊都是要前往塞浦路斯执行任务的,只是早晚问题。经这么一闹,焱昭势必不敢在贝弗利多呆,恐怕今晚便要起身赶回塞浦路斯。
只是可惜了今晚……的一夜春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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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圣零鹭泽回到宫里,便一直呆在议政殿批阅奏折。站在一旁服侍的小耳朵哈欠连篇,却不敢说半个字,耷拉着脑袋。奉茶的宫女不小心打碎了茶杯,跪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
而圣零鹭泽仿佛看奏折看得入了迷,竟然没有听到打碎茶杯的声音。
在小耳朵的眼色下,匆匆收拾起了地上的狼藉,想悄无声息地退下。
“会割破手的。”一直沉默的圣零鹭泽放下奏折,忽然起声道。
宫女瞬间吓得面无血色,重新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奴、奴婢该死!”
圣零鹭泽说,“自己惹下的烂摊子,非要自己收拾。”神情非常非常温柔,望向窗外黑色的夜空,意有所指,话中有话。
见皇上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小耳朵趁机走上去劝道,“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
今晚,本打算一夜春宵。
而鸿煊此时此刻应该与焱昭呆在一起吧。
圣零鹭泽连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于是又重新拿起了桌子上的奏折,继续批阅了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既生瑜何生亮。”接着,便见到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子蝉穆青悠悠地走进了议政殿。
圣零鹭泽眼皮都没有抬,便知道来者。
“擅闯龙钺宫,你可知道,会是何罪?”圣零鹭泽面无表情地问道。
子蝉穆青跪在地上请安,“属下知道。”
“起来吧。”圣零鹭泽将奏折扔在桌子上,喝了口茶。“什么事?怎么刚刚进门的时候会发出这种感慨?”
子蝉穆青说,“难道这句话不正是皇上现在心里想的?”
圣零鹭泽抿唇不语。
“听说今晚的碧蓉楼里发生了大事。皇上您与焱昭在碧蓉楼里意外遇见。”子蝉穆青说,嗓音清晰而利落,语气客观而冷静,“听说当时,太子殿下也在那儿。”
圣零鹭泽’砰‘的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搁在了桌子上。
整个议政殿的宫女太监们闻声纷纷跪下。
圣零鹭泽没有说话,深紫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玄寒。
“皇上息怒,属下并无冒犯之心。”子蝉穆青慌忙撩起前襟,单膝跪下。
圣零鹭泽环视左右,“你们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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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蝉穆青面色如常站在殿下,等到众仆人全部退下后,才开口对圣零鹭泽道,“皇上,夜深了,您也该睡会儿了。”
“谁让你来的?”
子蝉穆青静默不语。
不过圣零鹭泽也不是很想听到答案。因为从子蝉穆青口中说出来的,不是哪个宫的嫔妃的名字,就是永寿宫的太后的名字。于是圣零鹭泽作罢,走出了议政殿,站在走廊上看着夜晚清朗的天空。
深蓝色的天空上,闪耀着八颗孤星。
“朕记得鸿煊身边有个小猫人,身上也有紫星。”圣零鹭泽起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寂。
子蝉穆青紧了紧喉咙,“皇上,杀不杀小六全在您的一念之间。虽然几率很小,但是说不定小六体内封印着的星辰正是能够恢复您和太子殿下记忆的那颗。”
“你是希望朕杀了他?”圣零鹭泽有些诧异。
“太子是太子,小六是小六。”子蝉穆青冷冰冰地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圣零鹭泽揶揄,“原来你还有这么毒蛇的一面。”
子蝉穆青单膝跪下,毕恭毕敬地问道,“皇上,您可知太子殿下身上带有全系的能力?”
“朕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知道自己正是他的守护兽。
“难道您不怕太子殿下此次前去塞浦路斯,会有去无回?”子蝉穆青的嗓音嘶哑。
圣零鹭泽脸色瞬间阴郁了下来。
不是因为子蝉穆青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是因为子蝉穆青说的都是事实,都是百分之八十会发生的事情。
这一点,圣零鹭泽比所有人都清楚!
子蝉穆青说,“论关系,焱昭和太子最为熟悉热络!论年龄,焱昭和太子是同龄人,都是最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论身价,都是皇子,不存在地位的悬殊!皇上,属下知道您这次为什么会放手让太子离开,但是,您就这么相信他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您就这么相信他?”
“穆青,你并不懂鸿煊。他平日里的哄骗只是在小事上,大事上还是很听话很温顺。”圣零鹭泽不急不慢地说道。
子蝉穆青说,“焱昭的魅力也很大,皇上。”
“你想说什么?”圣零鹭泽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如果再不释放小六体内的那颗被封印的灵魂,恢复太子对您的前世的记忆,恐怕到时候会后悔。”子蝉穆青说。
“你怎么这么肯定小六体内封印着的星辰正是能够恢复朕和鸿煊记忆的那颗?”圣零鹭泽霍的转身,低头俯视着跪在脚边的子蝉穆青,嗓音提高了三分,脸色阴霾可怕,“你怎么这么肯定!”
子蝉穆青脸色苍白。
“你不说是吧?”圣零鹭泽冷笑。
子蝉穆青低着头,“我说。”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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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年前。
当时我才刚刚就任七杀成员中的’金‘,成为七杀之首。守护祖先亡魂,守护七杀教。
当时,我们三人(子蝉穆青、龙沉寻禹、圣零鹭泽)的关系早已已经因为鹭泽您一意孤行,摧毁星辰而闹僵,以至于决裂。龙沉寻禹一人前往比特摩尔斯隐居,只有我还呆在您的身边。
为什么我没有离开?其实我可以像龙沉寻禹一样离开贝弗利这个是非之地,选择隐居他乡。但是我没有。
我的父亲因您而死,但是我依旧选择了继续像父亲一样,决定站在您的身后,听您调遣。
其中有一小部分的原因是我表面上同你说的:因为我是金,因为您看中了我的能力,将金戒指赐予了我。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我当时年少气盛,对您更是万般尊敬。七杀教总堂里候选人很多,我不是最优秀的那个,而您却将众望所归的首领角色交给了我,这让我受宠若惊。
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
当时的您,喜怒无常,两年前大皇子的到来让您仿佛截然变了一个人。
整个朝野上下,也就只有我的劝言,您才能听进去。
也许先祖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一晚我在七杀教总堂守夜。感受到了总堂庙宇下发出了不平常的颤抖,我担心出了什么事,在紧要关头没有去通知您,而是私自闯了七杀教总堂下面埋葬着的皇帝陵墓。
不料,刚刚走进陵墓,便被当头一棒,瞬间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发现灵魂脱离了身体。我以灵魂的身份重新站了起来。我看到了我从没有看见的景象。我看到了先皇。
同时也看到了站在先皇身后的父亲。
我那因为完成您的命令,不料发生意外而死亡的父亲,我竟然看到了他。
不知道先皇这么做有什么意图,但是他的确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让我手足无措,慌忙跪下。
父亲走过来,扶起了我,对我解释他的死,当时您已经尽力挽救,但是总归我父亲是先皇的属下,先皇想要的人,您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留不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白了,父亲的死,是先皇故意召走的。
我不信,但是我依旧听了下去。
父亲说,先皇对您的做法很震惊。
先皇说您已经丧失理智。
但是我说,这是您的私事,我觉得没有任何人有插手去阻止的理由。哪怕是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