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农夫养成记 上——筱公子

“这么厉害？”

“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这个传说，程老爷子十八岁考中探花，可惜赶上战乱，他没有用武之地，为了家人的安全就找到此处隐居下来，再没出过山。”筱旻简单的一说，却是唏嘘不已，“当初若不是叛党造反，程老爷子官至宰相都有可能。”

江逸不由自主的反驳：“什么造反啊，明明是前朝末帝荒淫残暴……再说了，他有真才实学，当今圣上也会不计前嫌的启用他啊。”

筱旻默默的看了他一会，摇摇头说：“平头百姓谈论这些做什么，快些回家去蒸熟吃麦子才是正事！”他语调轻快上扬，走路的步子也轻盈欢快，江逸有话想问都被压住了，跟了他后头也感染了快乐，两人几乎是跑着回去的。

到了家里，筱娘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了，筱爹一早就去赶海捕鱼拾贝了。地瓜破天荒的没出门，筱旻见到他赶紧转述了村长的话，让他明天早起去牵牛。

地瓜睡眼惺忪的坐在饭桌旁，趴了上面下巴垫在手背上，说：“我知道，昨天阿豆就跟我说了！”他指着江逸问，“你们俩怎么又一块？”

“江公子去晨练，你也好生学着早起吧。”筱旻抢在江逸开口之前，坐下来开始吃饭，然后跟母亲说桶里有麦穗，上锅蒸一下，中午他没事干，就搓这个了。

趁着地瓜去添粥了，江逸小声问：“你为什么每次都不跟地瓜说实话呢？”

筱旻仍旧是原来的姿势，夹了咸菜丝咬一口馒头，回答说：“下次你跟他说实话，自己试试看。”

江逸看着端了粥走过来的地瓜，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歇了一会，筱旻把家里几个人换下来的衣服抱出来放到大木盆里洗，江逸在一边看着，说：“你什么都会干啊。”

“不然都丢给我娘，会很累的。”他说着就撒了皂角粉开始搓，“所以你看啊，普通人的生活是很麻烦的，你一个大少爷，怎么能做的来农夫呢。你那个梦想就跟地瓜闯江湖一样，还是就放在脑子里想一想就算了。”

江逸忽的站起身，把下摆撩起来扎进腰带里，挽了袖子，把手伸进盆里，拿了一件衣服学着撒了皂角粉，看筱旻怎么做他就依样学着，看着清水变成浊色顺着手腕滴落盆里，他就洗的更卖力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教着我怎么做一个地道的农夫，我相信比闯荡江湖要容易得多轻松得多！”也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容易得多轻松得多，比批阅整案的奏折要容易得多轻松得多！

筱旻笑的开心，说：“好啊。”

蒸麦粒费时不多，中午之前筱娘就蒸熟了，一并的煮了一盆绿豆水，还有一把咸鸭蛋。筱旻帮她捡蛋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快端午节了啊！”

“嗯，你下午去拔几棵艾草，早晨你出门早，我也忘记跟你说了。”筱娘说道。

筱旻说：“不急，初五才用呢。”

“还是早些好。”

“哎。”筱旻乖巧的答应了，他这个母亲习惯了未雨绸缪，什么事都要提前打算好，这天生的操心命，幸亏丈夫孩子都言听计从，从不惹她生气。

于是，午饭的桌子上除了筱爹拿回来的新鲜的鱼虾和时令的青菜，还有每人一碗的麦粒。

午饭后习惯性的午睡一会，江逸刚睡着就听到外面有沙沙的响声，他坐起来到窗户跟前看，居然是下雨了。

隔壁间筱旻也听见了，连忙爬起来，头上戴了斗笠就跑到院子去，江逸跟着到了门口，看着他在渐渐变大的雨里把厢房的门窗关了把竹帘放下，又把院子里怕淋的东西拿到门楼去。江逸想出去帮他被制止了，就只好在门口看着，他见筱旻身上淋了透湿，赶紧去拿了块干布。

雨骤然变大，筱旻只能躲在门楼里。他倒也不急，这雨虽然大但是下不了多久，等着一阵过去就好了。他无聊的看着某处发呆，忽然觉得脚下的水有点不正常，他这才发现排水的阴沟被堵了，赶忙拿了趁手的细竹竿去捅。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堵死了，他费劲的捅了很久都没通，这院子里的水已经越来越多了，继续不停雨就会淹到他们屋里的家具了。

江逸隔着雨帘看不清筱旻在干什么，但是知道他一直这么淋着雨一定不好，他敲了地瓜的门问他要伞，地瓜说伞都放在东厢房呢。听到这里他就立刻拔腿跑出去，头上也是一个斗笠，干布揣在怀里护着。

掀开竹帘推开木门，在暗淡的光线里四处寻找着，好不容易找着了，他赶紧退出去，差点被里面放着的杂物绊倒。撑开伞站在筱旻身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筱旻突然觉得头顶不下雨了，奇怪的一抬头，江逸正笑着看他呢。

第八章：初体验（6）

筱旻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但是他觉得那一头好像是堵了块大石头，怎么都推不动。江逸也发觉不对了，一手撑着伞一手去帮忙，两人努力了半天终于捅开了，筱旻气呼呼的去拉大门，要把那个堵着通水口的东西看个究竟。

江逸一把拉住他，不让他出门，说：“雨下这么大，你干什么去？”

“没事，我就看一眼！”筱旻挣开他的手，江逸挡在门前，说：“管它什么堵着呢，你先把自己擦擦干吧。”说着从怀里拿出干布递给他，筱旻接在手里还能感觉到他身体捂热的温度，抬眼看着他，轻声说：“谢谢。”

巨大厚重的雨幕和青砖的门墙似乎将他们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好像天地间除了倾盆而下的大雨，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都不敢发声，怕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啊啾！”筱旻重重的打了个喷嚏，两个僵住的人才像重新活过来一样。江逸从他手里拿过来一块干布，帮他摘掉斗笠，擦着湿了的头发、脸和脖子。筱旻就乖乖的站着让他忙活，等擦完了，他问道：“你家有弟弟妹妹让你照顾过吗？”

“没有，本家我是老幺。”江逸回道。

筱旻哦了一声没有下文了，他低下了头，淋湿的睫毛根根翘立分明，江逸忽然看的口干舌燥，连忙扭了头去看雨幕，两人站在原地等着雨势变小。

夹着雨滴的北风刮过来凉飕飕的，筱旻轻轻地打着颤，江逸担心的看着他，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冷？”

“还可以。”筱旻说着又哆嗦一下。

江逸看着大雨说：“冒着雨回屋换衣服吧。”说完这话，他长臂一伸把筱旻揽进怀里，将他的头压低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撑开雨伞说了个“跑”，两人步伐一致的从门楼一直跑回正屋。

筱旻拉着江逸进了自己房间，找出两套衣服来，递给他一套，说：“这个是去年我娘做给我的，她以为我还会长个儿就做大了一点，你穿应该合身。”

江逸接过去，转身去自己那间屋子换了。这时候看窗外的雨，似乎小了许多。他帮筱旻倒了杯热茶送过去，看着他喝完了，叮嘱他盖着被子发发汗，他便坐在炕头看着他，等雨停了再去烧点姜汤给他防止受寒。

筱旻乖乖的上炕躺下，江逸笑笑：“你突然这么乖顺，我倒有点不习惯了。”

他这么说了，筱旻还是温和的笑着，并不抬杠。看的江逸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才犹犹疑疑的说：“其实我之前，不太喜欢你……”

“啊？为什么？”江逸吃了一惊。

筱旻有些赧然，垂了眼帘兀自笑着，过了一会儿才看着江逸说：“你这样的世家公子，纨绔子弟，都是娇生惯养的，也很习惯狗眼看人，自觉高人一等简直不可一世！尤其是在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乡民面前，更是一副皇帝老子都没有的派头……”

“那你当初干什么收留我？”江逸不解地问道，既然这么讨厌，不是应该让他露宿荒野，甚至诅咒他葬身兽腹吗，而且听他这话，似乎是碰上过这类人，那不更应该避之不及么？

筱旻扮个鬼脸说：“为了找机会呛你啊，看你的窘样，奚落你呗。”

江逸再吃一惊：“原来你是这般险恶用心啊！”他忿忿不平，“我看错你了，原想你是个热情的人，没想到居然是……”

筱旻笑的得瑟，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江逸越看他一脸得意就越是满心的郁闷，干脆爬到抗上去挠他痒痒！

他伸手到他腋下搔了几把，筱旻身体弓起来，头埋在他肩窝又笑又讨饶，他可不打算这么轻易饶过去，便压在他身上变本加厉起来，结果筱旻为了躲他呛了一口气，咳嗽不停，江逸便没辙了，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筱旻好不容易止了咳，说：“不过几日接触下来，对你的印象就全变了。”其实最主要的是刚才在雨里，他看到江逸是真的担心，叮嘱他发汗也是满眼的关切，像亲人一样的温暖感觉。之前对待农活的那种认真劲，只是让他有些意外而已。

筱旻是在父母的爱护下长大的，加之从小乖巧懂事长得也好，村里人也都很喜欢他，他的身边环绕着都是善意和关怀。然而没有人会只满足于此，反倒越是这样沉溺在关爱中，他就越喜欢那种温暖包围的感觉，讨厌虚伪和趾高气扬的人。

江逸的真情实意让他彻底对他改观，他朝江逸伸出手，说：“真心的交你这个朋友。”他可以自信的告诉父亲，这个贵公子和他们在桃源镇上看到的员外公子不一样，他有良心，有感情，他看人的时候没有分成三六九等，这样的人，适合做朋友。

雨渐渐的小了，筱旻也暖了过来，静静的和江逸坐在炕上，像是认识了多年的好友，他在你身边，却又像是只有你一个人。

江逸看着零星飘着的雨丝，下了炕穿上木屐，说：“你等一会，我帮你弄一碗姜汤去。”

“不用了，我没事。”筱旻忙说。江逸拍拍他的肩，说：“放心，这个我会做。”几年前秋狩时淋过暴雨，他那时候学会了做姜汤，这一路上走来，北地的大雪严寒，都是他熬了姜汤驱寒度过的。

见他那么自信，筱旻也没再说什么，微笑着看他出了门，视线依旧转向窗外的雨帘。

他坐了一会，突然想起来，这么大的雨，早上刚浇了菜，地里积了水会把菜都涝死的。

他赶紧下炕去找蓑衣，出门见地瓜站在门口，便问：“有事？”

“那个江公子在干什么？”

“弄姜汤。”他答道，又皱眉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怒气冲冲地说：“你在屋子里倒也坐得住，居然让客人去给我撑伞！”地瓜连忙抱头跑开。

无奈的瞪了那个逃窜的背影一眼，他又轻手轻脚的穿过客堂，再经过筱娘做女红的外房进了最里的套间，他轻轻地推开房门，看到里面的父母二人仍在沉睡就放心了。

筱爹天还没亮就出海走了，累了半天，一旦睡着最好不要吵醒，不然就会歇不过来。筱娘是那种很不容易入睡的人，一旦受惊醒来就会头疼，所以每年筱爹都要加固套间，做到最大程度的隔音。这么着她的睡眠才好起来，筱旻生怕这阵大雨把他俩吵醒了。不过看起来还好，这雨下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睡熟了，所以竟然就没吵醒。

江逸在厨房里切了姜片加了葱段，添了水生起火开始熬煮，这种锅灶和他之前架起篝火吊个瓦罐就熬汤，烧柴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集中热量，锅热得很快，没一会就听到里面的水咕噜咕噜的冒了泡。但是因为刚下过雨的原因，烟囱有些反烟，他被呛得又是咳嗽又是流泪。

添了一把柴火，关上炉门，他跑到门口换气，却看到筱旻披了蓑衣从堂屋出来。他连忙喊住他：“荞麦，你要去哪？”

筱旻本不想让他看见，谁知这么不凑巧，只好老实回答：“我去菜地开个水沟放放水，不然都就涝死了。”

江逸一把拖他进来，说：“等一会，姜汤就好了，喝了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去，我很快就回来。”

“还在下雨呢，到处都湿滑泥泞，你一个人去怎么让人放心？何况刚才还淋了雨。”江逸握着他的手腕不松动，拉着他走到灶前，弯腰看了看锅炉里的柴烧尽了，他拿抹布垫着揭开了锅盖，筱旻只好帮他去那来碗和勺子，等他舀了一碗喝下去。

把厨房收拾好了，再出门时已经停了雨。

筱旻脱了蓑衣，拿了一把小号的铁橛就准备出门，江逸跑回厨房拿了雨伞，说：“万一一会再下雨就不怕了。”

“应该不会了。”筱旻抬头看看天，“每年到了五月中才开始有这样的大雨，就下一会儿，过了就不再下了。不过今年来得早了些……”他颇有些困惑，但也没有过多纠结，跟地瓜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刚下了雨，很多地方都积了水，那条小溪更是水流丰沛起来。

他们走上木桥，筱旻说：“水量最大的时候这桥就被淹了，不过我长这么大也就见过一次，全村的田都被淹了，好多房子也被淹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家把房子盖在平凹的地方了。”

江逸一回想，可不是嘛，几户人家聚在一起，总体上碧汀村的人家很分散，因为他们都是据高地而建房。

筱旻又说：“大多数时候，这里都是风调雨顺，旱田虽也不算肥沃，但是打下来的粮食也够一家人吃一年了。”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是满足，微微上翘的嘴角，眉眼弯弯。

“赋税徭役重不重？”江逸问道，他虽然不务正业，也经常听到朝内大臣关于这方面的争论，何况他这一路南下，除了看景色，也有意无意的了解了一些民生。他实在不希望那些沉重的阴影压在这片乐土之上，更不希望这里的快乐生活被破坏掉。

筱旻面露难色，他看看江逸欲言又止，弄得江逸都有些担心了，问他：“很沉重吗？”

筱旻摇摇头，说：“编制上，没有碧汀村。”

江逸头一下疾转，盯着他说：“你是什么意思？”没有编制，就是说在姜国没有他们的登记，就相当于他们都是隐形人，他们就不用承担赋税，但是……也不能考取功名了。

这样与世隔绝的存在，世外桃源般的人间乐土……桃源山，这才是它名字的真正来源吧。

筱旻面色冷静：“就是你想的意思！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知道这里的存在，所以你的到来才让人惊奇。”

第九章：初体验（7）

江逸瞪着筱旻，后者却慢慢的笑了，他越笑越张狂，干脆笑弯了腰蹲下身抱着膝盖继续大笑。这一来，江逸就全明白了，刚才他就在怀疑，怎么这话说着跟鬼故事似的，居然又被他捉弄了！

筱旻在他做出反击之前聪明的逃开了，他是在这里长大的人，他知道雨天过后的小路应该怎么走才稳当，所以一路遥遥领先。

等跑累了就站住了呼呼喘气，一边嘲笑的看着江逸左一跤右一跤的滑稽模样。等人追到跟前，他却不躲不闪了。江逸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实在不好意思和他追究。

这路不好走，筱旻就搀了江逸的胳膊扶着他，免得滑倒受伤。江逸回头看了看他，肚子里的火气就慢慢消了。但是那个问题还是萦绕在他心头，他又问：“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话一问出来，他就更来气：“你嘴里到底有几句是真话的？”

筱旻微微笑，说：“你知道实情又能怎样？”他本想继续逗逗江逸的，这个人太好玩了，他说什么他都信。可是却看到江逸眉头皱着，心里有些不安，便说了实话：“碧汀村真的没有编制，因为村里的人也不常出去，而镇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从哪里进来，连他们都不很清楚，更别提那七十多里地外的县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