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一个干瘦的警卫老头拿着警棍站在三公尺外的距离,瞥惕的瞪着两人。
「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林景禹转正轮椅,和老头打招呼:「王爷爷,是我!」
老头细细的打量着林景禹,半响,吃惊的叫了起来:「你是……林少爷?」
「对,是我。」
「林少爷,好多年不见你了——」老头欣喜的上前几步,当视线落到轮椅上,不可思议道:「少爷,你的腿……」
「王爷爷,我能进馆里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老头打开圆弧形顶棚建筑物的大门,开了灯,加贺推着林景禹走进去,眼前是一个蓄满水的游泳池。
「这里,就是我小时候的天堂了。」
这间游泳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虽然古朴,但环境很干净,加贺推着林景禹,绕着泳池走了一圈。
「这儿以前是市体校的训练基地,后来体校搬走了,我家里出资把游泳馆修整了一下,免费对中小学学生开放……不过这里地方这么偏僻,一直没什么人来就是了。」
走到跳水台后方,林景禹的声音突然提高:「啊……果然还在!」
加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红色漆字标语下,张贴着一张红底的类似荣誉榜的东西,上面贴着一些发黄的少年照片。
走近,在最上面一排,找到了林景禹的照片。
「真是男大十八变啊……」十几岁的林景禹脸颊还有末退的婴儿肥,像是在嘴巴里塞了两颗包子,鼓鼓的,眼皮不知是不是常年被水泡着,还有些肿,眼神倒是亮晶晶的,一脸淳朴相。
低头再看看现在这个男人,额头饱满,下颚线条清晰,平时一副正直上进好青年的样子,可是凤眼低垂再掀开的时候,就会流露出诱惑中透着犀利的神采,让人像被打麻醉剂了一样,哪怕是被剜肉刮骨,也不知不觉……
「老板?」手被攥住摇了摇,林景禹一脸暧昧的笑:「你看我的眼神,简直是要吃了我……」
「呵……」加贺抽回手,嘲笑道:「看你以前的照片.几乎让我怀疑你是整过容的,未免也太丑了!」
「老板,我那时才国小六年级,还没长开啊!」
林景禹皱了皱鼻子,盯着自己的照片,倒是越看越满意:「那年,我在市运动会上,得了游泳比赛里少年组几乎所有的冠军,奖牌挂得脖子都直不起来,奖状要两个人帮我抱,奖品都是些日用品,堆了满满一后车箱……」
林景禹仰起头,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我这辈子最荣耀的时候了!」
「怎么可能,林大少爷应该一直是众星拱月,荣誉不断的!」
「不,只有这个,是我靠自己赢得的!」
「……」
「我曾经的手下败将,现在,可是世界冠军呢……」林景禹指了指自己旁边一个少年的照片,语气里是满满的羡慕:「我读大学时他破了世界纪录,还特地打电话来跟我炫耀……这个臭小子!」
「世界冠军能有多少钱?你从小锦衣玉食,才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这和能挣多少钱没关系!你想象一下,破了纪录就意味着你是世界上游得最快的人,这种感觉——」
「那有什么用,我更想当世界上最有钱的人!」
见怎么也说不通,林景禹垂下了肩膀,哀怨道:「老板,你心里就只有钱。」
加贺冷笑:「的确,我心里只有钱,我要的就是站在金钱权势的巅峰!」
「我只是很喜欢漂在水里的感觉,喜欢越游越快,游到精疲力竭,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林景禹低下头,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打。「要是我不是长子,我一定会去当运动员的……」
加贺相信,林景禹这一刻表现出来的低落和遗憾,不是装出来的。
「你向家里争取过吗?」
「怎么可能,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可笑的是,小时候练习游泳,要是花费了太长时间,我居然会有负罪感。怎么可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业余爱好上呢?」林景禹抬起头,可怜巴巴的问:「水性好,还是有些用处的吧……」
「应该、应该是有用吧……」
「还能救自己一命呢!」
「……」
林景禹满脸笑容,好像在开玩笑,又似无心之语,可听在加贺耳朵里,就是在谴责横滨那夜自己开枪伤了他的行为。
本来这种程度的挑衅也没什么,林景禹一向爱讲双关语,以激怒他为乐。但是一想到林景禹为了林皓、林宝禹那种白痴,牺牲奉献恨不得搭上自己整个人生,而面对自己,就斤斤计较寸寸算计,心底那股无名之火就冒了起来。
「啊——」
加贺突然抬起脚,对准轮椅的底轮狠狠一踹,完全没有准备的林景禹顿时失去了平衡,连人带轮椅摔进了泳池里。
虽然腿脚不便,但林景禹不愧是水蛇转世,在水里可比在地上灵巧多了,靠着一双手臂,以狼狈的姿势游到池边,抓住铁管把手,抬起头看着加贺,嘴唇微微发抖:「老板?」
「你不是还可以参加残障奥运吗?也许还能拿个奖牌回来呢!」加贺原杉走到池边,俯视着被冰冷的池水冻得脸色发青的林景禹,心底的火气总算冷却了些。
四目相对,林景禹湿润的凤眸先是惊诧,而后委屈,最后变成了无可奈何。他单手抱着栏杆,一只手臂伸出来,有些虚弱的求助:「老板,我上不去,拉我一把!」
加贺上前一步伸出手,心想林景禹不会那么幼稚把自己拉下水,却还是抓住了扶手固定身体以防万一。
可是没想到,林景禹握住他的手腕时,另一只手臂就势搂住他的脖子,身体借着水的浮力向上,湿润的嘴唇迅速贴上他的嘴唇,并完全不给他抗拒的机会,舌尖钻进他因惊讶而微张的口中,缠住他的舌头,缠绵而激烈的吸吮搅动。
「唔……」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加贺脚下一滑,双膝着地跪在了池边。
高度的降低使林景禹的靠近更加便利,他肆无忌惮的加深了亲吻的力度,有力的手掌在加贺后颈揉捏抚摸着,另一只手也抱住加贺的腰,两具身躯紧紧的贴在一起。
林景禹的身体又湿又冰,发梢还在淌水,滴进加贺的衣领里,让他打了个寒颤,也终于打起精神,掰开林景禹环在他腰上的手,挣扎起来。
「混蛋,放开我……」
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轻啄着加贺的嘴角,林景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发出模糊的叹息:「老板,快收起你的小猫爪子……」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东西……」
「我不是你的宠物!」加贺大怒,狠狠将林景禹推回泳池里,扭头出了游泳馆,大步往外走。
可恶!又被这小子戏耍了……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与当初一边说「我是你的」,一边算计走中国公司的情形如出一辙。
这是他的天堂?真是可笑,是他心甘情愿被那些狗屁责任绑住手脚,甚至对自己的梦想有负罪感,这样的天堂,与梦魇有什么区别?
而他给他那两枪,只是让他更清醒的面对这个现实而已,想让他心生愧疚?太幼稚了,他加贺原衫怎么会是那种被苦肉计给麻痹而心慈手软的窝囊废?!
林景禹,你太小看我了!
「加贺先生!」来到大门口,邹杰启动车子,横在加贺面前,摇下车窗道:「请上车,我送你回去。」
「你不用等林景禹吗?」
「来之前林先生就说,如果加贺先生自己出来,就先送你回去,然后再来接他,这里很偏僻,路上拦不到车的。」
加贺犹豫了几秒钟,打开车门坐到后座。邹杰立刻启动车子,原路返回。
这里的确很偏僻,开了十来分钟,一辆车也不见,自己的司机还是没找到方向,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加贺盯着邹杰的背,半真半假的道:「邹杰,你要不要过来帮我,我给你的待遇绝对比林景禹好。」
「加贺先生说笑了,我只是个司机,顺便保护下林先生的安全,其他事情,大哥没吩咐我也不会做!」
原来邹杰是祁子嘉借给林景禹的保镖……的确,林景禹需要个保镖,不久前他才被一群不入流的混混围殴,受了不轻的伤,不知道痊愈没,现在又被自己踹下冰水池,不会出什么事吧?
游泳馆那老头走路都颤巍巍的,不知能不能把林景禹从水池里拉出来,明天就是股东大会,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难脱干系不说,对各位股东也没办法交代。
加贺眉毛拧在一起,沉声道:「邹杰,我们回去接林景禹吧!」
「好。」
邹杰二话不说,调转车头回到游泳馆,下车和加贺一起往馆里走去。
警卫老头还在收发室打瞌睡,加贺一出一进他都没发现。
加贺原衫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上石梯,刚迈进馆内,就听见哗哗的水声。往池内一看,林景禹居然脱掉了上衣,穿着休闲裤在几乎低到零度的冰水里游了起来。
「你、你疯了?!」
林景禹一条腿使不上力气,只靠双手,以怪异的泳姿游动着,听到声音.缓缓的扭过头,好似反应迟钝似的,半响才答话:「因为……很冷啊……又上不去……游起来,就不冷了……」
晚一步进来的邹杰见状,二话不说跳下泳池,拥着林景禹游到池边,加贺赶紧伸手将他拽了上来,脱下外套将身体已经僵硬的林景禹包裹住。
「老板……」林景禹乖乖的靠在加贺怀里,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开始涣散,嘴巴一动一动的,加贺俯下身,才勉强听清:「你说得对,我搞不好,还能参加残障奥运呢……」
「……」
混蛋!苦肉计用了一次又一次,以为他还会傻傻的上当吗?!
「叮!」
加贺打着打火机,点烟,吸了一口,却被呛得不停咳嗽,这烟放在外衣口袋里,抱着林景禹的时候好像受了潮。
寂静的走廊另一端突然响起劈里啪啦的脚步声,半夜赶到医院的林皓穿得跟死神一样,从头黑到脚,但都比不上他的脸色,简直黑如锅底。
加贺原衫将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问林皓身边的季小武:「祁子嘉呢?」
「大哥他……」
「我不准他来!」林皓「嗖」的一下飘到加贺面前,阴森森的开口:「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染指他!」
「呵呵……」
加贺懒得理他,转身往电梯走,哪知林皓居然像鬼一样跟了过去,在他等电梯的时候,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这个黑寡妇!」
「你说什么?!」
「淫荡、下流、无耻、不要脸!」
加贺回身一脚将垃圾桶踢飞,林皓身姿灵巧的躲开袭击,拳头也挥了起来,就在两人要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季小武勇敢的冲进战局,挡在两人中间。
「大嫂、加贺先生,冷静、冷静!」
然而积怨已久的两人一旦决定开战,又怎么是他能调停的?于是季小武光荣的成了炮灰,瞬间就被轰倒在地,捂着误中拳脚的鼻子,泪眼朦胧的想起临出门时,衣衫不整的祁子嘉殷殷的交代。
「小武啊,你一定要看好林皓,不能让他受伤,更不能让他伤人!」
「大哥,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托付——」
第五章
「住手!」
在战争已经开打,眼看就要血流成河的紧张时刻,引起冲突的关键人物总算出现。
林景禹坐在轮椅上挂着点滴瓶,被邹杰推到电梯前,摆了摆没有扎针的手臂,精神不济,但表情还算放松,轻快的开口:「小叔,我没事。」
「你这个臭小子,告诉你多少遍了,离坏人远一点,吃了这么多苦头还是不听,你是不是受虐狂啊?!」
林皓不由分说,挥手就是一掌,林景禹缩了缩脖子做好承受的准备,掌风临近时却停下,原来是被加贺截住。
甩开林皓的手,加贺面色深沉:「别碰他!」
「哈哈!」林皓大笑两声,双掌摊平,「啪」的一下贴在林景禹的脸颊,像揉面团一样上下左右的揉搓,一脸欠扁的笑容:「我就掐、我就捏、我就碰,他是我侄子,我想怎样就怎样,嫉妒吗?!」
加贺嘴唇紧抿着,低下头看着林景禹被揉得晕头转向却毫不反抗的样子,狠狠的咬了咬嘴唇。
沉默了几秒钟,加贺突然笑了起来,倾身靠近林皓,耳语道:「林皓……你就是这样混帐的人啊……怪不得当年会逼死子嘉的哥哥!」
「你——」
加贺原衫这句话正戳了林皓的软肋,恩嘉的死是他和祁子嘉一辈子解不开的结,也是他辩无可辩、没办法抵赖的罪行,于是被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加贺丢下这句话后,绕过两人进了电梯.蔑视的看了脸红脖子粗的林皓一眼,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了林景禹身上。
那家伙整个人瘫在轮椅上.虚弱得像随时会支撑不住摔倒一般.但加贺相信,只要林皓一扭过头去,林景禹就会立刻打起精神,任他揉捏折腾!
「白痴!」
林景禹闻声抬起头,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朝里面冷笑的加贺微微一颔首,嘴唇动了动:「老板,明天见。」
林皓憋着一口气,对着电梯门踹了两脚,忿忿的骂:「你才白痴,老子是博士,老子是专家,老子智商一三〇!」
林景禹伸手拽了拽林皓的袖子,道:「小叔,他没骂你,他在骂我……」
林皓转身,打量着林景禹,纳闷的问:「他骂你,你还笑?!」
「他嘴巴上在骂我,心里却心疼我……」林景禹还在发烧,脸颊红红的,表情很是暧昧:「你也说过,他是个心口不一的坏人嘛!」
「那你干嘛和这么个阴险狡猾的坏人凑在一起?」
「这个……可能是寻找同类的本能吧!」
「胡说!」林皓弯下腰,在林景禹额头上敲了一下,一脸严肃道:「你虽然个性沉闷了点性子无趣了点为人保守了点,但绝对不是小日本那种损人利己,自私冷血不近人情的家伙!」
这……这算夸奖吗?
「而且我这次见你,比以前可爱多了,算是从呆板无趣的小老头进化成喜欢杞人忧天的乖孩子了吧!」林皓说着,双臂搭在林景禹的肩膀上,用力揉了揉,叹道:「你啊,就是想太多,活得任性一点有什么不好?」
活得……任性一点?
「像小叔这样吗?」
「对啊!」
「我也像小叔这样的话,爷爷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揍人吧?」
「你这个臭小子!」林皓又要动手,可是他虽然白目,但也不是真的完全看不出林景禹的身体状况不佳,于是在林景禹的腮帮子上狠捏了一把。
林景禹揉了揉被掐红的脸颊,仰起头问:「小叔,你有没有经历过……不得已而妥协?」
林皓想了想,摇头。
林景禹似乎没有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我遇到过一只被人虐待的小猫,我喂了它水和食物,还陪它玩了一会儿,在那只充满警惕性的小猫终于对我放松戒备,并把我当成它的饲主以后,我又把它还给了虐待它的人。」
林皓瞪大眼,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利害关系,而不能和虐待小猫的人正面冲突,所以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前一秒还在舔我手心的小猫,下一秒就被人抓走,拔掉牙齿、敲断爪子……」
林景禹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被复杂的情感所占据,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攥了起来,嘴唇微微颤抖着:「时隔多年,我又遇到了那只小猫,它很有本事,已经脱离魔掌,长成了优秀的大猫,只是因为对人类不信任而爱咬人,所以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打算铲除掉,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