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不说洛特·加龙省,另外三人多半也明白里面的风险。
可是团长不讲,他们也不提,在其他大队长眼中,这次远行就变成简单的任务、真正的假期,送别会因
此充满了轻松欢腾的气氛——想清楚的洛特·加龙省连续抄起奎里托着的三杯酒,一口气干个杯底朝天
,一滴余酒也未留下。
「好了,三杯,滴酒不剩。」倒拿最后一个空酒杯展示一圈,放下,「我的道歉够诚意吧!现在谁告诉
我,啥时间开动?那流水席有够香,我闻着好饿。」
大伙均是一愣。
然后,不晓得哪个人首先笑出声,欢笑一散播开,暂时的静谧轻易被洛特·加龙省装无辜的讲话方式打
破,送别会的氛围顿时活络起来。
洛特·加龙省与另外三位主角被众星拱月的簇拥进餐厅里,敬酒的人、闲聊的人一拨拨来,四人都是来
者不拒。
他们背后,餐厅木门又一度关闭。
不同的是,这回餐厅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传出,很明显里面正在举办庆祝什么之类的宴会,那种
热闹,连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羡慕。
餐厅里,摆平大多数前来攀谈的人,扫荡了好几盘精致美食的洛特·加龙省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专心
消灭眼前堆得像座小山的食物——他连这时候都不放弃修炼,抱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心态,准备从
食物中摄取能量。
在他旁边,奎里左手一大盘,右手一大盘,好像服务生那样站在洛特·加龙省身侧。如果不是他身上穿
着骑士制服,现场又没有请服务生,或许真会被误会。
端盘子不是什么艰难工作,至少奎里认为与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相比,端盘子这种事,甚至可以说
是一种恩赐。可是看大队长那样湖吃海塞,他依旧有点担心。吃固然是发泄的好办法,但绝对不是最好
的一种。
可惜他没有机会发表自己的劝阻,因为大队长突然「加速」,连他手中两盘也风卷残云的扫过,然后口
齿不清地吐出三个字——
「再两盘。」
奎里一趟来回。
「再两盘。」
奎里又去又回。
「再两盘。」
奎里再去再回。
第七趟来回,奎里已经禁受不住刺激,把困惑的目光定格在洛特·加龙省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大队长
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幸好,洛特·加龙省不知道是终于吃饱,或者瞧见奎里怀疑的目光而有所收敛,他总算抹抹嘴巴不再进
食。但这并不代表奎里可以闲下来,因为洛特·加龙省马上吩咐:「旁边坐下来,我有几项嘱咐,你得
牢牢记着。」
闻言,奎里马上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坐下来准备记录——跟着不按牌理出牌的大队长久了,奎里已经养
成随身带纸笔,以免脑容量不够用的习惯。
「魔族不管因何理由退兵,都是暂时的。」
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奎里脸上本有的喜悦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姿势也从原本的随意,变成正襟危坐
。
他并不怀疑大队长的话,有什么比魔族更了解魔族?
而且,他仍牢牢记着女恶魔薇薇安说过的话,他的大队长,曾经是统帅全魔界兵马的大元帅,是魔王愿
意拿着帅印招揽的战将,其分析,自然有其道理在。
奎里可不相信堂堂一界之主看中的人会是大草包,尽管「魔王」一词,距离他的生活是那样遥远、那样
不可触及。
「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三个锦囊,碰上行军方面的问题,或者难以解决的问题,你可以逐一打开。
针对所有可能性,方法都在里面。」
奎里慎重地点头,不但记下,同时也写下。
洛特·加龙省停顿了会,似乎在组织措辞,片刻,他叹一口气方才接着说:「我不敢肯定薇薇安会不会
折回来……」
如果刚刚提的是将来的威胁,现在洛特·加龙省即将脱口的便是近期可能的威胁,奎里光听见那个名字
,耳朵就已经再度拉长竖直,生怕漏听一字。
「碰到薇薇安的话,你就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承诺?知不知道违背承诺要付出的代价?薇薇安倘若理
智,会知难而退。遭遇到她,你们的安全性反而比较高。不过,万一运气很差,撞上神族的人找麻烦—
—」
奎里感觉自己心跳加速了,他运笔如飞,沙沙书写着洛特·加龙省发言里的重点。
「神族的混蛋不是语言可以沟通,当你们的选择不是杀掉我去神殿领赏,而是包庇之时,对他们而言,
你们已经背弃了光明,行走于黑暗。那群伪君子对黑暗,从来不会手下留情。」说到神族,洛特·加龙
省的神色变得冷峻,冷峻之中,则有着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轻蔑。
奎里郑重其事的注视着自家大队长,等待下文。
「所以,我把这个给你。」洛特·加龙省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三根和奎里小臂一样长的殷红翎羽凭空
浮现。
「这是我翅膀上的羽毛,每根可以抵挡三次致命攻击。你可以视情况决定使用者。一旦撞上神族,不计
代价向团长求救。无须感到不好意思,团长老头的后手多着,他如果敢见死不救,等我回来会替你们报
仇。」
……大队长,别讲得好像他们必死无疑好不好?奎里认真的鹅黄眼眸深处,反应出清晰的无奈。
想是一回事,奎里依然珍而重之的接过殷红长翎,贴身收好。他感觉到,自己内心似乎有一股难以克制
的情感在酝酿……
鼻子酸酸的……
眼眶好像有些湿……
这种情绪是感动吧?毕竟大队长从来没有这样好过,眼下突然来上这么一出,让他想不感动都不行。
「臭小子,这不需要哭吧!」那种嘻笑的语气又回来了。
面对洛特·加龙省的「故态复萌」,奎里机伶的明白了其中心思,立刻随手把眼泪抹了抹,虽然仍眼睛
红红,但至少他的表情也算破涕为笑。
「好了,记住我的话。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一切都要小心。」
「是!」
午夜的风轻轻吹拂,骑士团里的欢庆声浪一直持续到隔日破晓,似乎每个人都隐隐约约得知今晚的狂欢
,其实也是一场送别会。然而,不清楚是否觉得太过俗气,没有哪个人离情依依去抓着某人的衣服或袖
子话别,他们选择用自己的热情去祝贺离别的主角们一路好走。
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身为主角的几人都感受到了。
「都准备好了?」
「我东西少,没什么好准备。」塔迪无所谓的斜倚在骑士团驻地门口墙边,「你应该关心洛特·加龙省
,谁知道他会不会出门旅行,还要随身携带金山银山。」
「你看我的样子像吗?」洛特·加龙省的音调顿时扬起,在静谧的早晨格外突兀,马上被穆亚责备要他
小声一点。
偏偏塔迪盯着他手指上的空间戒指,不屑的表情,已经充分说明他对洛特·加龙省言论的不信任。
「我说,你们如果真想来场潇洒的无声告别,现在该走了。」眼见似乎有人打算没完没了的「抬杠」下
去,冯勒不得不出声提醒。
「好啦好啦,不要催。」洛特·加龙省模样好像有点不耐烦,他又狠狠瞪了塔迪一眼,在穆亚苦笑注视
下率先上马——
「出发!」
四人四骑,渐行渐远。
番外:冯勒的师徒孽缘
冯勒.恩维。
这个人在外界也许不是很有名气,但在皇家骑士团内部绝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无他,冯勒是一
个医官,救死扶伤的医官,整个骑士团还真没有哪个人敢跳出来大声说:「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接受过
医官冯勒的恩惠!」
——哪个敢说这种忘恩负义的话,他会先被自己的同伴狠狠围殴一顿。
自然,医官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是医官,冯勒也有着一段属于自己的曲折故事。而这段故事,更决定了他
与骑士团长卡洛姆之间,师生的关系……
五年前,二十岁的冯勒凭借他对人体结构远胜于老资历医官的了解,以及在药草运用上得天独厚的天赋
,正式被威伦帝国皇室聘用,成为普罗斯城皇家骑士团的专属医官。
为了赶上帝国要求的到任期,他雇了一辆马车,沿途不敢稍停的赶路,奈何天不从人愿,他不想迟到,
不愿意给上司坏印象,偏偏一场暴雨造成土石流,瘫痪了道路,他被迫卡在进不了、退不得的尴尬地段
,附近还没有城镇……
「怎么办?」他问车夫。
「凉拌。」车夫很无辜地回答。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个救死扶伤的医官,一个驱车赶马的车夫,在被困死的情况下能有何作为?唯
一值得庆幸的是土石流之后,暴雨很快就停了,太阳也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脸来,天边亦横过一道彩虹
。
彩虹很美,只是一个医官、一个车夫,都没有欣赏的心情。
本来他们预计在明天晚上,抵达下一个城镇,身上根本不可能带多少干粮和饮用水,眼下情况如果不尽
快获得解决,宰掉马匹以后,饿死或渴死估计就是他们的结局。
两个男人在马车里坐困愁城,面面相觑。
然而,局势的发展相当戏剧化,就在他们面临缺粮危机的那天清晨,上苍用实际行动展现了什么叫「天
无绝人之路」。
一个莫名其妙而且异常固执的旅行者,居然无视土石崩落,不肯绕道,凭借一身斗气坚持着跨过土石阻
拦,在那中央的绝地与冯勒二人相遇。
基本上,第一眼瞧见这个不顾险阻的旅者,冯勒和车夫的想法很一致,都在心中自问:「这家伙是不是
疯了?」
不过只要是个友善的,愿意分享粮食的,对于即将弹尽粮绝的冯勒二人而言,就是可以结交的。先填饱
肚子要紧,管他是不是疯子?
旅者的表现一直很温和,尽管他的嗓门大了点……其实还挺大点的,不过在有奶便是娘的现在,所有缺
点在食物的干涉下,都能够化作无形,甚至于优点。
嗓门大才听得清楚啊!
反正这里又不是雪山,没有雪,难道还会山崩?
那个不用饿着肚皮的夜晚,为了向食物供应者卖好,几乎把自己老底泄了七七八八,连自己也不晓得自
己怎么如此信任一个刚认识顶多半天的人,即使对方自称是个骑士,也无法代表什么吧?
嘴巴讲讲谁都会,他也可以自称是某某国的遇难王子,甚至年轻皇帝啊!
……虽然他的嘴巴,很奇怪且不受控制的挑了实话。
车夫吃饱喝足,早早就寝,睡不着的他则和同样睡不着的骑士旅者坐在马车顶上,没事找事地盯着月亮
发呆。
风很柔,比起暴雨的夜晚,那阵凛冽呼啸,彷佛随时能够把人掀翻在地的狂风,它就像是情人深情款款
地爱抚,轻缓而令人沉醉。
「为什么想当个医官呢?」
或许是光看月亮太无聊,骑士旅者开始没话找话。不过鉴于自己的大嗓门,为了不打扰别人安眠,他使
用了传音入密来沟通。
这招出来,冯勒又讶异了下。
男人不但是个奇怪的骑士,还是个实力在月级以上的奇怪骑士。
别奇怪冯勒如何晓得,只要不是异世界来的过客都清楚,传音入密是任何斗气战士,斗气等级是否达到
月级最容易辨认的方法。因为没有月级以上的斗气,根本无法完成把声音凝成细线传递的高难度动作。
「你很好奇?」
「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年头,死灵法师比医官容易混饭吃。」
骑士旅者遥望天际银盘,回忆般自言自语地说着:
「威伦帝国虽然也把神殿信仰奉为国教,但威伦的百姓谁不晓得皇室专搞阳奉阴违?在这里,死灵法师
受到的打压不如其他国家猛烈,甚至有些贵族或富豪之家还会偷偷聘雇……只为挣钱的话,与其成为医
官,不如在学死灵法师基本知识时,直接成为死灵法师。」
冯勒愕然地转过头,直勾勾盯着骑士旅者瞧。
他还是首次听见有骑士,敢这样大胆直接的表示自己对死灵法师这项职业的看好。对死者的亵渎,素来
是死灵法师不受欢迎的原因之一,而骑士信奉的理念,更是和死灵法师的信念背道而驰吧?
好似很满意冯勒的惊愕,对方那张粗犷的脸露出大咧咧的笑容,「怎么?觉得我还没睡醒,在说梦话是
不是?」
冯勒怎么回答?说「是」吗?
纵使他真的很想这样回答,但顾忌到人家好歹拯救了自己的肚皮,明日更要拯救他和车夫的自由,冯勒
就说不出扫了对方面子的事,索性含糊其辞的嗯嗯带过。
骑士旅者见状,爽朗的笑声在他耳边直响。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怕什么?放心,我说明天送你们出去,明天就一定会送你们出去,不会因为
和你聊天不高兴就改变主意。」
闻言,冯勒不由得尴尬笑了两声。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医官吗?说是为了救死扶伤,你一定不信,现在有这样宏愿的医官很少很少了……真要一个理由
,多半是研究。我对人体很有兴趣,而医官的身分,能让我光明正大进行研究又不会被唾骂,缺乏实验
体的时候还可以对外招募,当然对外名义肯定是要进行医学实验。」
天晓得怎么回事,冯勒暗骂自己,他竟然又把实话说出来,还说得相当理所当然!这可是假公济私,骑
士一般最痛恨的行为之一。
只是看样子,对方好像没什么反感。
说起来,他会对不论何种生物的身体构造都狂热起来,有解剖研究,防腐保存的冲动,全都拜他仍在见
习医官时期,便收他入门下的老师所致。
想想那位老师授课时的理论内容,尽管老师从未承认,但他几乎有七成把握,老师是一位死灵法师,还
是一位违背常理,根本没被黑暗力量腐蚀,冷厉英俊的死灵法师……真是见鬼了!是说这种欲念载体,
死灵法师身边的确很常见。
他敢赌,他那个老师绝对是返老还童的千年甚至万年老不死……咳!是有点不尊敬,可是这种形容却是
最恰当的。
怎么说呢?
老师好像哪一系魔法都具有深度理解,而且自有一套理论的渊博知识,和他的外貌相对照下一点也不搭
调。就像把一个老迈的灵魂,放进一具年轻的身体。
会这样认为也无可厚非,虽说达者为先,偏偏老师有许多想法不经过岁月累积沉淀,压根不可能形成一
套理论,尤其是某些让他听得似懂非懂的言语——尽管老师总是很神秘的说,时候到了,他自然会懂。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当面爆粗口,喝问:「那个见鬼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可惜一直到与老师拜别,
他都未曾这般干过……
「想什么呢?你的回答很有意思。」骑士旅者一句话,拉回冯勒已经飘远至过去的思绪。
「啊,不好意思。」
骑士旅者摇摇头,眼神一下子深邃起来,看得冯勒一阵心慌,暗道:「莫非刚刚的话还是太过火,他现
在是说反话,正准备修理我?」
如果是这样他就得准备自保,一旦自保……他即使全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幸好,让冯勒心悸的事情并未发生,骑士旅者看了好一会,突然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颗水晶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