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月球轨道上那大家伙计算,会有9%-17%的次级母舰具有对光和无线电波全吸收能力,而声纳在高空会失效。幸好那些大家伙的质量不会改变,德国人就造出了一种极端精密的引力扭秤来对付那些仍有巨大质量的隐形母舰。一架小飞机肯定不会装备那种沉重的仪器!
蓝染迅速降低了高度,从三万米外空间降到九千七百米的平流层客机轨道。北京正在顶轰炸,昆明粒子炮三十分钟以后支持他们。
青岛来的消息是“有至少两艘次级母舰,约一百只捕食者,正申请东京粒子炮支持。”
那还要至少九十分钟。而且东京炮向来拖拉,还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
星星依然像小铃铛,浅浅的银暖暖的金会在头顶哗啦哗啦响。那些来时经过的城市看来放大了好多倍,甚至能看到主干道的灯火,似乎真能闻到蜂蜜凉糕的味道。小王子,小羊玫瑰和狐狸,那本薄薄的插图泛黄涂满彩色铅笔痕迹的小书,康佳,康佳,周小冉……
“别走神。”蓝染突然捏了一把我的手腕。“飞行守则,除了活下去,别的一概不要想。”
“泡防御系统全能量开启。”我心想你不走神怎么知道我在走神……我刚才想到哪了?哦。这飞机如同一个超小型米迦勒系统,飞行动力,防御和武器共用一个能量源。飞行耗能量最低。蓝染控制主翼极度后掠,我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色蝙蝠。前方等待我们的肯定是虫子们布下的天罗地网麻袋阵,我们又不能到没有泡的地方去避难。
引力仪数据精度范围只有三万五千米,那些东西肯定是在约四万米左右高空按下大量捕食者,待到关键时刻再聚成次级母舰。连我们带整个青岛堡垒一起炸掉。
最后的胜算就是它们和人类一样好大喜功,想毁的是整个泡防御。现在第一指挥部已经搬到了黄岛开发区海尔工业园,都是青大今年刚毕业的小屁孩。只有罗志宏和高杰在那监阵,他们能扛住么?
不管了,哪能管那么多啊。我当时不也是那么从菜鸟过来的么,我当时连一监阵老鸟也没有啊。
沉默。
蓝染没刮干净的腮帮子绷紧了,一条肌肉横过脸颊像抹铁青的刀锋。
真正的危险是我们进入山东地区开始的。
比我们想象得更差劲,不是由大量捕食者聚成母舰,而是由小型次级母舰直接连成了一艘巨无霸!
侦察型捕食者在左斜上方冲我们睁开了有足球场那么大的眼睛,温柔慵懒地一眨,又一眨。我看了看两人的身体状况监控,我的心跳是137,蓝染居然只有69。
“切换到战斗模式,泡防御能量减弱至60%,ROV-20主炮启动。”我输入了一个程序,耳机里传来了低沉的电子女声。拢起的主翼下那对白色圆筒伸了出来,泛着冷洌的紫光,像一块灼热的铁。
上海大炮发射时是什么样子?
“陈楚,你疯了!一架飞机怎么能干得过这个大家伙!”
“少废话。没让你去把它打下来。干掉扑上来的小虫子我们才能回去。”
“知道了。”他咬紧了牙,猛地一拉操纵杆向一只捕食者冲去。那只虫子没来得及反应,头部擦在尾翼旁边的泡层上,然后那个凸出的部分就凭空消失了。捕食者的触手胡乱挥舞了几下失去了滞空的动力,掉在下面的青岛大泡上化为乌有。
能量并没有降低太多,看来只有母舰炮火才能真正让这种防御层能量密度紊乱。那未曾露面的阿尔法文明看来真的要比德尔塔虫子高阶。如果真能大批量制造这种飞机,说不定战争还真能早点结束。
“VF-A1试飞样机,VF-A1试飞样机,目前无法开启孔洞,请继续盘旋待降。”耳机里是康佳的声音,这个丫头像是要哭出来……
要命的是这飞机上没装对地的泡防御控制程序。
他们当然无法开启孔洞啊,那些虫子们在我们起飞的三个小时十九分钟之内疯狂扑到了青岛上空,在引力仪测不精准的高空以分散形式等待许久,就是为了等我们回来!迫降北京堡垒已经来不及了,我们也不能到没有泡的地方去……
“它们好象并不想直接杀了我们,它们是想要这架飞机。”周围无数捕食者已经将我们重重包围,每只有这架飞机十倍那么大间距却不超过一米。能清楚地看到它们挥舞的触手,海葵一样一张一合滴着强酸口水的“嘴”。正前方是仍在缓慢下降的次级母舰,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能看到它的模糊不清的影子。它像一只盘根错节的老树瘤,体表到处都是尚未愈合的吞噬口。没有完全死去的捕食者触手仍在抽搐弹动。
就在机头正前方,次级母舰缓缓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蓝染咬紧了牙,像一头被逼到悬崖绝壁的老虎。“你仔细看着。”
他按下了导弹发射键,但我们只带了四枚碱式弹,还是长矛式不是响尾蛇。打一只捕食者差不多,但对付这么个大家伙大概只有惹恼它的份。四枚细长的导弹带着白烟钻入那道裂缝,隔着一层泡泡我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但我知道那大家伙肯定火了。它抽搐了一下,大块的碎末随着蠕动向下掉,我忍不住地恶心。
“试炮吧,东京炮783秒之后会发射,说不定能扛过去。”我的声音沙哑,铁板一样冷洌。高度继续下降,2400……2300……2200……那些捕食者速度减慢了,仍没有扑上来。仍在周围盘旋,盘旋,有几只在上方滴答着粘稠的酸液。落到我们地扁平泡泡上化成了青烟。我们就像一只进了狼窝的小白兔,抖瑟着却怎么也逃不掉。
地面频道里只传来微微的杂音……
“拼了吧,你坐稳。”他的声音很平静,心跳67次每分,仿佛只是在自习室里说陈楚咱们休息会儿吧。机翼下那紫色圆筒瞬间一亮,明紫色的光柱划破天幕,正下方的四只捕食者被同时生生切断!
但同时机载泡防御能量也在滑坡似的下降,翼端和导弹架处的泡发生器附近开始出现孔洞,虽然最大的直径只有三十公分,但也足够捕食者伸一条触手进来!
蓝染猛地拉起机头,这是他的惯用招数我已经习惯了。银白色王尔古雷利剑般刺破夜空,捕食者们惊慌地让出一道口子,它们大概也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狂的飞行员。我们在庞大的虫子群中横冲直撞,用泡泡硬是切出了一条“酸”路。我拼命地调补着能量区块,但终于被虫子赶得距离母舰越来越近。
一滴酸液落在前玻璃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斑。
“陈楚!我在(196.27,145.19)上给你做了一处孔洞!反应时间0.6秒回复时间1.47秒!”耳机里传出了康佳的尖叫。“千万……”
有救了!
蓝染玩命闪避,飞机翻腾得像过山车。泡面已经四处是破洞无法修复了,还好那些虫子并没有用触手死砍我们,只是吐口水。黄绿色酸液粘满了机身贴着的钛合金陶瓷,我们倒不怕这个。它们仍是把我们往那个大家伙方向赶,像是要把一头小羊牵上砧板。
但就是小羊,拼死一击也要尽全力。
“去死吧!!!”蓝染几乎是在怒吼,把主炮发射键死按到底。积蓄了四次发射的能量尽此一博,射角有限,如果不能击退那只大家伙我们就只有能被吞掉的份……
能量密度迅速升高带来的高频震波撞击着我们的耳膜,牙缝间像咬了一口沙子。铁水般的光柱横扫整片天空,那艘次级母舰正在吞并捕食者以修复刚才被碱式导弹打伤的地方,此时它再也不用忙活了。它的整个下半部分平平地被切了下来,连同不少捕食者。
蓝染推动操纵杆一个急俯冲,我们如海鸟冲向鱼群般精准没入即将闭合的孔洞。
10.
飞机安全降落在流亭机场时我甚至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体力已经透支了,心率居高不下胸腔里似乎被塞进了一部马达。神经一松弛下来人几乎立刻进入了半昏迷状态,但感觉还是有的……一群人吵嚷着用高压水枪向飞机上喷水冲去酸液。很快座舱盖弹开,蓝染把我扛了出去,这家伙体能简直是禽兽级别。
一支注射器针头插到我的手臂上,心脏渐渐安分下来了。有人在说“没关系是疲劳性虚脱休息一会就好了蓝染呢快把他弄到休息室去”还有什么别的人在乱七八糟地喊叫……
“你真是纸糊的。”蓝染把我扛到飞行员休息室,扔在床上用行军毯一卷。“不过咱们刚才打下来一艘超级大的母舰二十二只捕食者,太牛了。”
我想说话,可是全身都像死了一样动不了……”
“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在黑暗里沉默了好久。“说是不能想,其实真的是挺害怕的。”
一样啊。当时我也怕得要命,说是在这几年里麻木了,但是面对那么多虫子,谁能不害怕呢。它们简直像饿了成千上万年的魔鬼,不顾一切地想将你吞噬。
“我当时真是想到了一个人……不是你姐。陈楚,对不起。”他又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把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我知道你都能听见……我出去看看检修结果,你的密封箱放在这里了,没人动过。好好睡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那不知是什么药剂使我的身体疲软了下来精神却依旧紧张,毯子裹得太紧了,我的身体像即将融化的奶油冰棍根本动弹不得。记性差真是要命啊,我拼命搜索着当时脑子里过的最后是谁……我妈么?好象有过但还不是……绿色的数据流开了锅一般翻滚,马鞍形平衡面……我快出职业病了……
我那个本来就不好的推论定型了。
不能再拖了,要是真是这样的话……我还是睁不开眼睛,竭力扭动了一下身子。毯子像是一张致密厚重的茧皮我怎么都挣脱不出来……不不不我现在绝对不能睡我现在最需要的而是一部加载了平衡程序的电脑不是一张床……
咣当,天地倒转。我一头栽到了床底下。
“就是这样,我认为我有必要检查一下王尔古雷飞机的生产流程汇编,有可能就是它在蚕食我们的泡防御能量。而且这么先进的飞机中国肯定没有能力单独制造,刘翔分析了机型,是根据美国海军舰载机型F-14改制的,美国人为什么这么好心来青岛造飞机?他们为什么不在芝加哥堡垒造?”我没好气地把《V系列空天战斗机试飞报告》拍在老陈桌子上。
他没发火,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点点自己的额角。“你这里怎么了?”
“床上掉下来磕的……不过不过跟我现在讨论的这些没关系,我要求详细分析王尔古雷VF-A1能量来源,它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热核反应!”
“A级机密不能随便解密,而且这也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上面决定成立7492部队517技术纵队,编制为一个团的技术干部。决定由你来任负责人,康佳是你助理。负责山东地区尤其是青岛地区技术对抗德尔塔文明战术研究。但王尔古雷计划是直属中央的,连我都无权过问。”
“万一罩不住了怎么办?”
老陈不理我,回头在日历上划了几笔。“青岛泡防御机构2006年3月成立,至2008年12月25日为止共主动消灭次级母舰4艘,捕食者四十六只。三联费米粒子炮支持消灭次级母舰35艘。捕食者1095只。而VF-A1试飞一次就击坠一艘母舰22只捕食者。如果老是被动防御,战争是不会结束的。我还有些别的事,你走吧。”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赶我,甚至连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我愣了愣没敢多缠他,敬了个军礼,退出去。
下雪了。2009年的元旦。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盐粒般又轻又细很快就落满了双肩。今天好歹是新年,再不景气街上也有些人。有几个人在街边的树上挂彩色纸带,好象是要迎新娘子。
无论战争怎么打,日子还得过啊。到六月份我就满二十五岁了,一辈子三分之一就这么呼啦就过去……或许我也真该找个女朋友?老陈就是在二十五岁看好了我妈……这兵荒马乱的年月……
一辆吉普车在我身边停下,苏陵伸出个脑袋来。“去给团岛泡防御发生器送东西,你回第二的话捎你一路。”
“好啊。我到火车站下。”
苏陵笑得像朵老花:“陈楚小朋友啊,过几天哥哥就要托付终身了。”
“好啊。什么时候。”
“婚礼不大办了,战争年代。就是去领了证照个相,下礼拜六下午三点。你来当伴郎?”
我伸手在额前一划。“这身高,找伴娘太困难了,算了吧。”
“周小冉不就可以么,你们俩也快成了吧,还拖到什么时候?你也不小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年月,早点让你爸抱上孙子。”
“我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哪天,还什么孙子。”我耸耸肩,帽子上的雪珠化了,我摘下来用纸巾擦。不小心又碰到那块乌青,疼得我直咧嘴。“周小冉,哼哼。那种女人我养不起啊。”
“那我就更养不起苏玫了,她老爹是总政空军中将,我还比你大出五岁低着一级。你配那小姑娘还真是合适,打电话约她?”他把自己的手机扔过来,满脸邪笑眼似灯泡。
我也一笑,摸出自己的手机。好久不跟周小冉联系了,上次试飞前还把通话列表都删掉。我胡乱按着键,也没想去找她的名字,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苏陵看了我一眼:“我要调走了。”
“哦。去哪儿,兰州么?”我手心里微微有汗。
“先去西宁,以后不知道,管他呢。”他满脸幸福地咧咧嘴:“反正苏玫和我一起。”
“哦……你在青岛呆了多久?”
他似乎有点惊讶我怎么会问这么个问题。“快十年了吧,军校毕业只能选去福州青岛还是大连,我就来这里了。那是99年底……九年多一点。”
“哦。”
“要不是调走我都想就在这住一辈子。战争开始前我们这一拨都要分新宿舍结婚都不寒碜了,刚开始算分排队就打开了仗。”
我只是礼貌地笑了一声仍在玩弄着手机。纤细小巧的造型,自大衣内袋里带出了我的体温,暖暖沉沉像个不安分的小动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十四号,早上五点的民用航班。”
我想说什么来着?……算了这个想法太幼稚也太弱智,还是不说出来让他笑话的好……手机仿佛活了似的在我掌心扭动,却不是有个什么人给我来个电话或短信……闹妖了……
他看了我一眼。“陈楚,喜欢谁就去跟她直说。女孩老得快,又是这种兵荒马乱的年月,要是她等不及了嫁了别人,你后悔也来不及。”
“说着好象那些港台电视剧……哪有的事。把我放下吧,到了。”车还没停稳我就慌张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被海边的寒风一刺激缩着脖子打了个喷嚏。苏凌笑着伸手给我扣上白色硬檐军帽,挥挥手,吉普车消失在这曾经的市中心仿建的德式建筑后。
这样的年月……正是这种战争成就了一个陈楚中校,却在慢慢地,不动声色地毁了陈楚自己。我窜进百盛大厦后面的电梯,还好中国移动此时是军民双用网络,信号比战前还要好。我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这种封闭的空间给了我一种安全感。终于摸出手机,给她发了个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