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碧清今天要表演的是剑舞,身后的乐师起了一个音,余碧清的身体便随着乐声舞动了起来。这不是属于青楼的剑舞,没有过多的舞姿,没有丝毫的妩媚。属于余碧清的剑舞,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每一个旋转都恰到好处,这是江湖儿女才有的豪情。
曲终,舞毕。
余碧清端端正正的站在台上,孙吉祥走了上来,“现在请客官,自由出价。”
“我出一百两。”
“我出两百两。”
“我出五百两。”
“……”
“我觉得大家都在很不负责任的随便喊价,他们都不是真正的想得到余碧清。”樊素方支着脑袋说。
“因为他们坚信,江南第一庄最后一定会出面。”杨景西回了一句,然后来了一句语惊四座的话,“我出十万两。”
目光一时间都聚集了过来,杨景西很是大方的向众人挥手示意,谁叫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呢。
“原来是南郭府少府院杨公子,出手果然不凡。”孙吉祥很是时候的帮杨景西做了介绍,“现在最高出价是十万两,还有客官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吗?”
一边是南郭府少府院,一边是还未出面的江南第一庄庄主,两边谁也得罪不起,于是大家都选择沉默。
“我数三声,如果没有客官加价的话,余碧清小姐的便归杨公子所有。”孙吉祥提高了音量宣布。
“一。”
余碧清的神情很无助,她一遍一遍的扫视全场,哪里都没有江南第一庄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她只是一时赌气从庄里跑了出来,只要追一追哄一哄她就愿意回去,难道他真的不回来了吗?
“二。”
杨景西一脸的黑线,“不会吧,江南第一庄真不来啊。”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把江南第一庄的余碧清搞到手了?
就在大家以为事实已成定局的时候,一个如细雨穿珠般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出双倍。”
“红花阁”的门前,那人一身明艳的嫣红华衣,一头墨色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随意的绾着,左手的尾指戴着一枚花形的戒指。他慵懒而魅惑的将一簇散落下来的头发捋到了耳际,露出了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来。
与之携手而来的是一位布衣蓝衫的年轻人,他只是那样安安静静的站在锋芒的身旁,在无声的静谧中露出了一个纯然无害的笑容,这个笑容,似乎在一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点亮了,灿若骄阳,让人无法无视。
花如月虽是青楼老板,却有着自己的规矩,他向来都只接待拥有一个“最”字的人,而且仅限于在青胭倌楼。这些年来还是头一遭见他如此亲昵的带着一个人,众人都不由好奇这布衣年轻人,究竟是何方人物?
第十话:不太美好的重逢
“今晚是孙老板开业的日子,身为同行,如月怎么能不亲自来恭贺呢。”花如月微微一笑,牵着沈君暖施施然走进了红花阁,八位名倌起身,“见过老板。”
“都是来给孙老板捧场的,大家都坐下吧。”虽然话是这么说,八人还是等花如月落座,才坐了下来。
孙吉祥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说道,“那么今晚余碧清小姐的便归花老板……”
“慢着!”孙吉祥的话再次被打断,那人内力深厚,人未到声先道,“我再出双倍,四十万两。”
这个声音响起,让原本已经处于绝望状态的余碧清,一时间内心说不出的狂喜。
花如月听到了这个声音,面上依然淡淡的,但是牵着沈君暖的手,却不自觉的一紧。他只觉眼前一晃,一位白衣少侠衣冠楚楚的坐在了他的对桌。面冷如霜,英气逼人,这便是江南第一庄秋镜山庄庄主秋冷霜。
余碧清激动的说,“师兄,我终于等到你了。”
秋冷霜却看都不看余碧清,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花如月。
“不愧是秋镜山庄的秋庄主,出手果然豪气。”花如月翘着二郎腿,嘴角带着讥讽之意。
秋冷霜冰冷的眼神中透露出来难得的情意,“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花如月妩媚一笑,“如月记性不大好,倒是不记得自己与秋庄主原来还有着这么多年的交情。”
秋冷霜还想要再说什么,孙吉祥开口打断了他二人的谈话,“花老板,你还要加价吗?”
“不了,如月虽不是君子,但也懂得成人之美。”花如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是把余碧清送还给了秋冷霜。
秋冷霜拱手,“多谢。”
这出戏总算是落幕了,杨景西舒了口气,“还好没我什么事。”
“余碧清好歹出身秋镜山庄,向来都来者不拒的公子,竟然看不上人家。”樊素方说。
明明是陈述的语气,听到杨景西的耳中,却更像挖苦,他叹了一口气,“她一看就是个小烈女,满心满眼只有秋冷霜一个人,你认为她要是跟我进了房能消停吗?我估计她会先和我打个天昏地暗,然后她再哭个死去活来,我可无福消受。”
樊素方的脸上难得的挂了一抹笑意,“公子所言极是。”
花魁争夺赛还在继续,陆陆续续上台了八人,都“一不小心”的被青胭倌楼的名倌拍下了,这八人的姿色自然远不及青胭倌楼八大名倌好看,任谁都看得出这是青胭倌楼在跟红花阁叫板。
孙吉祥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现在又转回了白,惨白,显然他受的打击不小,但还在拼命的安慰自己,压轴的王牌还在,稳住稳住,“下面有请本场的最后一位倌人,斐思尘。”他清了清嗓子喊道。
闻言而至,斐思尘施施然上了台,后面跟着一个侍童为他在台上摆了一张椅子,他坐了下来。
黑玉般的长发缠绕至地面,斐思尘是赤着脚上台的,秀丽的双足肌理透白。略显宽大的华美外袍披在他的身上,因为松散衣服里面的风景若隐若现。最让人着迷的便是他那双异于常人的凝碧色眼睛,眼底流光,魅惑又挑衅似的看向全场。
“前面的哥哥姐姐都比思尘有才华,思尘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了,客官要是还看得上思尘就开价吧。”
斐思尘的话音刚落,就有人高喊,“我出一万两。”
“两万两。”
“五万两。”
“十万两。”
“……”
杨景西赞叹的看着高台之上出尘如仙,娇媚刻骨的二人,“此乃尤物也。”
樊素方没什么兴趣,只是浅浅的瞥了一眼,却在他那双瑰丽如珍宝的凝碧色眸中,有那么一霎那看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似是无奈,似是嘲弄,似是寂寥……太过复杂,而变得无比炫目。
樊素方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我出五十万两。”
全场一时间炸来了锅,纷纷朝他张望,连杨景西都吃了不小的一惊,“樊管家你没发烧吧,这可是你五十年的月钱。”
樊素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下也是一震,却并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既然说出口,自然不反悔。”
斐思尘好看的凝碧色眼眸望向樊素方,给他了一个无比唯美的笑容,“多谢。”
就在众人以为事成定局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了,“我出一百万两。”来人一身玄青色华衣,剑眉星目,他站在二层一处转角,身旁还跟着几个随身侍卫,他便是天靖王朝功绩卓着的武卓六王爷,叶昊天。
孙吉祥认出了叶昊天,先是一惊随即而来的便是说不出的喜悦,最起码也要在最后扳回一句,他这么想着连忙说道,“六王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还有客官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吗?”他虽然这么问,却没准备有人答。
花如月翘着二郎腿,手中挥舞着一把蝴蝶折扇,一摇一摇好不风流。半响他将扇面一合举了起来,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我出一千万两。”
全场一时哗然,都在议论花如月往日里究竟积攒了多少财富。
坐在花如月对桌的秋冷霜蹙眉,“我出……”
“慢着。”花如月出言打断,低声道,“如月没有记错的话,秋庄主已经买下了余碧清的,怎么着这下又要买下斐思尘的,一个晚上做两个,看来秋庄主还真是欲求不满啊。”
秋冷霜的面色不善,他看着花如月,“我这是为了谁,我想你最清楚。”
花如月讥笑,“秋庄主若是为了如月,请高抬贵手。”
他的话一说完,秋冷霜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
“王爷,我们还要加价吗?”叶昊天身旁的贴身侍卫小声问道。
叶昊天居高临下的俯视花如月,看了一会儿,方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他说道,“谦让美人是一种风度,更何况是花老板这等美人,本王愿同出一千万两,那位倌人还归花老板,如何?”
花如月似乎已经很习惯这种恭维了,他回给了叶昊天一个好不明媚的笑容,“王爷好风度。”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我想在座应该没有哪位客官,还想跟如月一较高下的吧。”
花如月这么一问,自然没有人这么不识趣的,众人纷纷摇头,礼让。
“既如此……”花如月语意未尽的看着台上主持的孙吉祥。
“既如此,斐思尘今晚便归花老板。”孙吉祥艰难的说道,为了结束的不要太难看,他还是扯起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想必今晚的花魁人选已经很明显了,没错,他就是斐思尘!恭喜思尘,恭喜花老板!”
“归我了,便要听我的话。”花如月满意的笑笑,突然话锋一转,“如月将他送做方才那位公子,孙老板应该没有意见吧。”
孙吉祥已经破罐子破摔,“自然没有意见。”
主角斐思尘的心态一直都如置身事外一般,如今却露出了一抹不明显的错愕,他朝着花如月指的方向望去,正是方才出言说花五十万两的那位公子。
樊素方只是一念之差,却没想到最后兜了一圈,竟然真的变成自己的了。
杨景西看到一向从容到漠然的樊素方,突然露出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他哈哈大笑,拍拍樊素方的肩膀,“好小子,艳福不浅。”
第十一话: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花魁赛终于落下了帷幕,红花阁老板孙吉祥的脸色却极为难看,他心里很清楚,赔掉的酒钱是青胭倌楼捣的鬼,而他挣得的钱哪一分又不是青胭倌楼出的钱。青胭倌楼是用赤裸裸的金银警告他一个事实,想要在都城有一席之地,挣钱赔钱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不过多时,围观看热闹的客官们便散去了,留下的也各自管各自风流去了。青胭倌楼的八大名倌自视甚高,对红花阁倌人的档次完全不放在眼里,自然不会要他们的,各自以各自的方式离开了。
花如月给了人家一棒槌还卖乖,和孙吉祥寒暄了一番,直到看到孙吉祥一副强忍崩溃的样子,才暗爽的朝沈君暖勾勾手指,携手准备离开。
花如月才到门口,却被秋冷霜拦下了,他坚定的说道,“四年前放任你的决绝,是我今生犯下的最大的错,全天下都告诉我,你死了,可是我不信。如今你完好无损的站在我的面前,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放开你。”
花如月沉默了半响,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这般肉麻的话,亏得秋庄主说得出口。人说秋庄主无情,我看是闷骚还差不多,可惜你选错了对象。”
好不容易盼到了秋冷霜的余碧清,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才从后台出来,却见一向少言寡语的秋冷霜,正拦着青胭倌楼的老板在说话,一时打翻了醋坛子,连忙赶了过来,“师兄,你认识他?”
秋冷霜正要开口却被花如月插了嘴,“春宵苦短,二位还是好好享受吧。”说完他还不忘给余碧清抛了个媚眼,“余小姐可要看好你家师兄,别看他面上一本正经的,骨子里骚着呢,你还是把他拴在身边为好,省得他有事没事的四处寻欢作乐。”
花如月讽刺秋冷霜的话语那么明显,一时惹怒了余碧清,“你一个青楼的下贱胚子,凭你也敢诽谤我师兄!”
花如月被余碧清骂了,心情却似极好,“余小姐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啪……”一巴掌,出手比花如月说的话还要快,余碧清难以置信的红了眼,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她捂着自己的脸,可怜巴巴的望着秋冷霜,“师兄你对我从来都没有一句重话,如今竟然为了他打我。”
秋冷霜的眼睛依旧看着花如月,一丝一毫都移不开,他的眼神有着难以捕捉的温柔,出手却是截然相反的冷酷,他说,“往日里无论你如何刁蛮任性,我都可以原谅,但是我不能原谅你说他半句坏话,你不配。”
秋冷霜此话一出,余碧清哭得可就更委屈了,花如月却毫不领情,“打女人,没风度。”末了跨出门槛的时候,他看了眼一直安静呆着默不作声的乖宝宝沈君暖,“还是我家君君好。”
沈君暖与花如月相视而笑,携手离去,只留给了秋冷霜和余碧清一双亲密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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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蝉鸣,星空璀璨,微风徐徐。
红花阁里的桃花酿酒早就卖完了,也不知道花如月手里的桃花酿酒是从何而来的,他松开了沈君暖的手,仰头喝起了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走的东倒西歪,突然指着夜幕,大笑着吟起了诗,“‘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他说,我们是天生一对。他说,我们是命中注定。”
沈君暖跟在花如月的身后,看着他走得像跳舞一般的步子,与他始终保持在最佳观赏距离。这个距离是最安全的距离,近一分显得太多亲近,远一分又显得太多疏离,这个距离很适合思索一些问题。
“都是他妈的伪君子,想上我就直说,装什么真心实意。”花如月突然又不笑了,愤怒的砸烂了酒壶,他指了指沈君暖,“你也想上我对不对,你说出来,我满足你。”
“你爱他吗?”沈君暖没来由的问道。
“爱?”花如月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肆意的狂笑着,“爱不过就是一场游戏,玩玩可以,你当真你就输了。”
沈君暖幽幽道,“你果然是爱他的。”
花如月不笑了,他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看着沈君暖,“少拿这句话来恶心我。”
沈君暖的眉心微蹙,保持着一种思考的神情,盯着花如月看了许久,既像是提问又像是总结,“如果你不肯爱他,你可以选择爱我呀。”
花如月带着醉意的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沈君暖,摇摇晃晃的向沈君暖走来,沈君暖站在原地,只是看着花如月从安全距离,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然后他搂住了沈君暖的脖子,将整个人的分量加注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耳边吹风,“好呀。”
沈君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的惊人,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今晚最后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花……如……月。”醉倒之前,花如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君暖失忆了,从三年前被晋安捡回后院,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就得知自己失忆了。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却近似本能的感到庆幸,他想过也许自己是打心底里抗拒着过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