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品 下——凡心点点

“手术？手术——”邵寻越想越心惊，赶紧又问，“究竟是什么手术？”

藤野枫一时也无法再回答。

邵寻看着他闪烁的眼神，赶紧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啊——！”

邵寻忍不住尖叫一声！

接着他又一遍接着一遍地摸着自己的脸。

“天啊——！”邵寻瞪大了眼睛，继续惊呼，“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这不是我的脸，不是的，不是的！”

“邵寻！”藤野枫赶紧按住了邵寻了双眼，轻声喝道，“你冷静一点！如果你想知道，就别再这么激动！”

邵寻听完藤野枫的话，立刻安静了下来。同时，用祈求的目光看向了藤野枫。

“你，”藤野枫按着邵寻的肩，继续说，“接受了我们之前说的那个手术。手术很成功，以后，你可以长命百岁。”

“什么？”邵寻神色一变，赶紧又问，“你是说那个换血，换心脏的手术？”

“是。”藤野枫回答。

“可是，”邵寻激动地一把抓住藤野枫的手臂，继续说道，“我没有同意要手术！还有，那个，那个给我换心脏，换血的人是谁？还有，我的脸怎么了，怎么了？”

藤野枫又一次沉默。

邵寻的大脑飞速运转。

可是想的越多，他的脸色却越惨白。直到后来，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藤野君！”邵寻突然挣扎着身体，大声喊道，“裕在哪里？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藤野枫用力按住他的身体，还是没有说话。

“你放开我！”邵寻继续挣扎，继续大喊，“你说话！那个给我心脏，给我换血的人，是不是裕，是不是他？”

“是。”藤野枫终于开口，但始终没有松手。

“哇——！”

藤野枫的话音刚落，邵寻便大叫一声哭喊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趁着邵寻哭喊的时刻，藤野枫赶紧给他打了一针安神针。

片刻之后，邵寻的身体瘫软在了床上。

但他的双眼，依旧止不住地汩汩涌出一行行泪水。

目光中，是无法掩饰的痛苦，悲伤，以及一丝愤怒。

“你好好睡一觉，”藤野枫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道，“什么也不用想。你只要知道，他做这一切，是出于自愿，全是为了你。他，只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傍晚，邵寻再次醒来。

藤野枫，依旧坐在身侧。

浑身绵软无力，邵寻抬眼看了看藤野枫，知道肯定是他给自己用了控制情绪的药物。

“藤野君，”邵寻缓缓开口说道，“请你告诉我一切。”

“好吧。”藤野枫说道。

……

当藤野枫说完，邵寻早已是泣不成声。

“锦织裕，”藤野枫又说，“他坚持到最后一刻，直到为你流完最后一滴血，直到我亲口告诉他，手术成功了，他才闭上眼睛——”

“为什么——”邵寻轻声哭喊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他要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生命——他真傻，真傻——”

“他不是傻，”藤野枫回答，“只是痴。其实，他是我见过的，最真诚最痴情的一个人。正是因为这样，如果他爱上一个人，会为他付出全部。”

“他这样，我该怎么办？”邵寻又说，“他这样对我，给了我一切，而我永远也无法报答他——”

“你错了，”藤野枫接道，“你可以报答他。只要你好好活下去，那么他也会永远活着。从今往后，你的身份，将不再是邵寻，而是锦织裕。你经历了这么多，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必须要做到忘记过去，一切重新开始了。不然，所有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锦织裕的鲜血，也是白流。”

邵寻自顾着哭泣不止，直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等你身体再好一些，”藤野枫继续说，“可以下床活动的时候，我会把他留给的你的信交给你。那里，有他所有要对你说的话。现在，你已经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但是，如果要完全恢复如常人一般，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希望你能早点坚强起来，身体康复之后我们就可以返回日本。宇航中心，宇航员的身份，正在向你招手。只要你配合，明年春天，你便可以正式成为一名宇航员。你的梦想，就在眼前。”

邵寻听完，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捂进了被子里。

梦想，就在眼前。

这一刻，自己不知盼望了多久。

可是，为什么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

为了这个梦想，失去的，太多了。

今后，自己该怎样去面对生活？怎样去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不知道，不知道。

一个月之后。

邵寻身上的绷带被拆除。

静静地等着藤野枫在自己的身上做完一切，邵寻缓缓从床上走下来，走向一面准备好的高大的镜子。

尽管心中已经思考过无数遍，尽管不断地告诉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邵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他还是大惊失色地瘫坐在了地毯之上。

镜子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那个人，已经再也找不到过去自己身上的丝毫影子！

那个人，是锦织裕！是锦织裕！无论样貌，身材，神态，那都是锦织裕！

黑色的头发，帅气的面容，弯起嘴角时那一抹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切的一切，简直是惟妙惟肖！

“啊——！”

邵寻跌坐在地上大叫一声！

那个人，究竟是我，还是裕？

明明是裕的身体，裕的外貌，裕强烈跳动的心脏，裕让自己充满力量的血液，可是所有的思维，所有的记忆，却是邵寻的，是邵寻的！

此时此刻，邵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用灵魂占据了锦织裕身体的怪物！

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样的状况！

邵寻倒在地上，痛苦地大喊着，哭泣着。

他不要这样的身体，不要！他只要做自己！哪怕是死，也只要做自己！

藤野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痛哭的邵寻，没有再上前制止安慰。

藤野枫很清楚，想要重新开始，他必须要经历这一关。

他需要，对自己重新认识，重新接受眼前这个自己。而这种痛苦的认知过程，谁也帮不了他。

直到等到邵寻闹得筋疲力尽，再也无法动弹的时候，藤野枫才走到他身侧，俯下身对他说：“希望你能尽快挺过这一关。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的身体，还需要接受几个小手术。之后，还有痛苦的身体训练。我们暂时会呆在这里，这里的天气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如果一切顺利，当秋天到来的时候，我们便可以返回日本了。这是锦织裕留给你的信，你好好看一看。”

说完，藤野枫将一个信封放在了邵寻的面前。

邵寻从地面上爬起来，满脸的鼻涕泪水，用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捧起了信封。

藤野枫最后看了邵寻一眼，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邵寻坐在地上撕开信封，拿出信纸，慢慢展开。

当熟悉的笔迹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滴落的泪水已经瞬间模糊了字迹。

……

“呜呜——”

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邵寻手上的信纸已经完全浸泡在了泪水之中。

但那一字一句，却早已刻印在了他心里。

“裕——”

终了，邵寻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地说道，“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我答应你！我一定答应你！从今往后，我们永远同在，永远不再分离——”

74.

斯德哥尔摩的气候凉爽，即使是在夏天，同样让人舒适宜人。站在城市最高处向下望去，一座座岛屿被深蓝的海水围绕，一叶叶白帆在海面上栖息，流连。

这是一个被大海环绕，被大海分割的城市。虽然与几百年前相比，它的规模已经缩减了很多。但这里的人们实在太喜爱这座城市，以至于在它毁灭之后人们依旧不惜围海造田，将这它重建。

如果说这座城市最让人留恋的是什么，显然，那种中世纪的古典气息便是人们永远无法割舍的。富丽堂皇的城堡，宫殿，星罗棋布的古典建筑，高耸入云，威严肃穆的教堂，便是这个城市最大的特色。

教堂，在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庞大的，简易的，庄严的，亲善的，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此刻，在一条不起眼的街区，一个不起眼的教堂里，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虔诚地接受着一位神父的教诲。

神父约翰一只手捂在胸口，一只手按在圣经，目光和蔼，语气柔和地对身下的男子说道：“天主告诉我们，缺陷，是一种恩惠；放弃，是一种智慧；遗忘，才能重新轮回。

生命，是一种过程。但生命，却很少拥有永恒。生命，最大意义在于，在主赐予我们缺陷的恩惠之中，不断弥补我们的匮乏之处，不断追求完美。

往事，尽管已成为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当它无法再指引前行之路时，我们便要学会将它放弃，将它遗忘。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拥有不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我在此向主祈求，愿他赐予你一颗平静的心，接受已经无法改变的现实；愿他赐予你最大的勇气，改变那些可以改变的事；愿他赐予你无上的智慧，能始终分辨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阿门——！”

听完祷告，邵寻在天主面前默默地站立了片刻。接着转身迈开双脚，缓步走出了教堂。

教堂之外，藤野枫正靠在车身上等着他。

“怎么样？”藤野枫向走过来的邵寻开口问道。

“好多了。”邵寻回答。

藤野枫微微一愣。

这个声音，已经再也不是邵寻的声音了。那是，锦织裕的声音。即使是自己听起来也有些不适应，何况是他自己。

这连续的几个月，藤野枫都在为邵寻做一些外形的修补手术。他的眼睛，声音，身体显着特征等等。同时，邵寻的体格也逐渐锻炼得与锦织裕越来越相似。

如今的邵寻，已经和往日的锦织裕在外形上没有了丝毫差别。不要说外人，即使是站在锦织裕最熟悉的人面前，恐怕也无人能够辨认出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

而邵寻，同样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剧烈变化。时时刻刻，他的身体都好像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仿佛体内有一股强大力量在支撑着他。这种力量，让邵寻精力百倍，朝气蓬勃，活力四射。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有力无法使，有气无法出的邵寻了。

这样的身体，让邵寻感到不安的同时又万分惊喜。他，终于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了！健康的身体，漫长的生命，已经让他具备了实现一切的充分条件。

车里，藤野枫向邵寻说着接下来的计划。

“你的身体目前很不错，”藤野枫说道，“明天再做一次血检，如果没有问题那就是已经彻底康复了。不过，身体训练还必须坚持几个月。还有，我对你讲解的那些细节，你必须时时刻刻牢记在心，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知道了。”邵寻回答。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藤野枫继续说，“秋天的时候，我们就能返回日本。回去后先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明年春天是日本国招聘宇航员的时期，以你目前的情况，应聘成功没有丝毫问题。”

“呵呵。”听完藤野枫的话，邵寻心中不禁苦笑了两声。

原来，只要有一份完美的基因，一个健康的身体，所有的一切，对自己来说都是唾手可得。经历了那么多往事，那么多痛苦，到头来还是会回到这个梦想的起点。

从今往后，自己，只能做一个出色宇航员。只能将所有的精力，奉献给梦想。不能再为人而动摇，为爱而悲伤。

这便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当你得到一切的时候，唯独永远也无法得到爱。

曾经的人们，因为缺乏爱，所以差点毁灭了整个地球。

如今的人们，想要拥有爱，却早已没有了立足的空间。

想要做英雄，想要拯救地球，那么就做一个无情的人吧！

车子在古朴的街道上穿行，高大的树木，迷人的建筑，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身后渐渐远离，渐渐消失。

如果记忆，能如同这些事物，见过，看过，但转眼就能忘，就能彻底割舍，那该有多好！

时光流转，转眼已经到了秋天。

邵寻和藤野枫乘坐的航班稳稳地落在了东京郊外的机场。

出了机场，两人决定先去诊所看看。

藤野枫离开的这大半年时间，诊所一直处于半修业状态。此番回来，藤野枫更担心的是诊所地下室中存放的那些不可告人的机密。其中，更有邵寻日后能够成功完成一个宇航员使命的必需品。

两人下车之后，一前一后地迈步走上了诊所大门的台阶。

“等等——！”

突然，两人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藤野枫一愣，转过身来。

而邵寻，则是浑身猛地一颤！他的身体，却始终面对着大门，无法转身。

来的人，是香山和一。

“香山先生，怎么是你？”

邵寻只听身后的藤野枫用意外的语气同香山和一打着招呼。

“是我。”香山和一立即回答。

他的声音，比以往深沉了许多。

“我一直在找你——你们。”只听香山和一又说，“我有些问题想向你们请教。”

“原来如此，”藤野枫闻言说道，“实在抱歉。前一段时间我因为工作的原因去了一趟欧洲，刚刚才回日本，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香山和一客气地回道。过了片刻，只听他又说：“锦织君也陪你一起去了么？”

“呃，”藤野枫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是这样，你也知道，自从邵寻走后大家心情都不好。恰好我要去欧洲出差，而裕也想出去散散心，所以就结伴而行了。”

藤野枫说完，邵寻的背后却半晌没了任何的声音。

香山和一没有再说话。

邵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周围，安静得可怕。

过了一会儿，邵寻才又听见香山和一说：“锦织君，小寻的事情我很抱歉。”

邵寻的身体又是微微一颤。

“我知道，”香山和一又说，“你不会原谅我，也不想再看到我——”

香山和一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充满了悲伤。

邵寻，想转身，想看看他。

可是，身体在此刻，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仿佛被人点住了穴道一般。

曾经想过一万遍，当再次遇见香山和一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即便已经确信，香山和一绝对不会认出自己。但是，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往事，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涌来。那些，是自己极力想抹去了，想遗忘的。可是，仅仅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而已，便发现一切还是那么的清晰，无法磨灭。

“扑通，扑通——”

邵寻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胸膛中的心脏却在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仿佛就要蹦跳出来。浑身上下，血气上涌，血液沸腾。身体，燥热不已，仿佛被火焰点燃，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