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不一样。」因为若主动打了电话,就好像变成我对钱先生有意。
「哪里不一样?主动打电话的人脸皮就比较厚,心脏比别人强?」
……的确,每次交手我屡战屡败,连洗澡谁先洗都搞不定,我的确这么认为,感觉钱先生在情场上行有余力,万夫莫敌。
「既然会在乎对方的想法,或许你朋友该想想,他们之间,并不只是单纯的炮友关系吧?搞不好对方也在试探你朋友的态度。何况,打了电话,随便闲聊几句,对方态度有意无意,也可见端倪。」
若钱先生从此没有再打电话跟我联络,是否我们真的会这样就到此结束?答案:是的。
我停话不说,大湿继续用他的眼睛外遇,咖啡见底了,桌子上的蛋糕也嗑光了,而我还是想不出该怎么做。
明明发简讯是很容易的事,但偏偏……我起身拿起账单,准备结账。
走出店门外,大湿指着另一头方向,「我往那边走。」
我正要跟他说掰掰时,他拍了拍我的肩。
「没有伸出手,什么都没有。」
路人来来往往,我站在街上。
厚德路容载我们的欲望,提供人们短暂的休憩,隔绝了现实。
走出这一扇门之外,用欲望编织的爱情幻想是否还能在阳光下存在?
第九章
在我和大湿见面之后,又过了两个礼拜。
六十天整。
整整六十天,钱先生没有丝毫讯息,除了当兵的时候,我不曾这么认真数日子。
好几次我拿着手机,要按下那十个号码,在最后一个号码时,又放弃。
经过百般挣扎,我按下通话键,但我低估了自己的胆怯,在手机接通的刹那,我心脏几乎都快停止了。
「喂?」我说。基本上打电话说了喂后,对方从声音辨识就会知道是谁,可是钱先生没有接话,我感觉脸皮都快要烧起来了,但现在又不能挂断,我只好接着往下说:「是找,休均。」
钱先生喔了一声,彷佛终于想起有这个人,我好想将电话挂掉……
『最近好吗?』钱先生的声音很平淡,没有问候我好久不见,我猜不出他的情绪。
「还过得去。」如若一般寒暄,这时就会说:我很好,你呢?我设想过或许他会感到意外,问我为什么会忽然想打电话给他,或取笑我,天下红雨了,但都没有。
我心萌生退意,是太晚了?或者是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我沉默,钱先生也没说话,空气的张力在呼吸中拉紧,刹那间,我有一股想切断通话的冲动,但又不愿这小小的勇气消失,不想先挂断,我就这样拿着手机,等着钱先生将电话挂断。
可是钱先生没切掉通讯。
「……你再不说话,我会以为我打的是只有呼吸声的痴汉电话。」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钱先生嗤地笑出声,这是我第一次听他笑得这么不设防,以往他笑都是浅笑、皮笑肉不笑、把人当笨蛋的笑、嘲笑、冷笑,看来我记忆片段中储藏的钱先生各式各样的笑还真不少。
要一一忘记,可能需花点时间。
「那……就这样,掰。」我语气不由得带着迟疑,但还是说出了掰。
明明我说了掰,照道理说,钱先生应该挂电话了,可是还是没有!
「……你为什么不挂电话?」我说。
「你可以先挂啊。」
「我没有这个习惯。」我唬烂的。
「我向来习惯人家电话先挂我才挂。」
我喔了一声,表示明白,但是……钱先生还是没挂断电话。
这状况,让我想起我和钱先生第一次在饭店房间争论谁先洗澡的情景。当时气他手段油滑,现今看来反倒觉得可爱了。
真糟糕。
「那我数到三,一起挂?」
钱先生会挂吗?
「一……二……三……」我数完了。我忽然觉得我们两个加起来快七十岁的人,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蠢事?
钱先生还是没挂掉电话,我内心的喜悦不当地冉冉升起,从一开始交手到现在,这人始终占尽上风,不甘心,不甘心。
「你怎么不挂?」
「因为我跟你一样,都不想挂。」钱先生语气带着笑意,其实他早就识破我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吧?
「你这样我会乱想的。」逞口舌之利,我怎赢得过这人,败给他了。
「你不乱想的话,难过的就是我了。等一下见?」
「好。」这时我哪还敢说:我最近比较忙、公司要加班,万般不甘愿,我还是答应了。
「一……二……三!」相约好地点,我倒数,双方同时挂上电话。
我心脏不争气地开始期盼地跳动了起来,许久不曾为这样的心情患得患失,捞出外出鞋套上。
我匆匆忙地快步去搭捷运,经过玻璃橱窗,偷偷觑了下窗中的映射,还好,一切OK,两个月的思念没有显在脸上。到了车站,要刷卡时,我才发现我忘了带悠游卡。
拿出钱包,里面都大钞,我只好先换钞再去购票。
还没见到面就这么狼狈,以后,我定被这人吃得死死的,我该后悔在两个月后先打了这通电话吗?
若我真的一直没打电话,钱先生就真的不会再打电话给我了吗?
这问题,等会见面再问他吧。
上车厢后,钱先生发来简讯:我到了。房号是二四○七,等一下你直接上来就好。
脑中默念着这四个数字,二十分钟后,我抵达饭店,走到柜台前,「你好,我要找二四○七的钱士琛先生。」
「好的,钱先生有交代您直接上去即可。」柜台小姐唇弯至亲切的弧度,同样笑不露齿。
我朝同行的柜台人员颔首微笑,感谢她的传达。立场互换,钱先生站在柜台前,是怎样看我的?
一直以来的印象,钱先生嘴角总是欠扁地要笑不笑的,隐然的优越感,对话有如打在棉絮,软软地让我无力可施,可恼可恨至极。
我举手叩门。
钱先生打开门,那样子还是没变,话说回来,我怎么认为他能改变?
钱先生朝我伸出手,我向前走到他的怀里,他两手一圈形成一个桎梏的牢龙,将我陷住。
我将掌心贴着钱先生的胸膛上,测试那心跳密码,一路上直奔而来,现在我心脏仍咚咚地急速跳动,我知道,这是我的心跳密码。而钱先生呢?我默数着。
咚、咚、咚咚、咚。
「怎么了?」钱先生问。
看着钱先生一脸镇静的表情,这人……太会假了,明明心跳得这摩厉害,还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心跳好快。」
「真的?」
「真的。」钱先生心跳又突然变快,我语气确定。
「被你发现了。」
我无言,我会发现才有鬼,钱先生,你就不能把话讲明白吗?但别说他,我自己也一样。
两个月积压的许多情绪,三百两语无法说清楚,我们都不是那种说我爱你、我也爱你的年纪了,言语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后,已经失去了意义。
心+口=言。社会经历洗练了性格,口上的心,唯有时间能证明,钱先生低头吻住我,我回吻这始终暧昧的男人,即使到这时刻,还是吊着我的心。
唇舌交递的温度抚平六十天的忐忑,还是放不下呀,我用力搂住钱先生,对自己全然败在钱先生阴谋算计下,满不甘心。
「小力点。」钱先生笑,笑容很得意。
亲吻中,我汲取着他的气味,钱先生的手也没闲下,我享受着他掌心游走摩娑的温度,感觉自己身体被探索的宠爱,我们默契地往饭店的床方向亲吻移动。
中途,钱先生拥着我吮吻我的脖子,位置约莫是大湿之前留下吻痕的地方,那力道,我知道一定会留下痕迹。这人实在太小肚子小眼睛了,我不留情地朝他脖子回咬,看来是真的会痛,钱先生哀叫了一声,抱着我往床倒去。
「有吸血鬼!」
床吸收了我们跌下去的力道,发出砰一声,我身下有人垫和床垫,不用担心受伤,不过钱先生的样子就狼狈多了,伟岸的胸膛从身上穿的饭店浴袍敞开,惹我用双手猥亵。
钱先生极其享受锻炼的成果被膜拜,任我双手游走,我在他上方撑起双肘,凝望着他,我用唇舔舐他被我咬得瘀青的齿痕,钱先生身上散发出肥皂的香味,我的吻再往下检查确认。
……连内裤都脱光了,到底这男人在我来之前用多快的速度先抵达饭店Checkin、洗澡,还伪成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好《一厶啊这人……)
「这次怎么没等我一起洗?」我故意逗钱先生。
钱先生这下总算回答不出话了,换他瞪我一眼,这样的他真的好可爱啊……
白色的及膝浴袍下分开,钱先生动情的赤色性器勃发朝指天花板,我用口含住他,在吸吮的空档挪空问他。
「那要是我没打电话给你呢?」
「那我就放弃。」对被这打断的节奏,钱先生挺腰将性器抵往我的唇表示不满。
虽然钱先生回答的很不加思索,不过我相信他能说到做到,这让我更不服气。
「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自信?」惹人厌极了。
「你说呢?」这位高人将疑问句再丢回我身上,用疑问掩饰回答。
好吧,既然大哥这么嘴硬,我只好弃他小弟于不顾,变相惩罚他。我用手玩弄他的器官,就是不动口。
「那么,林昀你喜欢我吗?」
「跟你一样。」我会回答他这个问题才怪,他自己凭什么不先说?
「神灯先生,你还欠我两个愿望。」钱先生小人地提醒我。
我这次没回答神灯大人不在。
「神灯大人,你愿意告诉我林昀先生现在在想什么吗?」
「他想的跟你一样。」我有回答等于没有回答,让我先打电话已经是我的极限,我说不出什么四个字、三个字的箴言。『我喜欢你』、『我爱你』啦,男人只乐意听这些肉麻话,不喜欢说。
「你好狡猾。」
临时被扣下这个帽子,我大大不平衡,谁才狡猾?居然恶人先告状。
「唔……」我使出必杀技,马上让钱先生住口。
大哥既然不听话,我只好继续教训小弟,恋爱是长期抗战的,啥?我刚刚说了什么?恋爱?别问我,我一概不承认。
我们像所有的武林高手一样,踩步绕圆等待对方出招,敌不动,吾亦不动。
每受伤一次,再下一次的恋爱就更深刻,屡次的失败教训,只提高了心中的筑防,期许更好的恋情。
每一次恋爱失败,从情人的抱怨中抓住症结,修正自己,一次次,慢慢地从棱角分明至圆滑,就是为了不伤害自己,也减少伤害别人。
这样的爱还是爱,只是修正过后的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接纳对方。
这狡猾的男人迂回地逼我表态,我也同样地巧妙试探对方的底线,在这无我们一丝私人用品的地方,我们保护自己的真心,都在等对方跨出第一步。
离开Hotel才是真正的开始。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两具男体无力地躺在床上。
「明天我休假,你想看什么片?」我人人大量善心出击。这看片只是借口,目的是邀请钱先生到我家作客,暗示关系往前一步迈进。
钱先生向来从容的外表瓦解了下,脸上表露出惊喜,彷佛不敢置信,但随即又矜持地武装起,装作没事的样子。
……败给他了。
「先说,我不喜欢吃爆米花,也不喝汽水。」我的意思是叫钱先生千万别带那种东西来。
钱先生点了下头,拿起PDA看行事历。
「我晚上七点过去。」
五分钟后,钱先生说话了。
「我要看战争片。」钱先生讲了一部片名。
我沉默,没有发表我对这类片的感想。我耳中响起了机关枪哒哒哒的声音,还有呼喊弟兄们前进不要放弃的主观认知。
「你不喜欢?」
「还好。」我的脸想也知道看起来不会很喜欢。
「那好,就看这部片。」这坏心的恶鬼作出结论。「然后换你挑一片你喜欢的,我们一起吃晚餐,我叫餐厅的厨师帮我们准备。」
最后一句深得我心。
连这样小小的坏我都觉得是一种可爱的时候,怎能不是恋爱?
……既是这样,就随缘吧。
之后……
今天休假,钱先生来到我家作客。我从外头买了黑樱桃酒酿起司,自制了饮料,招待这位贵客。
钱先生吃了一口,脸露出惊讶之色,「好吃。哪里买的?」
我说了一问面包坊的名字。
「那间店我也光顾过,不过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此一绝。」钱先生饮憾不已,似被夺此美味头筹大表不甘,吃了几口后,他作补述。「那间店的卷心蛋糕也很好吃。」
我笑,为这补述得来的美味讯息感到欣喜。「好,我下次买来试看看。」
经历过几番爱情,我越来越相信随缘,年轻时的冲动,现在看来只觉好笑。
电视不也经常说随缘吗?
爱情的证明来自于考验,没有第三者,没有婚姻的迫切感,没有生子的需求,爱情小说里女主角珠胎暗结、婆媳大斗法种种情节都不会在我们身上发生,我们无法制造出任何惊滔骇浪来见证我们的爱。
身为同性,我们的立足点皆相同,唯一能让我们在一起的,仅来自于——『心』
若无心,自无情。
那早晚缘尽。
我们在现实的生活互动,珍惜那份青涩的感觉,即使很想一下子了解对方的喜好、价值观等事物,可是我们极力压下那冲动,让时间来制造那份了解的惊喜。一方面害怕过于躁进会失去对方,但同时也珍惜那份小心翼翼的感觉。
有时在生活中,知道对方原来也喜欢这样的事物,或对事情有相同的看法,我们彼此会心一笑,感受那份惊喜。
小小地累积着感动的隽永,让我们走得更远、更久。
一小块、一小块的互动碎片,逐渐拼凑成爱情的模样,没有惊滔骇浪,有的只有静流的水泉。
「张口。」钱先生做出『啊』的口形。
「谢谢,不过我已经有你的名片了。」我调侃他之前所做的举动,话还没说完,又子上的点心强行封住我的口。
我享受着酒酿黑樱桃的汁液在浓郁的起司中爆开的感觉,同时,钱先生的脸越来越近……
在唇即将触及的瞬间,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先生吗?这里是宅配,有您的一件包裹,需要您签收。』
「等一下,我马上下去。」我套上外出鞋,请钱先生先自便。
过一会,我吃力地搬着箱子上楼。
「帮我开一下门。」我在门外喊着。
钱先生上前来开门,我侧身进门,将老家寄来大箱子放在地上,我打开箱子,香蕉这东西台湾一整年到头都看得到,这次连蕃茄、橘子都寄来了。
「我舅舅家务农,我妈妈她三下五时就会寄一些水果上来。」我解释道,「晚一点你要定时拿一些带回去。」这是我第一次向钱先生提及家里的事。
说完,我立即起身去找购物袋,强迫见者有份,这一大堆水果若不送出去,很快会坏掉。
我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了一只象样点的购物袋,总不能让钱先生提着路边摊用的红白塑料袋走在路边,以他的龟毛品味,一定打死不从。
「找到了,用这个装——」啊啊啊……我在心中惨叫,钱先生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箱子上的贴单。
厚德路……Hotel。
钱先生的肩膀背着我可疑地颤动许久。
……我知道他一定看到了。
——正文完——
特典:钱先生的Free Talk
自从和林昀进一步发生关系后,钱先生觉得他都走到哪,都可以看到林昀。
例如:自家餐厅的服务人员,星X克的店员,甚至眼前pub的酒保。
这些联想不是无的放矢,而是这些人的职业都是服务业,他们有着服务业万年不变的共同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