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年关将近,中都也陷入了一片热闹升腾之中,沿街悬挂的大红色的灯笼更增了几分节日的喜气,说起来,这还是太祖在世保留下来的传统,年关时节沿街悬灯,那紫禁城上更是要悬上最大的三只,一到晚上,整座中都城都会在灯笼中映出的朦胧的光线渲染下,显得很是明丽。
同外面的热闹喜气不同,原先的紫禁城,现在的元宫内却颇有些清冷,虽然那艳丽的大红灯笼,宫内也挂了不少,但却丝毫削减不了宫内的孤清之感,反而凭添了几许诡异。
不过,这份异样却不是谁都能察觉到的,就像此时的袁老爷,他就没怎么注意周围的景致,也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只见他正一脸焦急的往内宫里闯。
风风火火的走了一路,直到来到了御书房前,袁老爷才放缓了脚步,好容易把气喘匀,袁老爷正要让门前的太监通报一声,却见那紧闭的屋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了开来。于是,在袁老爷震惊的目光中,一个身穿明黄色服饰的身影正搀着一个老迈的身影缓缓的从书房中度处来,袁老爷好一会才反应怪来,先是机械的行了个礼才喃喃的道:“陛下……父亲。”
原来,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德兴皇帝同他的父亲,袁家老祖。
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前的袁老爷,德兴皇帝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便神色自如的道:“这不是袁爱卿吗,你来的正好,快,把阁老扶回去吧,他年纪大了……”
没有理会絮絮叨叨的德兴皇帝,袁老爷死死的看向自己的父亲,沉声道:“您同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袁老太爷闻言却是大怒,高声道:“你在质问我!”
袁老爷闻言却是面色不变,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您刚刚同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有些为难的看这剑拔弩张的父子俩,还是德兴皇帝首先出言道:“那个,袁爱卿,你且先听我一言。”
德兴皇帝的话似是让袁老爷回过神来,只见他先是歉然的看了德兴皇帝一眼,随后便深施一礼,恭声道:“臣适才出言无状,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哪里,那里。”德兴皇帝闻言连忙摆手道:“袁爱卿切莫如此。”
“却是不知陛下方才想说什么?”见德兴陛下不在意,袁老爷便也揭过不提,顺着德兴陛下的话问道。
“厄,这,”袁老爷这么一说,德兴皇帝却是迟疑起来,不由转眼看可看身旁的袁老太爷,呐呐的道:“阁老,您看?”
袁老太爷闻言冷哼了一声,不在意的道:“你既然一再逼问,我告诉你也无妨,我刚刚同陛下商定妥当,已经做出了一个决议。”
“……什么决议?”虽然心下已有猜测,但袁老爷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这下不等袁老太爷出言,德兴皇帝便抢先道:“我们打算把那张氏余孽一网打尽,”似是还不足以表现自己的决心,德兴皇帝想了想,尖声补充道:“这回,我要斩草除根!”
袁老爷只觉得一颗心跌入了谷底,脑中只停在了‘斩草除根’这四个字上,德兴皇帝后面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
但那德兴陛下却似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借着这次机会,将那张氏逆贼的魁首捉拿归案,用他逼苍州的张氏余孽就范,然后,在凭袁家军之力,将其一网打尽!说起来,当年父皇轻易之间便让张家覆灭,他能做到的事,没道理我做不到啊,哼,我就在灭他们一次。”说到这儿,德兴皇帝似是已经看到了张家覆灭的景象,脸上露出了几许残忍的笑容来。
看着陷入臆想中的德兴皇帝,袁老爷喃喃的道:“陛下就不怕那张家的反噬?”虽知事不可为,但他还是不自觉的作着最后的努力。
可惜,袁老爷的话只换来了一声不屑嗤笑,却见德兴皇帝几步走到袁老爷面前,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随后才道:“你就别诳我啦,那张氏不过就是一伙儿流寇,根本成不了气候那有爱卿你说的那般声势。”见袁老爷一脸愕然,德兴皇帝只当他猜中了对方的心事,眼中闪过了些许鄙视,但还是道:“说起来,爱卿你到底是文官,太过优柔,遇事就爱妥协,
“陛下,”见对方如此说,袁老爷不由眉头一皱,就要争辩几句,却是被对方出言打断。
“爱卿不用说了,这次朕不打算妥协,朕要迎上去,”说着,德兴皇帝眼中闪过了几许兴奋的光芒,跃跃欲试的道:“就如阁老所说,我要肃清夷寇,重振朝纲!”似是太激动了,说到这里,德兴皇帝脸上闪过几丝不正常的红晕,紧接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似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德兴帝干咳了一会儿,忽然痛苦的蹲了下来。
“陛下,”这下袁老爷同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袁阁老都紧张起来。
好在德兴帝对这样的状况并不陌生,先是伸出手制止了就要上前搀扶他的两人,随后,从怀里哆哆嗦嗦的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将瓷瓶递给了离他最近的袁阁老,德兴皇帝有些艰难的道:“快,快。”
袁阁老先是一惊,随后,急急的从那个瓷瓶里倒出了几粒药丸来。
抢过药丸儿一把塞进嘴里德兴皇帝的脸色这才正常了一些,不一会儿,他便重又站了起来,神色如常,仿佛刚刚那个痛苦倒地的另有其人一般,清咳了一声,德兴皇帝有些悻悻的道:“让两位爱卿见笑了。”
“却不知陛下刚刚……”袁老爷有些担忧的道。
“哦,老毛病了,有时太过激动就会如此,仙师让朕平心静气,只要不太过劳心,就不会有什么事,”德兴皇帝混不在意的道,言罢,又指着袁阁老手中的瓷瓶道:“这是朕请仙师给我炼的丹药,若是犯病,吃几粒马上就会好转。”
袁老爷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忧色更浓,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见德兴皇帝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道:“好啦,爱卿不要再说了,有关苍州一事,朕意已决,此事会由袁阁老全权负责,就这样吧,这天色也不早了,爱卿快扶阁老回去吧。”说完,却是不给袁老爷反应的时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看着一脸愕然的袁老爷,袁阁老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嘿然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把我扶回去!”
袁老爷这才反应过来,转样朝袁阁老看去,他心下苦涩,偏偏对方的身份不容他恶言相向,甚至是出言质询,但一想到他一手将自己创出的良好局面破坏殆尽,他一时间当真是心乱如麻,竟是仲愣在那里。
见到袁老爷的神色,袁阁老面上怒意更重,正要出言训斥几句,就见袁老爷沉凝的目光向他扫过来,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在袁老爷目光的注视下,袁阁老居然有了一瞬间的心虚,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我没有做错,他在心底十分坚定的对自己道,想到此点,袁阁老的目光重又变得锐利,沉着脸看向不远处袁老爷,他高声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我扶回去!”
袁老爷闻言,眸子一下子黯淡了许多,但也没多说什么,沉默着上前扶住了颤巍巍的袁阁老。
“我已经跟陛下说过了,这一阵子,你就称病在家呆一阵子,朝堂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多过问了。”一边走,袁阁老一边理所当然的道。
似乎早知会是如此,袁老爷闻言,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袁阁老也不理,继续意有所指的道:“至于天朗那孩子,性子也太跳脱了些,等他回来了,就在家里多带些日子,也在家里收收心。”
自此,袁老爷终于有了些反应,只见他身子踉跄了一下,但很快,便保持住了平衡,双手稳稳的扶着那兀自出言不休的袁阁老,缓步往宫外走去。
发生在御书房外的一幕,虽没被太多人撞见,但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待袁老爷扶着袁阁老缓步离开后,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一个不甚起眼的角落里窜了出来,先是机警的朝四周望了望,见左右无人,便快速的离开了这里,虽然不知这人是谁但他身上那身低等太监的服饰,还是很好的表明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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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宫,座落在元宫东首,作为季氏皇族皇子们成年之前的居所,这里的环境算得上清幽雅致,不过由于德兴皇帝子息实在是太过单薄,这偌大的殿宇中直至今日也就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德兴皇帝钦定的太子。
据说这位天生体弱的太子性子十分的清冷,不喜人多,更不耐聒噪,院中的景致似是也在证实这一说法,宫中统共没有几个人,显得孤清极了,不过,那不多的几个人,倒是各司其职,即使无人看管,也都谨守本分,显然,这这宫殿的主人驭下有方。
不多时,四周安静肃穆的气氛被一个人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对方显然是跑着过来的,顿住脚步时,气息都有些不匀,只见他似是有什么顾及,来到门口时,便止步不前,待气息平和了,他便开始整理身上的低等太监服,待将那些因为跑动而出现的褶皱都被抚平了,这才抬眼看向了殿内。
殿中的诸人显然都认识他,见到他出现,便有一个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向他走去,那小太监也不多客套,待将仪容整理好后,便冲那得来人直言道:“劳烦通禀卓总管一声,就说小德子有要是相告。”
对方会意的点点头,便快步想殿内行去。
静心宫内最大的殿宇名曰‘宁安’,现下,有着宫内唯一的主人居住,卓总管领着小德子进入殿中的时候,正看见他斜倚在靠窗的一方软塌上,手执黑子,看着矮几上的一盘残棋,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进得殿来,对方似有所感,转眼看了过来,那带这些病容的清秀面庞,带着不容错认的贵气,与威严。
“殿下。”不敢同对方对视,见得对方的视线扫过来,卓总管同小德子齐齐下拜。
理所当然的接受这对方的恭敬,他转眼看向了有些面生的小德子,和声道:“说吧。”
小德子闻言,不敢怠慢,连忙就爱那个御书房前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口才极好,记忆力也十分惊人,不论是场景,还是各方的对话都说的一字不差,待叙述完了,小德子满含期待的看向了身前的太子殿下,却见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点头冲一旁的卓总管道:“看赏。”
小德子如闻仙音,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随后便立刻眉开眼笑的跟在了卓总管身后。
沉默的看着两人离去,他垂下了眼帘陷入了沉默中,知道一阵清缓的脚步声响起,他才重又出言道:“阿卓,你怎么看。”
那重又出现的卓总管闻言,不慌不忙的道:“不知殿下想问哪一方面?”
“有关那袁家……”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盒中一丢,太子有些不耐烦的道。
似是没有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卓总管仍是不疾不徐的道:“从今日的变故看,那袁家诸人的态度却是有些微妙,同我们一开始猜测的有些不同。”
“是啊。”太子闻言叹声道,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的道:“算啦,且不去理它,什么事会没有变故呢,况且,就算如此,也同我们的计划无碍。”
“如果,那张氏上京之人真的被捉了,那却如何是好。”卓总管闻言,有些担忧的道。
“哼,如若那人只有这么一点儿斤两,我们又何须在花什么心思,就如父皇所说,前朝余孽,斩草除根不是更妥帖一些吗。”那太子闻言,却是混不在意,很是冷酷的道。
那卓总管却似对这番说辞很是认同,闻言,点头得道:“殿下所言极是。”
那太子似是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沉默了片刻,岔开话题道:“说起来,这年一过,便到了春闱了。”说着面上露出了些许异色:“也不知父皇的身体,能不能挺到殿试结束……”
他最后几个字声音减低,但恭立在他身旁的卓总管却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待太子的话说完,卓总管永远平静无波的面上骤然现出几许惊容来。
第77章
苍州嘉庆关
新年的第一场雪让关内关外都裹上了一层厚重的棉白色,大雪持续了三天,直到第四天,那鹅毛大小的雪花才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天空中不是还飘零着几许残雪。
一瓣轻盈的雪花在凌厉的北风下飘飘摇摇的落下,最后缓缓的融化在一杯刚被温好的酒液中,张伯行缓缓的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一股暴烈的热流在胃里打了个旋儿,又从口腔缓缓的窜出,化成了一团凝实的白气。长出了一口气,张伯行觉得那早已麻木的四肢百骸都多了些知觉,不由的洒然道:“好酒!”
“呵,”坐在他对面的男子闻言,似是十分愉悦,轻笑了一声后,也将自己被内的酒一口饮尽,轻出了一口气,他望向张伯行,和声道:“怎么不回去,想到来陪我这个老头子。”那平和醇厚的男声,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张伯行闻言却是眉头微皱,不赞同的道:“罗叔叔正值壮年,怎么会是老头子。”
罗成闻言却是笑着摇头道:“老啦,若是往年,在外面站一天都不成问题,现在,哼,”言罢,罗成敲了敲自己有些僵硬的膝盖:“现在,天气稍冷一点,这里就一阵阵的疼唉,不服老不行啊。”说着,他面上露出了些苦恼的神色来,耗资这神情也就是一瞬,很快,罗成便微笑着道:“可是担心你二叔,所以到我这里避避风头?”
张伯行闻言,终是苦笑着点点头:“现下,眼看便要事成,却是不想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来。”
罗成闻言,会意的点点头,但还是道:“到底还是要回去看看,不论如何祭祖的仪式却是不能耽搁了。”
张伯行闻言点头道:“罗叔叔放心,我省的。”
罗成见他点头,心下略松,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转过年就去中都,那这苍州之事又该有谁主持?”
“这个我已经大致有了规划,”张伯行款款而谈道:“这关内商贸与各方协调事宜,交由洛老爷子同陶老伯,暗军暂由张钊管着,至于这嘉庆关与关外之事,当然是要拜托罗叔叔了。”
罗成闻言慨然道:“这嘉庆关本就是我职责所在,我自是不会推脱,倒是你,张钊被你留在苍州,谁同你去中都?”说到这儿,他眼中露出了些续忧色。
张伯行却是会不在意:“他去了也不过多了一个人罢了,又能帮上什么忙,而且我这次会多带几个随护”见罗成眼中的忧色更重,张伯行失笑道,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了一纸明黄色的文书,递到了罗成眼前。
罗成有些疑惑的接了过来,先是随意的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但紧接着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密旨!?”吃惊的看着一旁的张伯行,罗成很是诧异的道。
“没错,上有陛下的私章。”点了点头,张伯行应和道。
却见罗成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身后,开始仔细阅读纸上的内容,好一会儿,才长出了一口气,笑着道:“若真是如上所说,那你这样的安排倒也并无不妥。”言语见似是放心了很多。
“本来,我也又些顾虑,但那袁家既然能拿出陛下的密旨,我便权且信他们一回,”将那封密信收好,张伯行分析道:“正所谓君无戏言,而况这开元正是隐忧不断之时,想来,陛下应该不会失信于我张氏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