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一众学子的视线,正好可以望到那高悬在门上的笔力雄浑的‘贡院’二字,今天,是春闱日!
混在人群中,高飞的神情在困顿与疲乏间不停转换,这场考试带给他的压力远超出他的想象,以至于考试前夜,他竟意外的失眠了,洛疏毓不近不远的跟在他身旁,也是一脸精力不济的模样,看来,临考前一晚,这个大才子也没能睡上个好觉。
杂乱的念头也只是一闪,很快,高飞便强打起精神挤进了那围在贡院门前的一众人中间,一脸复杂的看向了眼前巨大的宅院。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的很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四周已经有不耐烦的考生开始窃窃私语的时候,屋门开启的刺耳的‘吱呀’声终于适时的响起,一时间,周围立马恢复了清净,
此时的高飞已经清醒了很多,闻声,不由睁大了眼睛朝那半开的门扉望去,只见一个乌帽小吏从里面钻了出来,
却见那小吏也不理会院外的众人,先是自顾自的正了正衣襟,随后,便一脸跋扈的指挥起紧随在他身后的两个健壮差役来,说起来,那小吏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偏偏官威十足,把两个健壮的男丁指挥的团团转。
人群中,有学子见着场面有趣,不由的轻笑出声,偏那小吏耳力甚好,闻声倏的扭头看过来,一双小眼寒光四射,愣是让那几个出声嘲笑的家伙乖乖的收了声。
那小吏见场面得到了控制,也不再看关注那那一众考生,继续支使起可怜的差役来,好一会儿,当一套精致的黄梨木桌椅被小心翼翼的拿到院外,连同上好的文房砚墨都被一一摆好,更有一个贴心的,小意的送上了一壶清茶的时候,小吏难看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少许,只见他捧着茶壶先是高傲的扬了扬下巴,随后才慢条斯理的道:“行啦,干活儿吧。”
那两个差役闻言如蒙大赦,但还是不敢怠慢,先是谄媚的向小吏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后,随后才神色一变,肃穆的立到了小吏身后,目光凶恶的看向了院外一众围观他们出丑的学子。
小吏却是不管那么多,惬意的啜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才高声道:“陶大寿!陶大寿是哪个?”
“大人莫急,学生这就来了。”只见一个面容朴实的书生拨开人群,大步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不忘一边朗声道。
那小吏见他来到身前,也不多啰嗦,嘎声道:“身份文牒,户籍证明!”
那叫陶大寿的考生显然早就知晓这各种经过,闻言,两忙拿出相应的文件,却见那小吏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将文件还给了对方,一挥手,两个差役立马让开了一条小路,让那考生走了过去。
这么简单就过去了?看着轻松过关的陶大寿,不少新嫩颇有些不能理解,只因乡试给他们留下的众多难以磨灭的印象之一,便是考前严密的检查以及监考的严格,不过,这种状况倒也趁了某些人的意,只见一些原本一脸颓丧戒备的考生,此时不由的露出了似是欣喜,又似轻松的神情来。
混在人群中的高飞此刻却是一点都轻松不起来,只因有了洛老爷的提点,他深知,这外松内紧的考前检查,真正精彩的其实在后边。
第92章
进得门来,眼前便豁然开朗,空阔的庭院中,只有一颗巨大的槐树矗然挺立着,太祖皇帝亲题的‘文昌’二字铭牌,被小心的镶在了树干上最显眼的位置,这便是传说中‘文昌槐’了。
近看这文昌槐,其主干纠结,长势如卧龙,似是在贡院这天下英才聚集之地呆的久了,也沾了几分文士傲骨,很有一股凛然的气势。
据说,这棵年代久远的槐树与每一位学子的考运息息相关,想要一朝及第,势必要对它行礼膜拜。因着事关前程,一众学子也收了平日的清高自持,看到它无不噤声敛容,躬身行礼,端的是不敢怠慢。
走过那栽着文昌槐的无名小院,跨过那高高的门槛,眼前便是一间大屋,乌木大门五楹对开,楹联上刻着苍劲的篆字,高飞扫了一眼,东一则是‘明经取仕’,西一则是‘为国求贤’,那楹联下没有落款,却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这是贡院的外屋,也叫‘外龙门’,官方的考试前期准备工作都在这里进行。
早有差役在此等候,见有学子进得门,他们连忙按着先后将手中的储物篮殷勤的递了上去,高飞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小号牌并一盆炭同两小节短烛罢了,当然,要是有的学子炊具不合用,也可以在此地申请兑换,得到一套暂用。
有些学子见此情况神情愈加放松,高飞却是不敢怠慢,仔细的检查了一下递到手中的东西有没有什么瑕疵,炊具他道不担心,那是洛老爷亲自备下的,当然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可那炭盆和短烛却是官方提供,质量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春闱考试是真正的全封闭考试,两天三夜的时间里,学子的吃喝拉撒睡全在一个狭窄的名叫‘号棚’的小间里,一些前期物品不准备好,那可是会吃大亏的。春夜还是有些凉意,不点上炭火,有个头疼脑热,必然会影响正常发挥,而考棚内没有任何照明工具,如果短烛不合用,那便等于少了数个时辰的答卷时间。将洛大老爷语重心长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高飞检查的更加仔细。
待一切准备停当,开始有小吏上前,根据学子手边的号牌,将学子们按序分开,高飞跟在一个高个儿差役身后,在他的引领下,朝所谓的‘内龙门’,也就是今天的考试地点走去……
由木栅制成的数千间房屋在一个空旷的院子里顺次排开,整个院子四面高墙一档,很有些森然之感,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在院中列队,不过,他们脸上略有些古怪的神情,将院中肃穆的气氛冲淡了少许。
一个身材瘦小的军汉站在人群中,不时的朝巨大的正门望上两眼,望眼欲穿了好一会儿,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他不由的小声嘀咕道:“m的,怎么还没来啊,害老子等了那么久。”
偏这四周清净,他这声抱怨被前面的上官听了个一清二楚,只见那上官上来就给这个獐头鼠目的小子狠狠的来了一下,嘴上也不含糊,很是粗豪的道:“你老子我还耐心着呢,你倒不耐烦了!”
那瘦小的军汉无辜被揍,面色一苦,但随即便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赔笑道:“小的不敢。”
那上官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倒也不再为难,一扭身,冲着身前一种军士道:“小兔崽子们,都给我精神这点儿,别给老子丢面子,一会儿,等那些举人老爷来了,再让你们好好耍耍!”他虽没把话完全挑明,但身前的一众显然知道他言下之意,闻声不由的露出了些跃跃欲试的神情来,那上官也乐得如此,见精神面貌上来了,便也转开视线,满眼期待的朝大门处望去。
待那一群身着儒士衫头戴文士帽的目标终于进入到他的视线里时,那上官眼中闪过了几丝激动的情绪,于是,在新嫩或愕然或困惑目光中,在老生不自在的神情里,那中年上官大步来到众人身前,先是踌躇满志的搓了搓手,随后便挂着恶意的笑,朝着眼前这一群未来英才们暴喝道:“脱!都给我脱!”
虽然早就心理准备,但还是难免愕然的高飞在一阵有辱斯文的低咒声中,有些无奈的闭了闭眼,暗道,这老小子,喊话还真是直接啊。
第93章
在贡院号棚旁的空地上,一众学子按考号站好之后,便与那面目粗豪的中年军官大眼瞪小眼,这种状况从那上官突兀的惊天一喊之后,便开始了。
却说那上官见自己大吼一声后无人响应,不由大怒,厉声道:“尔等再不乖乖将衣衫除去,莫怪大人我不客气!”他虽说得义正言辞,不过,他话听着怎么都透着股猥琐的味道,因而,待他话音一落,除了换来一片怒目相向以外,没有任何实际功效。那军官见状不由冷笑出声,心说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了,大手一挥,就要强来,忽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声高声道:“大人,使不得!”
众人闻言不由的朝声源处望去,那武官暗道一声晦气,也悻悻的朝那声源处望去,却见一个身着六品朝服的中年男子正快步朝这里跑过来,几步来到考生身前,那中年官员先是不着痕迹的将军官挤到一边,随后,便一边用广袖擦拭额角的汗液一边歉意的看向身前的一众学子,好一会儿,那中年官员终于将起喘匀了,却是面色一正,先小心的正了正衣帽,随后才向众学子深深一揖歉声道:“本官来晚了,真是对不住。”他态度很是谦逊,一下子就博得了一众考生的好感。
却见那中年官员随后面色一正自我介绍道:“本官姓徐,添为贡院内龙门监考管,说着,又指了指身旁一脸憋屈的军官:“这位是伍大人,为此次考试的佐官,他故意将‘佐官’二字咬的极重,让人对谁主谁辅一目了然,那伍姓军官闻言不由心下暗恨,但还是不得不忍着气道:“大人来的正好,这帮穷酸不肯脱衣服,真真可恶,本官正要教训一二……”
那徐大人闻言,眉头跳了跳,心下腹诽道,你说的这么粗鄙,自然没人听你的,又暗自庆幸,自己来的及时,要不然等这武夫强来,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心中虽是抱怨不断,但徐大人面上还是一片祥和,只见他先是冲那伍武官和声道:“大人且慢来,容本官先说先说两句,”
说着,他也不等那伍大人回话,便自顾自的转向身前的一众学子,不紧不慢的道:“尔等前来中都应考,想必考前也听过这会试的种种规矩,当然,即便未曾听过也无碍,本官这遍解说一二,”
言罢,他便在众学子或了然或好奇的神情里缓声道:“我开元国科举最重的便是‘公平’二字,先帝设科举,为的便是为国求才,但总有些心术不正之徒,蓄意破坏科考公平,历年都会有些心存侥幸之辈,将一些违禁之物待进考场,以期达成一登龙门的夙愿。”
说着,那考官深深的看了看身前的厄考生一眼,沉声道:“但是,你们甘心吗,被这种投机取巧之人挤掉了位次,我想大家必是不愿的,因而,也请大家配合伍大人的检查,以正考纪!”
这徐大人的话显然很有煽动性,一下子便将学子们的抗拒之心打消了不少,不过,这当众脱衣却还是让一些人接受不了,他话音才落,就听得人群里一阵窃窃私语,那徐姓官员早有所料,见状倒也不慌,略顿了顿,便调高声调道:“本官知道,做当众除衣这等非礼之举大家都心有不愿,但这会试的规矩就是如此,如果不愿配合,那本官也只有忍痛,将之请出考场了。”他此话一出,四周立马安静了许多,那上官见状,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来,和颜悦色的道:“大家切莫太过介怀,当年本官也有此一遭,为了前程,万事容忍一二便是了……
会试,作为科举仅次于殿试最为重要的一张,起严格程度比之乡试那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对于身份的检查,自不必说,不过,这种身份确认早在学在们踏上公车那一刻就开始了,考生们从所在州县处罚,沿途所过州府皆须进行户籍与身份盘查,看有无冒名顶替之辈,向党之间,也需五人结保,相护监督,因而,考生们在不知不觉只见,身份检查便已经完成了,那么,这贡院之中需要严查的是什么呢,洛大老爷的话仍尤在耳:“会试所虑,绝非替考,而在夹带,这搜身检查是必然的,届时,届时,你二人忍耐片刻便好,且勿与那些莽夫争胜。”高飞还清晰的记得洛老大爷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尴尬的神情,现下,他正切身的体味着这种尴尬。
初春的清分尤带着几丝凉意,脱了外面的罩衫,只穿着里衣的高飞知觉的裸露在空气中都的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见那伍姓军官在众学子乖乖配合之后,终于满意的点点头,看着在风中瑟瑟发抖的一众学子,他先是解气的哼哼了两声,随后,便冲身旁一众军士高声道:“一会儿眼睛都给我放亮一点,细细的查,宁可查错,绝不放过,要是有漏网之鱼,哼,看老子回去之后怎么收拾你们!”
众军士听的上官这么说,哪还有不明白,这分明之自家大人刚刚吃瘪,想要找回场子,无不轰然应命,再看向学子们的神情那便是盯上了肥羊的饿狼,那徐大人听着不对,不由的出言劝阻:“伍大人,他们好歹又举人的官身,这搜查之时……”
“徐大人不必说了,”不等对方说完,那伍大人便不客气的截口道:“下官自由分寸,说着他又似有深意的道:“下官在边关也呆了好些年了,这走私贩运的匪类也抓了无数茬,这身上带没带不该有的定西,这看两眼,摸一把便一清二楚。”说着,他暗含威胁的看了徐大人一眼:“大人刚刚说要严肃考纪,本官也是深以为然,所以,这会儿便要严查,大人可不要在此时心软,放过了那心怀歹念的家伙,那可就不好了。”
徐大人看着口才忽然便好的伍姓军官,抽了抽嘴角,终是没有在多说什么,他虽总领考试全程,偏偏搜身这比较敏感一项他只能从侧面干预,不能直接插手,现下,人家摆明了不走寻常路,还句句占着理,徐大人虽自诩辩才无双,但此时也莫可奈何,只得郁闷的站到一旁。那伍大人见状,很是自得的笑了笑,对后,便开始指使着手下的兵将蹂躏起身前的一众学子来。
第94章
有的看官要问,这应试学子好歹有了官身,而且若经这会试一朝得中,那便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这军官何致如此留难,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说起来,文武官员相护倾轧本就是惯例,而这军官的举动看似草率,实则还是有所依凭的。
正所谓文官熬资历武官拼功绩,说白了,就是武官升迁依仗的是战场上以命搏命的生死搏杀,而文官提拔靠得却是经年宦海沉浮的时间积淀。
就拿这参加会试的考生说,这帮学子里既便是那得中状元、榜眼的天纵奇才,考完试也先要进翰林院深造学习。等他们从翰林院学成出来,还没缓过劲,就会被踢倒地方补缺,不济一些的,还得先从七品小吏做起,想要封疆一方或是重回中都,还不知是什么年月的事呢。而每届负责贡院搜身检查的军士又各不相同,等那些学子终于腾出手来,准备打击报复的时候,谁还找得着谁啊,这也使得这帮军官肆无忌惮的原因了。
脑中把这各种关节过了一遍,高飞再看向眼前那两个眼神诡异的军士时,目中除了无奈便只剩下无奈了。
说起来,这帮军士本就来自边关,身上不免带着几分匪气,又得了上司的命令,对待眼前这帮未来的官老爷,更是半分客气也无,一众考生就像是犯人一般被呼来喝去,更有那从军中带出些不好习气的家伙,见那五官端正,气质出众的考生,无不暗中揩油。
高飞只觉得前胸被恨恨的摸了两把,心下大恨,怒瞪向那出手的军士,却见对方挂着恶意的笑,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偏他身旁的另一个军士一脸的熟视无睹,还侧了侧身,将高飞愤怒的表情巧妙的遮挡起来,原本,这军士两人一组,是为了相护监督,如今却是变了味儿了。
高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这口恶气咽下,也不理会对方的挑衅,转脸朝别处望去,就见四周遭殃的绝对不只自己,偏这场考试太过重要,被暗中袭击的考生大都都是一脸愤然的选择忍气吞声,不远处,洛疏毓身边站着的那个獐头鼠目的矮个小子也不知做了什么,正盯着衣衫不整的洛疏毓嘿嘿诡笑,而那洛疏毓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显然是到了爆发的边缘……
除去这些令人不愉快的小插曲,那搜身还是成果颇丰的,那边关军士到底还有两把刷子,在与走私贩子们常年的斗智斗勇的过程中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往往能十分迅速的从那心怀不轨的学子身上搜出点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