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师爷目光咄咄,钱大人不由瞥开眼,有些心虚的道:“这……近来有些烦闷,带着夫人去外地小住几日。”
“也是,大人终日公务繁忙,出去放松一下也并无不可。”王师爷口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正是如此。”钱大人干笑了几声,有些言不由衷的道。
“不过,”就见王师爷眉峰微挑,话锋一转道:“如今苍州各地外寇不断,盗匪不绝,极不安全,大人身为一县父母,还是呆在县内更为安全!”说着,王师爷上前一步隐隐挡在钱老爷身前,竟是一脸坦然的拦住了钱老爷的去路。
“你!你怎么敢!”看着身前的王师爷,钱大人一脸惊怒的道。
“学生可是做错了什么,竟让大人气愤至此。”王师爷佯装不解,一脸讶然的道。
钱老爷阴晴不定的看着身前昂然而立的王师爷,好半天才道:“若我一定要去呢?
深吸了一口气,王师爷慎重的道:“学生虽然势单力孤,但为了我县内安定,说不得也要阻上一阻了。”
“就凭你!”钱老冷笑了一声,也不多言,拉着夫人绕过王师爷,就要离去。
“大人!”王师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今那羌元骑兵已经渗入我苍州内陆,就算到时钱大人侥幸去往别的州府,羌元蛮夷长驱直入,直抵我开元内部,大人到时,又想逃到哪里?”
见钱大人的身形顿了顿,转过脸来,王师爷续声道:“大人的马车脚成虽快,但快的过羌元铁骑吗?夫人本就是女流之辈,经不经的起颠簸之苦,若是不甚被羌元人捉到……”
“够了,你究竟要说什么!”打断王师爷的话,钱大人面色阴沉的问道,显然,王师爷一席话道出了他心底的隐忧。
“大人,”看着恼羞成怒的钱大人,王师爷一脸平静的道:“学生不敢强令大人去做什么,只是想让大人随我到开元县内走一遭,好歹大人为我一县父母,就是要离去,也该看看再走。”
钱大人深深的看了王师爷一眼,好半晌才微一阖眼,不咸不淡的道:“也罢,我就去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紧了紧手中的包袱,钱大人牵着于氏的手昂然的走在前面。
见钱老爷快步行在前头,王师爷一愣,忙快步跟在后面,眼前快到县衙门口,见那马车遥遥在望,钱大人疾走几步,一把拉上还有些仲愣的于氏,也不管身后的王师爷,对着车夫急声命令道:“快,出城!”
马车飞驰而出,钱老爷拉开帘幕,看着后边已经王师爷的身影越变越小,不由嘿声怪笑起来。
“老爷……”于是见钱老爷如此,满眼疑惑的看向钱老爷。
“不妨,”安抚的拍了拍于氏的手,钱老爷缓声道:“那个王子瞻,还想和我玩心计,我钱镶是什么人,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想拉着我和他一块儿死,什么家国大义,我呸!”
发泄完心中的郁气,钱老爷长出一口气,柔声对于氏道:“莫怕,所有的退路我都打好了,兖州有我的老朋友,那里有驻军有钱粮,最是安全不过,就是中都被攻下了,那里还能坚持很久,我们就到那里……”钱老爷还在描绘着未来的美好蓝图,马车突兀的听了下来,钱老爷被惊了一跳,猛地一拉帘幕,对着车夫恶声恶气的道:“怎么突然停了!
见他喝问,车夫为难的看了钱大人一眼,不由朝前方一指道“大人,您看。”
钱老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前面原本空阔的广场,此时已是人山人海,人群中间有一座高台,有人正在那里说这些什么。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拍了拍还在仲愣中的车夫,钱老爷命令道。
车夫领命去了,不一会,便来回报道:“回大人,前面全都是黑水县的县民。
“喔?”钱大人眉峰微挑,疑声道:“他们聚在那里作甚,那高台上的又是何人?
“这,”车夫略一迟疑,才道:“前面聚的人太多,小的没挤到最前头,是以也不知晓。”
“没用的东西!”低咒了一声,钱大人从车上爬了下来,看着前方聚集的人群恨声道:“真是胆大包天,青天白日就敢聚众闹事,简直目无礼法,本官这就去看看!”
钱老爷至此倒是想起他是这一县长官了,见状很不客气的下了马车,往人群中挤去。
蛮横的挤到人群中央,那高台上的男女已经隐约可辨,却见那男子身披重孝满面凄苦,女子不时看向男子,神色关切中带着鼓舞。钱老爷只觉得那女子有些面熟,正暗想对方何人,就听那高台上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诸位父老,”却见那男子朝人群抱拳虚行一礼朗然道:“想必诸位当中有几个是识得在下的,在下卢大兴,本是苍州行商之后,家中世代经商,略有些薄产,却是算不得什么大人物,”略顿了顿,就听那卢大兴又道:“前几日,家父携商队照常走商,没想到,此去却是遭逢羌元蛮夷,旬月过去,却是生死未卜,现下,怕是以遭不测!”说到这儿,那男子声音已有些哽咽。
人群里,也因着他的悲音,多了几声感慨的喟叹。
就见那卢大兴稳了稳情绪,续声道:“在下只恨当时未在老父身边,不求为国杀敌,至少能在屠刀砍杀向老父时,挡上一挡,”此时,卢大兴的声音转为愤然:“说来,这原本是在下的一件家事,就是再悲痛也断不会拿到这里来说,但如今羌元蛮夷已是侵入我开元内陆,在苍州一境横行无忌,肆意掳掠,实在是罪无可赦……”
他这一说四周多有附和之声,却见被这青年的话引出了心底的哀思,人群里议论的声音也不断变大,有的说,那羌元人甚是残暴,经过的城县村落,从来不留活口,有的说,那羌元蛮人劫掠妇女生啖孩童,其行径简直是耸人听闻!
人群里传来妇人惊怕的低呼声,不少人下意识的搂紧了自己的孩子,不少县民脸上已又退意萌生,那眼珠乱转的却是开始盘算自己那不多的盘缠,能否应付这即将来临的乱世。
看着四周变得焦躁的县民,卢大兴的音调变得激昂起来:“诸位,如今这乱相刚至,大家只想着我开元之大,多的是容身之处,但诸位有没有想过,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有时何等的悲凉,苍州,是我们世代聚居之地,难道就这样拱手让与那羌元蛮夷?都说那羌元寇匪凶残无比,所行之处烧杀掳掠无所不为,难道我苍州男儿都是孬种,眼看家园被践踏,亲人被屠戮,竟也听之任之!”
深吸了一口气,卢大兴高声道:”我卢某不才,愿捐出全部身家,以资壮士,凡手刃羌元人蛮夷者,定当重金相酬!誓将羌元蛮夷驱逐出去!
一时间周围的响起阵阵议论之声又起,不少人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仿佛要大声倾诉自己不是卢大兴口中的孬种,就连一旁的钱大人也颇有些心旌神摇,气血翻涌。
但就是有不合时宜的声音插进来,就听一处,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子尖声道:“这黑水县还有什么好守的,现在连县太爷都要跑路了,朝廷更是不会管咱们死活,咱们凭的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一时间,刚刚热烈起来的气氛又冷却了下来,
“大胆,何人胆敢妄议朝廷命管,县太爷在此,凭的造谣生事!”就在气氛冷凝的时候,就听一个男声义正言辞的道。
钱老爷顺着那声音望去,就见王师爷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显然是刚来不久,还有些微微的喘息。
见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王师爷不急不缓的朝钱老爷的位置一指和声道:“县太爷钱大人就在此地!”
紧接着,钱大人就惊慌的察觉到无数道犹如实质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见到这儿阵势,钱老爷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但多年宦海沉浮还是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抛掉了心底的那一点小心虚,钱大人昂然的看着四周众人。
就听四周一阵的议论之声,紧接着,那声音汇成了一束:“请大人为咋们解惑,眼见着这苍州祸乱,我开元民众究竟该何去何从啊?”就见一个面目清廉的老者踏出人群,诚恳道。
“这……”钱大人一下子被问住,这几日,他只想着如何逃命,又怎么会理会朝廷的章程。
但看着台下一双双带着殷切的眼睛,钱大人第一次对着万众瞩目生出几分畏惧来,但这问题却是一定要回答的,轻咳了一声,钱大人在腹内搜肠刮肚,想要找出几句场面话来应急,但声音怎么听都有些干巴巴的:“诸位,诸位父老,本官……”
台下众人却没有钱大人的好耐性,问题是接踵而至,大人,朝廷定不会抛下咱们不管的吧,什么时候派兵,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可有安置……
“大家还请静一静,”此时,那清廉老者的声音再度响起:“如今,我黑水县的县太爷还在,就表示朝廷定不会放弃咱们,大家还是听听县太爷的话。”说着他深深的看向被推上高台的钱大人,沉声道:“大人是我黑水的一县父母,咱们全听大人的!”
“咱们全听大人的。”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引得台下一片附和之声。
钱大人直接的现下的自己,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包围着,那是一种被期待与重视的兴奋,混杂着的深深的责任感。
深吸了一口气,钱大人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道:“大家且听本官一言!”见四周的县民都安静了下来,钱大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如今苍州危局如若放任其扩大,定会危及整个开元,朝廷焉能不管,但苍州地域广大,我黑水不过是一隅小县,恐怕朝廷就是来援,一时半会儿也管不到咱们。”
钱老爷的话虽然残酷,却也都是大实话,一时间,四下安静下来,听着钱老爷的下文。
只听钱老爷一脸沉着,慨然道:“但我黑水县就这么坐以待毙吗,就携幼扶老四处流亡吗!”
“不能!”几乎是奋力喊出心中所想,台下气氛前所未有的高涨。
“对,我黑水县绝不会坐以待毙,”钱老爷高声符合道,言罢,他似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深深的看了一眼台下的王师爷,这才朗声高喝道:“我钱镶在此立誓,此番定要那羌元蛮夷决一死战,可有壮士与我一同抵御外辱,保卫家园!”
“我卢大兴愿往!”高台上的青年首先道。
“民女岳沁莲也愿跟随大人。”一直跟在青年身边的少女此时也高声道。
“小人也愿追随大人……
小人也是……
台下只是片刻的沉寂,很快便被巨大的附和之声淹没……
看着四周激昂热血的县民,王师爷长舒了一口气,与人群中自己的父亲,刚刚那位屡次出言的清廉老者相视一笑。
羌元人的侵略之战,因其骤然发起,让开元军民措手不及,但随着羌元人凭着铁骑轻易的长驱直入,震惊中的开元民众终于清醒过来,战事也由原本的一边倒变的胶着起来,
羌元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本被他们视作羊群的软弱开元人会这般悍勇,但他们似乎忘了,经过近百年的移民聚居,这苍州早就不是原本的无主之地,这是开元人的家园!
羌元铁骑被苍州人预料之外的剧烈反扑拖住了脚步,终于在苍州内陆与兖州大军遭遇,传说,一名张姓将领同袁氏少侯在战中各领一军,在公阔的苍州平原上正面遭遇,这便是后世著名的‘苍州会战’……
第107章
苍州嘉庆关
虽然刚经过一场战事,但嘉庆关却没什么破败之气,依就巍然矗立于开元西北一隅,不过,经过战争的洗礼,这座已有经年岁月的关口还是多少有些不同,仅看那守城官兵的精神气就能略窥一二。
仔细想来,原本这关上守兵,不论品级高低,大都透着一股懒散气,但现在看去,却是一个个身姿昂然,目光凌厉,颇有几分精兵架势,想来,历经生死,这帮兵痞倒是被淬炼成了一批真正的悍卒。
当然,更让人侧目的,还是这原本清冷的关卡爆发出的高人气,说起来,自德兴皇帝承继先帝闭关之策后,这嘉庆关多年来都是冷冷清清的,见不得几个生人。
虽因着各种因由,打这儿经过的客商并不算少,不过,他们大都集中在某几个特定的时段,由兵将带领,统一从关前经过时,所谓来去匆匆,根本带不来多少喧嚣。
但现下,单从这高墙向下望去,那蒸腾的人息简直让人有些承受不了。往来行者,摩肩接踵,偌大的城关仿若闹区集市。
说起来,一场战事的胜利不但提起了整个开元人民的精神气,也给这小小的关口带来了一个重大的变故。新帝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废止闭关之策,与关外柔然满真诸族签订商贸合约,一下子,八方客商如洪水一般涌向了嘉庆关。
这日,嘉庆关同往日一样,一派热闹景象,那守城将领在那胖瘦不一的客商统一的亢奋表情洗礼下,原本淡漠的脸色也多少缓和了几分,但不经意的一抬眼,他原本轻松的神情重又冷凝下来,就见关外不远处,徐徐行来一位孤身行者。
在人流中,那瘦马之上衣衫不整的行者显得分外突兀,守将看着那陌生行者眉头略皱,身边的下官立马善解人意的上前盘查。
待那下官走进了,看着那行者的一身破衣烂衫,多少也有些诧异,那青年也着实落魄,除了一匹瘦马,竟是一件行礼都没有,唯有手边一个破坛子,被他紧紧的攥着,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再观那青年神色,就见的对方一脸的风尘,满目的疲惫,情态肃整的很,看不见半分欢愉,原本喜气洋洋的一张圆脸因着某些未知的艰辛,瘦削了下去,本应上翘着的嘴角倔强的微抿着,形成了一个悲苦的弧度,徒增了些凄凉之意。
那行者倒也不惧守城的下官,见对方行来面色丝毫不变,倒是对四周的景象十分好奇的模样,见关口人数过多,暂时无法通行,便径自停在一边,略带惊奇的看着这‘客似云来’的嘉庆关口。
那下官几步来到这行者身前,还未待问话,倒是那行者首先出言道:“这位军爷,不知这嘉庆关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啊?”
那下官被问得一愣,直言道:“怎么,你不知道?”
“小弟这些日子一直在关外盘桓,是以并不知这关内的变故。”那青年顿了一下才道。
“那羌元人打过来总该知道吧。”那下官斜着眼问道。
“这个小弟当然知晓,”那青年闻言神色复杂,哀伤中带着几分愤然,紧接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冲那下官焦声道:“却不知这战事如何,那羌元蛮夷可被击退。”
“战事如何?当然是大胜了!那帮蛮子被张少帅同袁少将军左右夹击,打得屁滚尿流,想要逃出关外,在这嘉庆关被坐镇的罗老将军通通拦下,呵,要是我说,比起那张、袁两位大人,还是咱们罗老将军最为老辣,一招关门打狗,将那帮蛮子杀了个片甲不留,真是痛快!”那下官仿似在说自己最为骄傲的一件事,两颊都泛着振奋的红晕。
那青年闻言,也不由抚掌赞叹道:“那罗将军果真是英雄了得!”
“那是当然,”那下官自傲的道,仿佛青年在夸赞的是自己一般,想想又道:“说来,也亏着咱们罗老将军,砍杀了大批的羌元蛮子,没了他们捣乱,咱们的新陛下这才能顺利同关外其他部族签下合约,让我苍州商路重开。”说着,那下官老气横秋的感叹了一声,半是欣慰半是感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