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雨幕,语无伦次,想说苏末刚才坐车从这里走了,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要跟段恒说这个干嘛。
“怎么了?”段恒握着一把伞,竭力在风雨中把伞摆平,风太大,他只好用吼的,“大晚上的,都跑什么?”
路天泽是被段恒拖着走到后门的,一路上路天泽不停挣扎,导致段恒只好也扔了雨伞,陪他一起在大雨里跌跌撞撞。
“老板,来两斤白菜饺子。”段恒大叫,抹了一把脸,浑身湿漉漉的,他放开路天泽,径直往小店铺里面走去,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这个小屋子温暖安全的让人想睡觉。
路天泽被冻的已经无法行动了,段恒只好又回头把他拖到了里间,找了张桌子,把他按在椅子上。
“他妈的。”段恒打着喷嚏,鼻子红通通的,“一晚上你们能消停点吗?明天肯定要感冒了。”
路天泽看着他,神情深恶痛绝,眼睛像在审犯人:“说,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他早该想到的,段恒跟苏末关系那么好,两家交情也不错,他们几个里面,也就段恒跟苏末两人算是背景差不多的。
段恒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疑疑惑惑的:“我说,你们都是来消遣我的吗?那个像要死了一样的跟我交代遗言,你跟要去死的一样。”
“苏末的病!”路天泽想大吼来着,但是已经没力气了,只能软绵绵的说,段恒听了也就软绵绵的回答是。
“你们都骗我!”
路天泽挣扎着要起来,又被段恒按下去。
“滚!”路天泽甩开段恒的手,“骗子,枉费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不告诉我!”
大概是路天泽的眼底的唾弃来的太狠了,段恒也有点儿恼火:“你没有骗我吗?”
他突然也火起来,且非常愤怒:“路天泽,你他妈的要脸不要脸啊,我当你是兄弟,你他妈的都当我是什么?钥匙还是阶梯?”
老板去煮饺子了,这个点儿小店铺里面就他们两个人,头顶是一盏白炽灯,光线白的两人脸色都面若金纸。
“你说,你跟我说。”段恒咬着手指,有点儿神经质,“你跟我说,苏末过生日,你想去看看,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把你偷渡了进去。”
“你他妈的进去了干嘛啊?”段恒快要哭的样子,“你他妈的把他打了一顿,打到医院去了,你是我朋友,苏末不是吗?你利用我的感情,伤害我的朋友,路天泽你跟我说过对不起没有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那张纸已经被淋湿了,黑色的笔迹已经晕染成了一片,但是依稀能认出上面的字迹。
“你们不是老问我在看什么吗?”段恒把纸拍在路天泽的脸上,“那是苏末写的,他说他没有怪我!”
“路天泽。”段恒轻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没良心的,我会愧疚的,我以前只知道他住院了而已,最近你知道……知道我得知他可能会死时的心情吗?”
他说的很轻,恍恍惚惚的:“我会做噩梦啊,我没想过害他啊,我只是想着他喜欢你,我把你放进去了,他会很高兴的,我不知道你那么坏啊,你为什么要伤害他呢?”
他还是个孩子,说起话来都还是幼稚又可笑的,但是路天泽却突然有点儿无言。
他突然想起,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么之后……难怪十年之后,段恒对着苏末都一副那种样子,不是因为段恒不喜欢苏秦和他了,而是段恒觉得对不起苏末。
他让段恒在愧疚中过了那么久。
背叛朋友,就算苏末什么都不说,段恒这种性子也会非常介意的吧,所以他越来越少的回宿舍。
他、他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连锁反应居然连累了这么多人么?
两人都沉默下去,路天泽怔怔的看着他,想说对不起,又觉得这对不起廉价的他自己都不想听。
沉默中的时候,老板终于上来了饺子,段恒分了一半给路天泽,低着头低声抱怨:“好了,我没有特别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也不用找他了,刚才封亦……他朋友把他接走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路天泽,神色冷淡,声音平静:“你知道的,你追上去也只是说一声对不起,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不在乎这句话。”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有点儿尖锐:“他要听的是什么,我想你一直知道,但是你又说不出来,去了干什么?”
很多年后,他们会成为最亲近的朋友,有事没事就聚在一起吃饭打球健身,那时候段恒懒洋洋的,路天泽也懒洋洋的,他们在高级餐厅里吃牛排,耳畔滑过圣桑斯的钢琴曲,但是他们却都没有讲话的欲望。
现在他们一起在雨夜的餐馆里吃饺子,伴奏是倾盆大雨,他们之间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路天泽这次心里充满了愧疚,甚至连正常的话都不敢说。
“我替你开了那道门。”段恒咬了一个饺子,吃的很慢,“你明白吗?”
路天泽点点头,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觉得小腿剧痛,这个屋子很暖和,或者应该是太暖和了,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包括痛觉。
他明白段恒的意思,因为段恒的原因,他才去揍了苏末,形成了今天的局面,如果说他是强盗,那么段恒就是放他进庄园的守门人。
“所以我再次做一次门吧。”段恒说,“路天泽,我们都清楚,其实你现在就是有点儿愧疚,你依旧不喜欢他对不对?”
路天泽沉默着。
“现在我站在你们中间,你们不要再见面了。”决定当门的小孩认真说,神情严肃,“小路,你很好,犯不着跟他一起犯毛病。”
原来留下段恒是来善后的么,路天泽默默想,然后摇了摇头。
“怎么?”段恒声音阴郁,“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老跟他搅合在一起啊?”
“因为那是我们的事情,我觉得我犯不着要你来转达。”路天泽解释,居然有点儿欠揍,他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拉开了裤腿,灯光明亮,他这会儿才发现他的牛仔裤上全是血,下半条腿上一大块皮肉都被削去了,血流如注。
“我确实称不上喜欢他。”路天泽默默的看着这一大片血迹,不理段恒的惊呼声,“但是我觉得,既然我欠他的,我就该补偿他,至于他要不要,或者要拒绝,都要他亲自跟我说。”
62:廉价补偿
能被大雨阻挡住的事,从来就不是个事,路天泽从小就这么觉得,外界因素只要不是残酷到他要去死了,他从来都不放弃,这个大概算得上他唯一的优点了。
他跟着段恒在小店铺里交流完毕,又吃完了一大盘饺子之后才开始逼问段恒:“地址。”
段恒果然是那种……善良的性格——这个词路天泽真是用的百思不得其解的,怎么他们一帮渣滓里面,就混了一只小白羊呢,前几分钟还在愤怒的哭诉路天泽不要脸,现在看到路天泽腿上的伤口后又开始胆战心惊。
“我、我送你去医院吧。”段恒饺子也不吃了,左右看着路天泽,忧心忡忡,他手上还拽着手帕,想帮路天泽止血,但是又不太敢,一副晕血的样子。
路天泽饿了一天,又跑了这么会儿,早就饿的不行了,见段恒对饺子没什么兴趣,干脆把段恒面前那份也端了过来,大口吃着,浑沦吞咽。
“没什么。”路天泽不耐烦的挥挥手,他以前跟苏末打的次数多了,这点儿伤实在不值得一提,连说出口的必要都没有。
天太冷了,其实饺子都冷了,吃在肚子里也不舒服,一坨一坨的,像冰块,路天泽咽的还真有点儿痛苦,但他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出门,就下定决心吃饱了,免得走不动。
他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敲着桌子催段恒:“地址,我不会出卖你的。”他想了又想,想编出一个不会出卖段恒又能知道苏末在哪的理由,却死活想不出,只能挠头。
段恒瞪大了眼睛,视线还在他的小腿上逡巡,半晌才撇嘴:“我怎么会知道啊?我一直跟你坐在一起,会知道什么地址啊?”
已经快十一点了,校门都关了,这个点想回去都回不去,路天泽也不逼他,只是盯着他看,眼睛漆黑明亮,寒夜里像炭火一样炙热,看的段恒都要烧起来。
“你好烦啊。”段恒躲开他的视线,有点儿狼狈的抱怨,“有你这样的吗?就知道欺负我。”
他其实确实经常欺负段恒,路天泽想,其实他甚至都没怎么当过段恒是真朋友,他们后来混在一起,也只是因为路天泽没人可混且又无聊,只能跟着段恒到处吃喝玩乐,段恒在他眼里,差不多就等于一个玩伴。
他的心一瞬间有点儿柔软,软的都飘起来了,这是一种发现有人真心对自己好的时候那种暖,暖的他都不忍心再逼着段恒了。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个人真的对他那么好过,不计任何代价的,只是好。
或者只是因为自己太阴暗了,路天泽想,他自己本身就不是那种不计任何代价对人好的人,所以也就不相信世上真有这种人。
他想事情的时候,还是盯着段恒看,眼神飘忽,段恒被他看的几乎恼怒起来,幸好来了一个电话拯救了这场尴尬。
“喂。”段恒掏出手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怎么了怎么了?”
靠,又是一个有钱人,路天泽盯着段恒手上硕大的手机咬牙切齿的想,这些家伙们简直该拉出去揍一顿。
“嗯嗯,我知道是你,怎么了?”
等有空了,不管多贵多困难,都一定要搞到手机,路天泽郁闷的想,以前没感觉,现在离开了手机,感觉跟少了一条腿一样的,寸步难行。
手机那边的也不知道是谁,不过肯定跟段恒非常熟悉,因为这小子的语气相当随意,甚至有点儿不耐烦。
段恒翻了一个白眼,看了一眼路天泽,努力压低声音,比较神奇的是,他的声音里居然有着火气:“你是笨蛋吗?打电话给我有什么用?让人去拖你们啊。”
那个人又是叽里咕噜一堆,段恒的声音压的越发低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会儿我打过去。”
他挂掉电话,神情鬼魅,路天泽发现这家伙真的相当幼稚,表情里藏不在任何心思,因为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出了问题。
“怎么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的,苏末怎么了?”路天泽笃定的很,段恒不要说撒谎,连表情都不会骗人,老实的不得了的孩子,“早点说嘛,反正我会知道答案的。”
再老实的孩子,被他们这么步步紧逼着也是会火的:“我就是知道地址,凭什么告诉你啊?就凭你揍过他的历史?还是凭你是他喜欢的人啊?”
路天泽被骂的愣住了,咬在嘴里的饺子一下子掉了下来,剩下的半个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差点噎住他。
说了一句,段恒就不怕了,继续挑衅下去:“你以为你是正义的使者吗?你要补偿他?怎么补偿?他把你也揍进医院?你现在看他,除了再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外,你还能干什么?”
其实自己确实被苏末打过很多次,骨折挫伤什么都有,只是自己是小强命没有受伤嘛,路天泽想,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段恒,这让他非常烦躁。
“除非你过去跟他说,你打算跟他好了,不然我不会告诉你的。”段恒下决定,“你说你无聊不无聊啊,伤害了人,就打算追上去把他的伤口撕开了仔细看看是不是真的流血了,是真的就说一声‘对不起’。”
“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人吗?人人都稀罕你的对不起,其实那句话多廉价你自己清楚,何必要我们反复强调呢?”段恒下定狠心苦劝,但是路天泽估计他心里早就埋满了怨恨,否则不会说的这么流畅。
流畅的太真实了,路天泽想,是啊,自己的补偿多廉价啊,他能对苏末做什么呢,怕是就是一句对不起,但是除了对不起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想起自己上一世护着苏秦离开,逼着苏末不许给警察打电话,不许苏末喊阿扬的时候自己冷笑着说过“只要你喜欢我,我就立在不败之地”。
是的,他一直都立在不败之地,仗着苏末的喜欢。
“怎么样?你敢不敢过去这么补偿他,把你补偿给他,不敢就别跟我提这个事了。”段恒挑衅的说,冷哼一声,“说来,你还有苏秦呢,他妈的,简直不知道你们算个什么事,藕断丝连乱七八糟的。”
他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不耐烦的接了起来:“干什么啊,跟你说了我没空去,你自己打个电话叫人……”
他的声音顿住了,停了很久,一副被掐住了的样子,半晌才慢腾腾的挂了电话:“我这就来了。”
路天泽见他恍恍惚惚的样子,有点儿担忧,去拉他的手臂:“怎么了?说话啊。”
“走开。”段恒粗暴的扯回手臂,掏出钱扔在桌子上面,“你自己早点儿回去,我有事先走了。”
他跑的极快,外面大雨倾盆,他也不在乎,一眨眼就不见了,路天泽拖着腿走了两步,正要追上去,却又觉得腿疼痛不堪。
“喂。”他跑到门口叫喊,雨幕太大,天太黑,早看不到段恒的影子了。
63:喜欢什么
人这一生中,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件错事,可能非常的渺小,渺小到你都没注意,但是有一天你却会发现,这些小事能改变你的命运。
比如说,你闲暇时无聊的在家赏花,瞅着太阳不错,你把花盆搬到了窗台上,喜滋滋的看着它沐浴阳光,得瑟异常。
但是砰的一声,花盆掉了下去,楼下经过一人,以迅疾到诡异的速度被你花盆砸死了……
你哭天抢地,你委屈异常,你大叫六月飞雪,但是对不起,你还是得锒铛入狱,为你的一时得瑟和爪贱付出代价。
事后你可能非常后悔,你说,好好的艳阳灿烂天,我不自己晒晒太阳,我手贱什么呢,为什么就非要去搬那盆花呢?
但是没有后悔药,事情就这么来了,汹涌而直接的,猛烈到了你付出代价后都反映不过来。
路天泽爪贱的这天是个明媚的下午,他站在大雨中回忆的时候,真觉得那天太明媚了,阳光灿烂的他觉得现在的自己,都快被冻死了。
段恒一早就跑的没影了,学校的大门也早关了,他怦怦的敲了几次,值班室的灯早关了,压根没有人出来理他。
雨一点点也没有变小的趋势,好像水是不要钱似的,铺天盖地下来,打在他身上,都快没感觉了。
自己干什么没事去揍苏末呢,路天泽蹲在地上想,眼睛被雨打的睁不开,大概是太冷了,他终于在记忆的缝隙里,挖出了那天的记忆。
那些事情简直像是电影一样,黑白静默,一幕幕飘过来,冷而清晰。
当时的他,爱苏秦爱到最深处,苏秦跟他抱怨,为什么苏末能有那么盛大的生日宴会,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去祝贺苏末,而自己却总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他还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好,他请求段恒带他去,他特地化了妆,他也很轻易的就混到了苏末的房间,更轻易的揍到了苏末。
他甚至还记得苏末身上的温度,暖暖的,之后便是炙热,伴随着逸出的血,然后就是他的畅快。
他其实还记得他当时告诉苏秦后,苏秦无表情的脸。
他了解苏秦,那绝对不是不高兴的标志,他想不通,为什么是取悦苏秦的举动,最后只剩他一个人的责任了,甚至连苏秦都要反过来指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