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睡着走也好,没遭什么罪,算是这老小子的福气吧。咱们明个儿还不定有他这个福分呢。”
“哼,有种你可别死我前头,到时我可不埋你。”许许白瞪了一眼张凌厉,然后又转向了林若:“林若,后事怎么处理?”
“这个我们也谈论过,我的意思是落叶归根,都葬家里去,可是哥的意思是说死哪葬哪,杭州也挺好。”林若用手指摩擦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这是他和周壮壮的婚戒,戴了多少年都记不清了。
“那就按他的意思来?”许许觉得这事还是得林若做主。
“恩,就听哥的吧,杭州。”
“好,那咱们歇一歇,等儿子、媳妇把手续什么的办好了就去看墓地。”
江南的雨是女儿多情的泪,滴滴答答落满花红柳绿的江山,也打湿离人的衣裳。就在这场淅淅沥沥的吴侬雨中,林若失去了他生命的二分之一。
周壮壮的墓地风水很好,墓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场和碧波万顷的人工湖,清晨太阳在青草上被露珠折成一道道彩虹,黄昏余辉在湖水中被打成一粼粼碎金。
林若就这样从早到晚一直没离开周壮壮的幕,在许许一家的陪伴下送了他最后一程。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林若执意让许许和凌厉哥回去,自己却还是流连在这里不肯走。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在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后,暮年的林若已看淡了聚聚散散,悲欢离合。
林若把头靠在黑色的墓碑上,因为被夏日的骄阳照了太久,这块石头竟然异常的温暖,就像那个人火炉一样的胸膛。
总是听结婚多年的人说,到老的时候先走的那个更幸福,这话没错。两个本无瓜葛的人因为缘分纠缠在一起,又因为喜欢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生命与对方羁绊成一体,从此再无法独善其身,来去如风。无数以爱为名的伴侣们从风华绝代的少年携手走到风烛残年的迟暮,朝夕相处的几十载早已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试问汲血割肉,是肉比较痛苦还是那个人比较痛苦呢。
也是听结婚多年的人说,到老的时候希望对方先走,这话也没错。当你爱一个人超过爱自己的时候,多苦多难也愿意替他吞了。
林若其实还是感谢命运的,因为这是他希望的结果。你可以说他自以为是,甚至可以说他自恋之极,但是林若就是觉得如果自己离开了,周壮壮也撑不了几天。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看着周壮壮高兴,如果周壮壮走的不安详,那他也不会安详。现在风过云游,林若能活着看着他这辈子最宝贝的人没有痛苦,没有遗憾的完成了这一世的折腾,夫复何求。
夜的大幕缓缓降临,寂寥的墓地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草儿变成黑的,湖水变成黑的,就连空气也变成了黑的。沉静了太久的林若突然说话,声音不免有些沙哑:“哥,我过两天打算回家了,院子都好长时间没住人了,咱们家也是。就算有许许姐和张哥照应,我也该回去看看。
“这里风景和气候都不错,我已经给你看过了,风水也挺好,在这里不会委屈的。不过我觉得你没有方容哥勇敢,自己在这里肯定得哭鼻子,可是我也没法陪你不是。”
林若说完站起来身,抚了抚墓碑上周壮壮的名字,轻轻的说:“哥,对不住了。”然后疾步走出了墓园。
一个小时后,在林若的迫切要求下,墓园值班的工作人员相当不情愿的帮助林若把墓给打开,然后看着这个文质彬彬,严肃起来却令人害怕的老人小心翼翼的抱出里面的故人,头也不回的走了。临走时好像是说了一句什么:“哥,对不起,你还是听我的吧。”
两天以后,林若回到了他和周壮壮从小长大的院子,然后把周壮壮安置在了那株繁茂的杏树下。从此,林若一有空就坐在树下的石桌上喝喝茶,听听戏,就像父辈们曾经那样。
许许和凌厉哥追究还是放心不下独居的弟弟,也搬进了院子,三个老人就这么相互扶植,一起追忆往事,一起怀念故人,当然也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林若终究还是比方容和周壮壮来的细腻,临走前把早就公正好的遗嘱交到了许许的手上,然后不留什么遗憾的洗尽了这一世的红尘,只带走了颈上的一颗石头和包在一张破口香糖纸里的婚戒。
——西湖边的两处公寓遗赠与许许和张凌厉夫妇;一处一居室的房产遗赠给方华JOZ夫妇;而这个承载了两姓一家悲欢喜乐的小院作为保存最完好的四合院,捐赠给市政府,附加条件有一:请政府允许小院的两个户主长眠此处,便有变故,也不可分葬。
林若说:缘起缘灭,不由人的。
长活一世,不需相约,不需相忘。缘分未尽,自有来生相见;缘分若了,无憾再见擦肩。
又是一年及第花开,纷纷扬扬如雨如幕。落英成冢,为树下的爱人立了碑;清风相送,给石桌上的刻字扫了尘。便是前世有缘未了,这一辈子也是终我一生,与子为伴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