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沉默地走了一路,我是尴尬了一路,不知道沈言泽是怎样的感觉。
学校为了给高三一个良好安静的学习环境,高三的班级全部是在新教学楼。但是新教学楼有六层楼,一个年级是十六个班,填不满一栋楼,因而二楼和顶楼都空了出来,一楼本就是大堂,没有教室。
空出来的教室也会有用处,有时会设为少数人的自习室。比如迟到的高三学生。
我和沈言泽终究是没有善终,之前从不迟到的我们,今天居然迟到了。
原因我想很简单,我们今天本就出门比平时晚十分钟(我实在是起不来,沈言泽则是为了等我)。而在路上,我因为觉得不适想要让沈言泽走在我前面,所以放慢了脚步,谁知道我一放慢,他也放慢,于是我再放慢,然后他也再放慢……总之我们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三倍。
不迟到才怪。
在大门口被记了名字,听了一通训,然后一群迟到的高三学生跟着其中一个学校主任到新教学楼二楼的一间空教室,那主任要我们先打扫自习室的卫生,然后又是讲了几个关于什么前几届高三的谁谁谁也是早上迟到了,别人不顶嘴也不拿自己是高三的学生为借口,二话不说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就开始自习,他身边的人都在闲聊,他一点也不受影响,后来这个谁谁谁考上了清华这之类的陈腔滥调的故事。
我是第一次迟到,所以也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然后我听见站在我身后的那个男生很小声地嘟嚷了句:“妈的前几次说是考上复旦,上上次说靠上北大,上次是浙大,这次又清华了。”
一堆废话说完后,他就离开了,说还是老规矩,在这里自习两堂课,然后才能回班。
他出了教室大概半分钟后,教室里就嗡嗡响成一片。
认识的人开始闲聊起来,没有认识的就开始玩起手机。沈言泽坐在我前面,而他真不愧是交际大腕,这高三迟到的九个人中,就有六个人(其中一人和他同班,还有五人我不认识)隔着好几张桌子问他怎么两三个月没见到他人影。
沈言泽笑得很爽朗,“哎呀,太恐怖了。生了场大病,差点就一病不起了。”
“你干脆就一病不起算了,这人间或还又少一个。”其中一个男生跟他开着玩笑。
“你这没良心的,你知不知道我都差点病死了,平时哥真是白疼你了!”他也佯装生气。
他们哄闹一堂,我在一边百无聊赖。这个人群中的焦点是我的弟弟,我却连围观焦点的人都不是。
而且听着沈言泽对自己所谓的病夸夸其谈,我心里就不是滋味。自习是自习不进去的,想到早餐还没吃,我从书包里把钱包掏出来塞进外套口袋里,就准备去学校食堂那边的超市。
刚一出教室,沈言泽就跟上来了。
“你去哪?”
“去超市,买东西吃啊。”我回答得天经地义。
“……我也没吃早餐。”
“那你想吃就一起去啊。”
“我是说,你知道我也没吃早餐,你刚才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他质问我。
我本想说你们聊得那么high,我怎么好打断。想想算了,这种理由显得我好没用。
自己的亲弟弟在跟别人说话都没办法打断,太没用了。
“你之前至少不管做什么都还会顾及到我还会想到我,现在你就完全当我不存在了么?”
我被他步步紧逼得莫名其妙,“我说你要不要从这样一件无心的小事上钻得这么深奥啊?”
只不过是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罢了。
我看他又要回嘴,马上打断他:“好好,是我不对,你肚子饿不饿,我们一起去吃早餐吧,这样可以了吧?”
说完我就转身走开,他也沉着脸跟了上来。
从新教学楼到食堂,要穿过大操场和篮球场,几百米的距离,又是一路无语。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就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没有人可以说话,也不愿两个人待着没有话讲。
超市是在食堂内部,我随意抓了包饼干和一听可乐就去付账了,然后就出了超市,随意挑了食堂内的一张餐桌旁坐下。沈言泽跟着我,也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这才发现他只买了一块巧克力和一瓶矿泉水。
“你就吃这?”我问道。
他无所谓地回答:“我不太想吃东西。”
“你之前不是挺能吃的么?”我记得他之前早餐可以吃下一碗汤粉和一笼小笼包的,他属于早上起床后会很饿的那种类型。
他轻声笑了一下,略带嘲讽的,“两三个月内注射个十几次阿扑吗啡,还被一变态心理医生折腾来折腾去,谁要还食欲大增那我马上跟他磕头叫他爷爷。”他边撕开巧克力的包装锡纸,边嘴边挂着嘲笑道:“他不停地告诉我我是变态,他说你要明白现在的你就是一个心理变态的人,你就一个性变态,你这样是反人类的,是危害社会的,他说他是来纠正我的,是来帮助我。给我看一堆男同性恋的图片和录像,看我勃起了就马上注射阿扑吗啡,我根本每天都不敢吃太多东西,一吃东西就想到注射阿扑吗啡后那种恶心感,就想到那个心理医生每天跟我说的狗屁话,我就想吐。”
“……”
我真他妈没话找话,要知道我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就是和他讨论这两三个月来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低着头,闷声不响往口里塞饼干,而幸好他也没再说下去。
其实我今天凌晨失眠的时候就在想,我是否应该再郑重其事地道个歉。虽然昨晚在车站我跟他说了对不起,但连我都觉得太敷衍。
只是就算我道歉,我都觉得这依然改变不了我是个罪人的事实,他会就这样轻飘飘地接受么。
待我们回去后,一堂课也下了,另一堂自习课他与那些他认识的同学谈天聊地,我不想那么没有存在感地待在他们之中,于是换到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坐下。
沈言泽只是回头瞟了我一眼,没有对我说什么,又转而与其他人笑着畅谈。
我强迫自己把世界史复习了一章,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关上书,发现什么都没记住。
我们高三文科班因为只有一个班,所以班级号就是排在最末,高三15班,之所以没有排到16,是因为16班是一个理科复读班。我们的教室就在五楼走廊尾倒数第二间。
而沈言泽则是在理科实验班,这个班的另外一个名字是清华北大班,自然不是说进了这个班就可以读清华北大,只不过也这个名字来寓意此班同学的强大以及发展前途。
之前沈言泽没去学校的时候,我母亲到学校请假,毕竟时间太长,光凭我来请假老师恐怕就会觉得不太有说服力,所以那次我母亲亲自去了趟。沈言泽的班主任就跟母亲说,他却了太多课,也许会跟不上来,等他来上课之后的那次月考,如果成绩不理想的话,他可能就要从理科实验班分出去了。
在我们学校实验班排第一,后面跟着两个重点班,然后是几个快班,这样依次往后。到了高二分文理科后,班上人数不是固定不变的,会根据每个月月考成绩来决定你是留下还是去哪。
所以文科的好处就是不需要担心这样的变动。
十二月月考在下个星期,沈言泽现在还身在实验班,实验班自然就是1班,教室也在三楼第一间。
之前中午放学后,他每天都会在三楼的楼梯口那等着我下来一起去吃饭。我以为他今天也会在那里等着,下到三楼却没看见他的身影。
那一刻我脑中忽然闪出以前每天中午我随着拥挤的人潮走下楼梯,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为了避免与相逆的人流撞到靠着墙角站着,看见了我,对我开心一笑。
既然他没有等我,肯定就是和别人一起去吃饭了,我又和几个月来一样,自己去食堂吃饭。
课间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他,新教学楼是单数层楼是女洗手间,双数层楼是男洗手间。他总是上到四楼上洗手间,因为我会下到四楼,这样总会碰见。课间操有25分钟休息(高三学生不做课间操),他就会跑到五楼我们教室来,也不做什么,就是同我聊聊天。
今天一天除了早上,都没有看见他。晚自习之前也是,我下到三楼时还是没有见他等着我,又是一个人出校门随便吃了点东西。
晚自习过后,我以为他仍旧不会等我自己先回家,却不想到三楼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楼道的墙角等着。
他看见了我,没有同往常那样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走下来,到他身边时,他自若地跟在我身边随我下楼。
可想而知,夜里不会与白天有何不同。又是,一路无言。
6
沈言泽已经回到学校快一个星期,可是这几天我还是一个人吃饭。中午在学校食堂都有偷偷留意过,没有看见过沈言泽的身影,大概他每天中午都是和别人一起出校门吃去了吧。想着下午反正还是一个人,就不想下楼,为了方便就买了一些面包和饼干放在课桌里,安慰自己道这样还可以节约时间出来多做些题。
这天中午又是在食堂,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刚吃到一半,忽然有人把我肩膀一拍。
我一回头,发现又是那个曾经在食堂碰见过的沈言泽班上的同学。
我不用脑袋想都可以猜出接下来他要问什么。
“怎么一个人?”他问道。
我就知道。
我正想编什么理由跟他说明为什么沈言泽不和我一起吃饭,他又接着问出口的那句话,让我一下子呛住。
“你女朋友呢?”
“……啊?”
“还以为今天可以一睹你女朋友芳容呢?怎么,吵架了?”他顺势就坐在我对面。
“……什么女朋友?”我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他一副你别装了的鄙视表情,“行了,沈言泽都说了,你谈了个女朋友,每天腻在一起,都不让他去找你,所以你们就不在一起吃饭,他下课也不总往上跑了。你没见他说的时候那怨气冲天的样子,就差没梨花带雨了。哈哈。”
……谈了个女朋友,谈你妹啊!还怨气冲天,分明就是他沈言泽不理我,他居然以这样莫须有的理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估计他周围的人都觉得他哥哥还真是见色忘兄。
我只好无奈地笑笑,“你别听他乱说,这都还有半年就高考了我哪有闲心去谈朋友啊。”
“诶,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嘛。”他还是不信。
多说无益,我耸耸肩,摆出信不信随你的架势。
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就迎来了十二月月考。
上了高中后书很多,大部分书都会堆在学校里,每天只带当天需要的书回家。高中最大的特色就是教室里简直就是书山书海,桌上面堆满书(当然,这也很方便上课的时候做其他的事,把头往下一埋,讲台上老师就看不见你在做什么了),抽屉里堆满书,连两个桌子之间和板凳下都是几大塑料袋的书。我有一部分觉得不需要放在学校的书全部都拎回家了,而有的同学则是三年家当全部都塞在这里。每到换班和考试前后就很麻烦,因为考场就是用我们平时的教室和二楼还有六楼空出来的教室,所以每当考试之前都得把教室清空,所以考试的前一天所有人都把自己的家当搬到老师办公室,而考完后又搬回来。
所有人把书搬来搬去,那场面也挺壮观。一般都是搬到自己班主任所在的那个办公室,但有的时候去晚了就会发现办公室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于是就只能往其他办公室转移。
我磨蹭了半天才把书清好(因为我忘了考试就在明天!),等我抱着一大塑料袋的书(是那种很大而且很结实的塑料袋,学校旁边的文具店每到我们考试的时候就出售这类袋子,一元一个,其实卖贵了= =),吃力地走到五楼办公室一看,老师都被掩埋在书堆里了,我就只好再抱着书歪歪倒倒地下楼,还没进四楼办公室就被一个刚出来的老师赶走了。
“去别的地方!这里放不下了!”
妈的,高三究竟有多少人把自己三年的家当全堆在这啊!我心里开始默默算起我们学校高三的人数,一边瞎算一边下到三楼。
三楼好歹也有五个班,一个班六十个人,不算上老师这一层楼一共有三百个人,你说我碰上谁不好,偏偏就碰上沈言泽。
他刚好从他们班教室出来,好像是出来透气的,对着栏杆外伸着懒腰。他们教室本就在三楼第一间,一出来左手边就是楼梯口。
我现在看见我的亲弟弟我的大脑都会在瞬间想一想要不要打招呼呢,打招呼的话怎样打呢……
他看见我后,伸懒腰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后垂下双臂向我走来。
我就傻不啦叽地杵在那等着他过来,然后……
他与我擦肩而过,路过我的时候还无任何情绪地说了句:“办公室没地了,去放在走廊那边的会议室里。”
之后我就听见他咚咚咚下楼的声音。
估计是去二楼上洗手间了。
我手臂发酸,抬起右膝盖把一大袋书往上顶了顶。往会议室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再转念想,我是个爷们怎么能像个女的一样别别扭扭得为这种事情难过呢。
我知道沈言泽在闹脾气,他闹脾气也很正常,都是我的错,我不会怪他,但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他幼稚。
月考持续两天,自我感觉极其不好。这一段时间我的状态有多差我自己心知肚明,考得不好是必定的。又过了两天,所有成绩和排名全都出来了(高三的老师改卷子那叫一个神速)。我从年级第四退到年级二十六,不要觉得年级二十六名成绩也蛮好的,我是文科,文科全年级只有我们班的六十人。
然后就是班主任(班主任是英语老师)找我谈话,谈完后数学老师找我谈话,再就是地理和政治老师,幸好语文和历史我都是考的第一,不然我大概这一天连教室的门都踏不进去,一整天耗在办公室里。
沈言泽又让所有人惊讶了一番,他虽然也退步了,但他只退步了五名,要想想他可是几个月没来上学,所以他得以继续稳稳当当地坐在理科实验班。
晚上回去的路上我都觉得虚脱了,想到回去不免又是被拿着和沈言泽从头到尾比较一番我就更虚脱。也许是因为我太虚脱了,我居然主动跟目前我最不想面对的人聊起来了。
我对沈言泽感慨道:“你太厉害了吧,几个月没摸书居然还可以保持这么好的水平。”
出乎我意料的,沈言泽只是淡淡反问:“你这几个月连我房间都没踏进过,你就这么果断地认为我没有复习没有看书?”
我一愣,“难不成,你每天闷在房里都是在复习功课?”
他漫不经心回答:“当然不是每天,看心理医生的当天是恶心得什么都不想做的,有的时候也确实是在蒙头大睡。但只要我状态良好,我就会复习。我就是觉得,就算不能去学校,我还是要去高考。所以,”他的目光转向我,“难道你以为就只你在努力,而我全是靠天赋?我要真有那个天赋,哪还会在这。”
末了,他轻轻加了句,“其实我很笨的。”
路灯泛出浑浊的昏黄,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这次月考过后我决定要赶快把心态调整回来,好好备考。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过了几天,我就因为“公然在校园内聚众斗殴”被学校警告处分。
我上次打架还是在小学二年级(虽然前几个月我给了沈言泽一拳,但我并不觉得那叫打架),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是跟一女孩子打架。当然是那个女孩先挑起的,原因我也忘了。不过最不好意思的是,我还打输了,沈言泽当时还因为这件事笑了我一个星期,后来每提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