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榴瞄到哥哥的脸颊倏地僵住了。
可是她装作没看到,继续追问:
“小十夜最近在学校里没什么精神。或许是我多心,还以为问哥哥就知道了。”
“小十夜没什么精神?”
哥哥的侧脸越发地僵硬了。
“对呀!……对了,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出门?平常不是都比我晚出门吗?跟人有约吗?”
“不……不是这样的……”
很遗憾的,车子已经开到车站了。
原想多问一点,不过,即使这样也已经足以在哥哥心中投下一块石头了吧?
(如果他能因此觉醒就好了。)
惠榴从车上跳下来。
“那我走了!”
惠榴的一番话,在倍浓的心湖上激起了远超乎她想像中的巨大涟漪。
(她说小夜没有精神?)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
找不到小十夜结果食言的情节,简直有如三餐便饭。
由于那个奇怪的毛病,最近老是凸捶。
(都是我不好。)
信浓一边哭一边踩油门。
由于他开得飞快,到学校时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
他没有骗惠榴,他并没有约谁要碰面。
只是为了想早点见到小十夜,所以必须尽快和觉碰面,以至于无法安心地待在家里。
对信浓而言,等待觉照平常上课的时间出现的这段时间,简直就像永远一样漫长。
信浓受不了漫长的等待,便坐在无人的美术实习教室里摊开素描簿。
脑海里想的当然就是他最爱的小十夜。
(画画小十夜吧!)
而且他不靠技巧,而是用一颗心在画。
他顺从心灵、感情的走向,将深烙在他视网膜上的影像画出来。
他据弃惯用的细致笔触,画出一条又一条粗糙的线条。
(学觉的画法。)
觉用心画出来的素描.往往可以掌握住对象的本质。
譬如昨天画的胡萝卜和洋葱。看到他的画,不论哪一国人,一定都知道那是每个国家都有的胡萝卜和洋葱。
就算枝微末节有异,在本质上是共通的。
然而信浓追求的,是永远不变的画。
(不对,这样是不对的。)
他拼命地压抑住常被记忆和视觉掌控的意识。
(我要画的不是拷贝下来的小十夜,而是我心中的小十夜。)
如果能够成功地面出这幅画,那么不管是不是在人群之中,自己应该都可以一眼就辨认出小十夜吧?
信浓太过专注于绘画,以至于忘了时间的流逝。
“很专心嘛!”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顿时惊醒了过来。
“啊,是老师啊?“
原来是信浓的美术指导老师。
“立川,很难得你会这么专心地画画.连周遭的动静都没注意到。”
“是吗?”
“是啊!因为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对事物大专注的人。哪,让我看看。”
美术老师拿起信浓的素描簿,眯起眼睛鉴赏着。
“我还没有画好,不好意思。”
“不,画得挺好的嘛!”
老师看着还没有画好眼睛鼻子的图说道。
想必一定是因为完成度太低,以至于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提供建议吧?
然而,年老的美术家却抚着白胡须,眼睛眯得像一条线似地笑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的烦恼都表现在画上了。可以感觉出你想抓住什么,却又抓不住的焦躁感。如果你能突破这个阶段
,我相信你一辈子都会从事跟美术有关的工作的。”
他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信浓再度看着自己的画。
(老师看出什么端倪?这幅面哪里好啊?)
在信浓思索的同时,其他的同学三三两两地出现了。
觉则是到临上课之前才出现。
非常了解信浓的觉,主动举起手跑了过来。
“喂,信浓!”
今天的他,仍是一贯的乡村风格打扮。
他将红茶色的头发,绑成三股辫,前端绑上大大的灰绿
色缎带。橘色的套头毛衣更将颈部纤细白晰的感觉凸显出来。宽松的牛仔裤,使得腰部看起来更小,猛一看搞不好还会
把他误认为女孩子呢!
“早啊,性急先生。”
他从门前跑过来,看看信浓的脸笑了笑。
大概是拐弯抹角地挪揄昨天晚上那通电话吧?
信浓也很不高兴地顶了回去。
“早啊!蜗牛。”
“哟!嘴巴很利嘛!”
觉缩着脖子吃吃地笑着,看起来楚楚可人。
觉自己大概没发现到,最近他在学校里很引人侧目。
关键或许在信浓。
跟学校里最有名的立川信浓一起行动,当然惹人注目。
然而,原因不仅于此。现在,他独自在校园里行走时,也常常会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呼。已经将以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
的气息消弭掉的觉,在信浓眼中也显得相当有魅力。
(可能也是因为有幸福的恋情吧?)
嫉妒的同时,信浓突然有这种想法。
“对了,信浓,冷静一点了吗?”
觉的话再度引燃信浓的不安感。
“啊,我有点伤脑筋。听说最近小夜好像没什么精神。”
这时觉仍然没有察觉信浓口中的“小夜”就是自己的弟弟。
在他心中,小十夜就是小十夜。再加上从信浓以前的交友关系,及“妹妹的同学”的说词来看,他一直相信信浓的对象
是个女孩子。
这时候教授从前门走进来。
“啊,教授来了,午休时再说吧!”
接近中午时分,被断断续续队雨水濡湿的美大校园里,突然出现一个超级美少女。不用说,当然是立川信浓的妹妹惠榴
了。
她在车站前下了哥哥的车之后。即跑到车站的公共厕所去换上便服。
她穿着浅白色的毛衣,配上牛仔裤,用夹子将卷发高高地挽在后脑勺,看起来非常成熟,任谁也无法从她那昂然的态度
联想到,她只是一个跷课的高中生。
她在校园里的大学生(主要是男学生)们的频频注视下,朝着锁定的目标前进。
话又说回来,她那丰挺的胸部和纤细的腰.配上大踏步的步伐,使得她浑身上下充满了迫力。
拜此之赐,那些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回头看她的学生,都不敢主动上前搭讪。
真不愧是立川信浓的妹妹c
当她到达目的地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是哥哥。
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跟哥哥视线相对了,是心理作祟吗?
然而,哥哥很快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惠榴赶快躲到建筑物角落,监看着哥哥的行动。
走下建筑物大门的哥哥停下脚步,似乎很在意后面的人。
这时建筑物中又跑出一个学生。
是一个将红茶色的长发绑成三股辫,穿着褐色毛衣的纤细女性(至少在惠榴看来是这样)。
那个人直接跑到信浓身边,亲热地搭上他的肩。
然后两个人勾搭着手臂,一边嬉闹一边离去。
两人看起来很亲密,而且哥哥又笑成那个样子。即使身为妹妹的惠榴,也是第一次看到哥哥露出那种率直而开心的笑脸
。
“小十夜,不妙了。”
又下起雨来了,可是惠榴也忘了要撑伞,呆立在原地。
她之所以受到那么大的冲击,是因为那个女性是一个充满个性美的美女。
要说漂亮的女人,到处都是。
以前不管跟什么人交往,反正信浓总是一个换过一个。
重点是这个女人有多少魅力。
而现在跟信浓扬长而去的女人,全身散发出独特的气质,是一个鲜活而迷人的女子。
“完了,真的是完了。”
有着一头像火焰般的头发,身材苗条的魔女。
最让惠榴担心的是跟她走在一起时,哥哥脸上的那种表情。
(从来没看过他那么快乐过!)
惠榴相信哥哥表情的多变,正是他对那个女人意乱情迷的证据。
“小十夜,真的完了。对手可是个与众不同的超级美女耶!而且老实锐,正是我最喜欢的类型。小十夜,大难关!”
惠榴当场立刻打了电话给小十夜。
“小十夜,有话跟你说。”
第十一章
由于发生在雨夜中的这件事,信浓和小十夜的关系完全中断了。
因为这样,信浓对去见小十夜一事,已经完全陷入极端的恐惧当中了。
小十夜当然也没有再联络。
两人唯一的交集——惠榴,在几天后顶着一脸正经的表情问信浓:
“喂,哥哥,你跟小十夜好好谈过了吗?”
她担心的皱着眉头问道。
“这阵子小十夜好落寞。我问他,他也不说。如果你们因为某些事而分手那也无妨。可是看小十夜痛苦的样子,好像非
出他所愿……不像是因为讨厌哥哥才分手的。怎么了吗?”
“我也喜欢小十夜,我爱他。”
信浓用沉重的声音回答,这是他第一次对妹妹表露自己的心。
“那你是不是该去安慰他?身为一个朋友,我实在看不过去他现在这个样子。”
经过一整夜的思索,信浓决定再去见小十夜一次。
“如果老实悬在半空中,小十夜太可怜了。如果你真的爱他,因该可以找到他的。约明天见个面吧?不要做什么准备,
直接去把他找出来。”
这是最后的赌注。他想确认自己适不适合小十夜?能否回应小十夜的感情?
如果这次再失败,就彻底打退堂鼓吧!
他是爱小十夜的,这个心意决不能打折扣。
可是,如果他的存在只让小十夜受苦,那么悄然引退也是一种爱的表现。
信浓选择热闹的地下街,作为试炼的场所。
平常,那是个人潮拥挤的地方。
要是在以往,那是信浓绝对不会靠近的地方。
然而,为了试炼自己的爱,他拼了!
在约定的时间前三十分钟,信浓就站在约好的喷水池前面。
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出现在这里的高中男生中应该会有小十夜。
然而,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却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跟信浓一样在等人的,将近有十来个。
信浓确认过每一张脸孔都不是之后,不得不独自在喷水池四周徘徊。
(小十夜,那在哪里?小十夜……)
信浓在心中默祷着。
当信浓终于发现小十夜时,已超过约定时间两个小时左右。 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只有一个少年定定的站着,那就是
小十夜。
事实上,小十夜比信浓早一步就来到约定的地点。
然后,小十夜就一直盯着不停的寻找他的信浓看。
信浓终于发现注视自己的眼神,于是对小十夜说:
“小十夜,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是的。”
“叫我一声就可以了吗!我不是走过你面前好几次了吗?”
“因为你好像一直都没注意到。我在等,等信浓找到我。”
小十夜大概没有意识到,这些话对信浓来说,是多么地残酷吧?
小十夜就这样等待信浓找到他,看着几次经过他面前的信浓,却不发一语地站了两个小时。他是这么的有耐心,又是这
么地令人鼻酸。
会让小十夜变得如此懦弱的只有信浓。
(不行了。)
为了小十夜,信浓终于下定决心。
“小十夜,真的对不起你,我们就这么结束吧?”
“如果信浓决定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为什么?”
小十夜自始至终不明白。
他不明白,虽然提出分手,可是信浓却又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找他。
在这两个小时内,小十夜一直看者信浓。
比约定的事建早来三十分钟的信浓,一直没有发现到小十夜就站在他身边。
然而,他又在喷水池附近找了将近两个小时,这种诚意不应该是骗人的。
信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带着落寞的笑容说道:
“小十夜,对不起……,因为我……看不到你的脸。”
“我明白了,再见。”
小十夜哭着跑开了。
圣洁的圣诞歌曲,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响起。
“你又去见那个男人了?有是他把你弄哭的,对不对?赶快跟那个老是让你流泪的男人分手,听到没有!”
小十夜傍晚回到家,觉迎面又是一阵斥喝。
要是平常,小十夜会默默的承受下来。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对着哥哥怒顶了回去。
“我刚刚就是照你的吩咐跟他分手了,这样总行了吧?”
面对难得表露感情的小十夜的反弹,觉拿着平底锅,愣在当场。
怀着一颗痛楚的心回家后,信浓直接走向工作室。
那时和住所盖在同一块土地上的,信浓专用的独立房。
信浓坐在超过十叠以上,铺着地板的房间一角画着素描。
画好第一张就撕破,画好第二张也丢弃。
很快的,他的四周堆满了无数的废纸。
他画的是某人的脸。
不用说,当然是小十夜和觉。
可是,不管他在怎么小心的区分,结果画出来的人物都几乎分不清谁是谁了。
一百张、二百张……信浓画着上百张的素描,在心中喃喃说道:
“不是的,小十夜,相信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久天黑了,工作是被一片黑暗所笼罩,信浓甚至忘了要点灯,只是专心的画着画。靠着从窗口投射进来的月光摇着笔
。
“小十夜,求求你。小十夜,这是我一辈子的请求,告诉我你是什么样子。”
当从不知第几本的素描簿撕下最后一张纸之后,他跌坐在地上号哭。
“完全看不到,小十夜,我看不清楚你的脸啊!”
堆在地上的无数张纸,像白雪一般飞舞着。
信浓一边陲着地板一边叫。
“我爱你!相信我……我真的爱你。虽然说要分手,可是我还是爱你的,我不要跟你分开!小十夜,求求你,让我看看
你的脸!”
立川信浓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依恋和剧烈的后悔情绪中翻腾着。
小十夜怀着悲伤的心情回家之后,雨又连续下了两天。
从阴郁的灰色云层中落下的十二月冷雨,就像小十夜和信浓流下的泪水。
月乃宫家就跟给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的雨云一样,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元凶有大半当然是小十夜,另一半则是觉
。 从听到信浓那令人断肠的分手宣告之后,小十夜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里。
除了一天之内瞒着哥哥满足了几次生理上的需求之外,他一步也没离开过房间。他连饭也不吃,因此上厕所的次数也减
少了。
觉一天三次将饭菜送到小十夜的房门前,可是这一次,小十夜说什么就不吃。
“我没有错。”
帮弟弟更换新鲜饭菜的觉,也因为担心过度而显得面色苍白。
事实上,觉和小十夜不管是长相或性格都非常相似。
身为同类人,他很了解小十夜的心情。小十夜还爱着那个男人。虽然对方要分手,可是小十夜依然割舍不掉那份感情,
才会这么痛苦。
但是另一方面,站在哥哥的立场,他绝对不允许弟弟再跟那个将他疼爱的弟弟害得如此狼狈不堪的(至少觉是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