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敌 上——枯目

他师父应无敌果然是高人，那本秘籍上的话也果然是精练的人生哲理，处世箴言。

“全身上下最容易叛变的地方除了嘴，就是肚皮。所以有人问你肚子饿不饿时，一定要坦诚回答‘是的’。”这话是应无敌教他的，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失灵过，百试不爽。

裴凌看他的表情，顿时忍不住笑起来，“我去找点吃的东西给你先垫垫肚子。”

南宫诚实微微愣神，忽然笑道：“你笑起来好好看，和我师父好像！”

裴凌顿时收敛笑容，声音也显得有些冷清，淡淡道：“倒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了……你稍等片刻。”说着转身往外走。

南宫诚实百无聊赖坐在桌边等着，不久，裴凌便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几碟点心，还有热茶。

心道这个裴凌倒并不是如表面上一般的冷淡，其实是个很温柔，很热心的人呢。一边吃一边偷眼打量着他。

南宫诚实虽然知道问出口不太好，可是他却是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人，此刻裴凌就坐在对面看着他，他也就忍不住好奇心问出口。

“那个，你刚才说，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了……那还有谁这么说过？”

裴凌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欧阳。”

“哦。”其实早应该猜得到。

裴凌站起身来，“我还有些事要忙，你吃完了不用收拾，会有人来收拾的。我先走了。”

南宫诚实点点头，看着裴凌走远。忽然又是一阵疑惑：方才裴凌话里的意思，是指的欧阳流星也夸他笑得好看，还是说他笑起来像他师父应无敌？

裴凌缓步走着，抬眼去看，果然欧阳流星也已经起身了，正在院子里练剑。他没有走过去，站在原地看着。

大半个时辰之后，欧阳流星收了剑，坐在台阶上喘气。

裴凌走过去，把手里的茶水和布巾递过去。这是他每日清早都要回顾一遍的事，两年来，没有一日间断。

欧阳流星确实曾经对他说过，他笑起来很像应无敌。在昨日之前，他没见过应无敌这个人。

可也是自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在欧阳面前笑过一次。

第十二章：扬州

应无敌睡得不好，山上的夜晚要比外面寒冷不少，身边又少了萧鼎臣这个暖炉，醒来的时候，抱着被子蜷成一只虾。

叹了口气，起身穿上衣衫，洗漱过后，去了萧鼎臣和南宫诚实房中一看，都已经起身了，看来就他赖床晚起了。

嘀咕了一会儿，径自向大厅去。果然，众人都在。

围在一张桌子边吃早膳的几人见应无敌笑嘻嘻走过来，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萧鼎臣似乎已经吃完了，正抬头看着应无敌，沉声道：“你怎么不再睡一会？干脆等我们离开了再起，我也懒得带着你赶路。”

应无敌瞪着眼，“我不就多睡了一会儿吗？至于这么挖苦？不睡饱，待会儿怎么有力气赶路？”

他永远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萧鼎臣无语，只能翻了个白眼。

听到这里，欧阳流星低咳一声，“还是快坐下吧，吃饱了才有精神赶路。”立刻便有人过来给应无敌添了一副碗筷。

经过昨夜一事之后，应无敌如今已是无比坦然，既不威逼萧鼎臣陪他演戏，亦不再对着欧阳流星吞吞吐吐，尴尬不自在。似乎一夜之间，他就变回了正常的那个应无敌。

“这粥熬得不错，里面的蔬菜熬得恰到好处……唔……好吃。”这边吃得眉开眼笑，连连赞叹，那边欧阳流星松了一口气，眼神万分宠溺看着面前的人。

周围几人看着，便有了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显然，欧阳是那朵花……

对于应无敌三人要赶着上路这件事，欧阳流星没有流露出阻止的意思，可是看样子，倒还是有些不舍得的。

应无敌毫无所觉，依旧是一副笑脸。吃过早膳，几人便准备上路了，来相送的竟然还有那几个抢劫的男人，应无敌很高兴看到这几个熟面孔，一一惜别。

欧阳流星叹了口气，“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没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流星寨是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

应无敌心中一暖，点点头道：“要是这家伙家产败光了没人养我，我就回来吃你的，到时候你可要养我。”

他口中败家的那位，自然是说的萧鼎臣。

众人听得只想摇头叹息。

倒是欧阳流星，感动不已，连忙道：“嗯，没问题，到时我一定养你，好好照顾你。”心中想着，好歹应无敌这么说，日后他也是第三顺位。

无奈的萧鼎臣黑着脸。首先，他是不会败光家产的，其次，他凭什么要养应无敌这个好吃懒做的败类？

“还有我还有我，如果我哥追杀我，或者日后我再离家出走什么的，你就借我躲躲！”南宫诚实连忙插在二人中间，为自己留条后路。

欧阳流星看上了应无敌，所以会无条件答应养他，那这小笨蛋凑热闹又是讨哪门子气受？

裴凌站在一旁，听到此话，脸色温和下来，“只要你来，我来招待你。”

南宫诚实大喜，呲牙咧嘴笑着道：“裴大哥！你真好！”

欧阳流星却是一皱眉，看了看裴凌，又看了看南宫诚实。这二人何时变得这样熟稔？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应无敌摆摆手，萧鼎臣脸已经够黑了，此时等在马上，表情颇有些不耐烦。

“嗯，路上小心。……好好照顾自己。”欧阳流星仍是不舍看着应无敌，后者摆摆手，转身向着萧鼎臣伸手，被拉上马背。

这边南宫诚实骑着凌云，走在了前头。萧鼎臣不喜欢拖拖拉拉，径自提马追了上去。

欧阳流星看着三人背影消失在山道上，忽的眼神冷下来：萧鼎臣，若是让我知道你待他不好，我必定要亲手杀了你……

裴凌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回头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这话口气不咸不淡。也不待欧阳流星回应，自转身离开。

另一边，三人潇潇洒洒离开，一路都是欢快的不得了。南宫诚实半路上从一个小包袱里拿出点心边走边吃，万分之惬意，一边感叹生活的美好，一边打着饱嗝。

“你什么时候带着点心的？”应无敌眯着眼沉声问。

“是裴大哥亲手给我准备的，我肚子不经饿，他就让我带在路上慢慢吃，嘿嘿！”南宫诚实笑得一脸得意。

应无敌一翻白眼，“裴大哥裴大哥……你才认识他两天吧？”

听到这话，南宫诚实踌躇了。“可是……”

“有些人认识如此之久，竟还比不上认识两日的陌路之人。”这话是出自萧鼎臣的口中。

应无敌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萧鼎臣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这个做师父的，还不如一个刚认识两日的人对自己的乖徒弟好。

应无敌撇了撇嘴，心道：我对他好的时候，你是不曾看到。他向来是不拘小节的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怎么注意也是正常。

这么自我安慰过后，应无敌也就相当坦然地对着南宫诚实招招手道：“那桂花酥好香，我也来一块。”

南宫诚实乖乖递过去一块。

萧鼎臣自此，越发佩服起这人的脸皮，无言看着这师徒二人一边走一边吃得不亦乐乎，应无敌还时不时回头问一句：“你真的不要来一块？味道还不错。”

有时候耐性和脾气这种东西真的是可以磨练的，萧鼎臣一路淡定，倒是没发过火，只是保持沉默。

此行，萧鼎臣没有对应无敌提过他的事，应无敌也似乎明白，有些事是不能随便问出口。自然，萧鼎臣也并不想将这二人牵扯进来。也就一路相安无事。

数日后，他们已经到了扬州。

扬州城是官城，和清景城大有区别。入城时自然看得到守城的官兵，走在街市上，气氛也更市井。不过扬州城与清景城倒还是有一个相似之处，那便是秦楼楚馆甚多，不乏风流之事，四处弥漫着一股脂粉气息。

各地许多风流名士，文人墨客流连于此，在江南温热的风韵中享受独有的情致。与浮光掠影楼这样的地方不同，江南的声色场所更适合普通人挥霍沉迷，是个理所当然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这里的多数都是官窑，各种风情的美人都有，只要花得起银子。

江南风致不同，进城之后，南宫诚实与应无敌二人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什么都是又惊奇，又好奇。江南园囿，小桥流水，水袖佳人，自是应接不暇，叹为观止。

这里的女子自有一种娟秀美态，与别处有些不同。虽说应无敌早几十年便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子，但是见到美好的物事，难免带了一丝欣赏，看得心旷神怡。

这种目光是不带丝毫亵玩之意的，只是单纯的欣赏。犹如春光中漫步旷野，观赏一株花草。

三人趁着还未天黑，进了一家客栈住下。

不可避免的，萧鼎臣最后还是妥协与应无敌共一间客房，原因自不赘述。

难得的是，他们来的正是时候，正碰上灯会。城中蜿蜒的水巷恰是入夜赏灯的好去处，极有风趣。

掌柜的提到这个，再见三人都是年轻公子，便殷勤道：“几位公子也是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在道上行走，说不定便能捡到不少香囊丝帕什么的。”

此话便是说白了，晚上出去，必定能有艳遇。

应无敌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转而问：“晚上城里能让画舫入水？”

“这位公子大概是外乡人吧？若说五年前，扬州城并不如今日这般繁华热闹，如今却大不一样了，晚上水巷里都是通亮的，画舫自然是多得很。越是到了夜里，城里越是好玩，乐子多，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官爷，世家公子爷来这里一掷千金？难得今日是个好日子，几位不如也出去见识见识。”

应无敌想了想，反正房间也都定下了，天黑了便出去玩一玩，累了回来再睡下。也不枉来此一游。

想着，便伸手推了推身边的萧鼎臣，“我要先好好沐浴一番。”

萧鼎臣懒得理会他，回头向掌柜道：“最近城中可有发生何事？”

听到这话，掌柜神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笑道：“怎么会？太平着呢。公子尽管放心，这里可是官老爷护着的。”

这掌柜的自然是有阅历的机敏人，见多识广，说话间都是自在，不露痕迹。可是略微一瞬的变化，也逃不出应无敌和萧鼎臣的法眼。

萧鼎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就准备热水和饭菜上楼，我们等着用。”应无敌转而笑着交代。

“饭菜就先送到我房里。”南宫诚实连忙道。

应无敌哼了一声，三人往楼上走，只听应无敌揪着南宫诚实的耳朵，“真是不懂得尊师重道。”

“师父……疼疼疼……”

应无敌坐在热水中，惬意万分，抹了抹脸，伸手拧了布巾搭在头上，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住在城里舒服，能洗个热水澡真是不容易。”

应无敌其实是个稍微有些怪癖的人，每日都一定要泡泡水，方才睡得着。

这倒也不是洁癖，若说应无敌有洁癖，那必然是侮辱了洁癖这个词。有洁癖的话，自然是不会那样频繁的挖鼻孔，挖耳朵……

这段时日间，也有几日宿在野外，这可就苦的他了。只有一日，忍不住夜里跑到河里泡了泡，冻得直哆嗦。

如今泡到水里，应无敌也就不想起来了，舒服的直叹气。

萧鼎臣坐在一边喝茶，好似没有听到应无敌方才的一番话。微微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那个老家伙是在撒谎吧？不过也是，真出了什么事，哪有人愿意往扬州城里来？保命重要不是。”

“城里巡视的官兵比往常要多，也更频繁了。”萧鼎臣沉声道。

“你觉得是发生何事？会叫城里的人不敢随便说，官府的人这样防范？”

萧鼎臣侧过头，从屏风的边角看到应无敌伸了个头过来，略微有些兴奋地看着他，几乎是两眼放光。

萧鼎臣更加确定了，应无敌确实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败类。

“静观其变就好。”萧鼎臣此话有所保留。

话音方落，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听得一个小二在门外道：“两位客官，小的拿了茶水过来。”

萧鼎臣微微皱眉，起身开门。那小二探头探脑往里看。萧鼎臣顿时寒着脸，冷声道：“给我就好。”

那小二连忙点头，将手里的一壶热茶递给他。“客官还有何吩咐？”

“不必了。”然后便关了门。

第十三章：采花贼

三人洗去一身疲乏，用过晚饭，天色已经不早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外面却是灯火辉煌，行人如潮。三人出来，都不由赞叹起来。

“真是不枉此行啊！”他们所处之处还不是主街，上了主街，怕是越发热闹了。

街边沿路都有不少摊贩，卖些胭脂水粉，首饰还有小玩意什么的，也是目不暇接。应无敌嘿嘿一笑，转身问；“你说，灯会上都是些什么人？”

“去看看不就知道。”

应无敌打量他几眼，“你这个表情，哪里像是有一点兴趣的？真不知道你出来做什么。”

萧鼎臣露出一个生人勿近的表情，惹得应无敌一时气闷。

“师父，我们买点吃的，边走边看好不好？”南宫诚实指着不远处一个小铺子，里面是卖各种炒货和糖果的。应无敌爱吃糖，也就欣然带着南宫诚实过去了。

萧鼎臣站在原地，没有跟进去。

应无敌和南宫诚实二人抱着一堆零嘴出来，已经看不到萧鼎臣的身影。

“那家伙去哪了？不会是等不及想看美人，先走了吧？”应无敌挖苦道。

“萧大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我看他出来，肯定不是对花灯会有兴趣。”

南宫诚实再次诚实地反驳了自家师父。

应无敌低咳一声，忽然笑道：“他不跟我们一起去更好！我们想怎么吃想怎么玩都可以，省的他总在一边瞪眼。”

如此，二人相视一笑，一边往灯会的主街走，一边消灭手里大包的吃食。事实上他二人才吃完饭不久。

花灯会果然热闹非凡，上上下下点了成千上万的无骨花灯，造型尤其精美，映得整个夜空都是五彩斑斓。灯下更是摆了无数鲜花陪衬，叫人沉醉。

这边聚集的人群也是叫应无敌流了不少口水。那些江南才子把灯谜挂起来，周围围着不少美人公子，各个都是样貌不俗，气质颇佳。

正听得一个少年公子翩翩然摇着扇子，摘了一只灯，取出灯谜来微微一笑。灯主拿过灯谜挂起来，上书“九死一生”。光看谜面，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了片刻，那少年公子收起扇子，拢袖从一边拿起毛笔，沾饱了墨汁，在谜底处很快写了两个字“独活”。

周围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不光是谜底，更是那少年公子的一手飘逸字迹，博得头彩。

应无敌看得心旷神怡之时，听见身边两个年轻人低声交谈。

“这位便是知府家的小公子肖银轩，颇有些才情。”

“是啊，再看他长相，端的是如玉如诗。所谓有匪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也不过如此了。”

“就是说啊……我还以为如今扬州城闹成这样，他是不敢出门了，没想到今晚花灯会，竟然有幸得此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