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萧鼎臣明白,应无敌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一世的血脉牵连,终究还是把这少年看做自己的血脉亲人的。
一顿饭难得吃得有声有色,萧鼎臣仍是少言寡语,但是神色间,仍是看得出些变化。
休息了一阵子,应无敌进了萧鼎臣书房,恰好见到了师劫。师劫回来已有一段时日,当日说是要将亲人接到中原来常住,如今却是只身一人回来。
况且整个人神色间,自少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应无敌稍稍有些错愕,上前道:“怎的只身一人回来?二弟怎的不曾跟你一起?”
提到潇湘,师劫脸色越发差了,摇了摇头。“他与季元君在一起。”
应无敌顿时皱眉,“季元君?”见师劫不说话,他转而看向萧鼎臣。
萧鼎臣沉吟片刻,看着师劫道:“既然浮光掠影楼出了事,那他定不能坐视不理。”
“我知他必定是有原因。”师劫握紧了拳头,“他那是一番说法,必定是为了保全我,我心知如此,却也明白他不愿见我。他大概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倒是我的出现,坏了他的计划吧?”
应无敌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以二弟会不想见你?”
听到这声质问,师劫顿时垂下头,半晌才道:“我娘让我成亲……”
应无敌与萧鼎臣对视一眼,顿时了然于心。萧鼎臣懒得管这些闲事,但如今潇湘若是有难,事情也就不好办了。
应无敌挑起嘴角笑得邪恶,懒洋洋坐到一边,“哦?那这件事与二弟又有何关系?你成你的亲,二弟开的是妓院,难不成还能帮你做媒去下聘?”
师劫抬起头,带着些犹豫,讷讷道:“我也不知道……他生气了,从漠北独自离开,我追他回中原的。”
“你不知道?”应无敌挑眉,“莫不是你将我二弟吃干抹尽之后,又想娶别的小姑娘,他气你三心二意?”
师劫大惊,手忙脚乱摇头,“我与他、他、他清清白白,况且尚未成亲,怎、怎、怎能……”
应无敌忍着笑,转头瞪了萧鼎臣一眼:就知道在一旁看戏……
“喂,你忘了,潇湘可是男子之身,你还想与他成亲不成?”
“我……”问题似乎又绕回了起点,师劫脑子里一团乱,许多事情想不通,在脑袋里结成一个死结。
“现下倒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也不一定愿意跟你在一起。”应无敌闲闲散散道。
师劫猛然抬头,轰然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傻傻看着应无敌。他自是明白潇湘示意他离开是有用意,但是他竟不曾想过潇湘若是并非与那什么将军逢场作戏又当如何?他这样冒冒失失跑出来,潇湘若是瞧不起他又当如何?
萧鼎臣有些无奈的看了应无敌一眼,“依我看,他与季元君应是旧识,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师劫脑子里印上旧识二字,忽的想起当初在漠北巧遇那位将士时对方说出的话来,他呆是呆,却并不傻,潇湘必定是不想在那人身边的吧?
“不行!我要去救他!”说着,师劫便要转身往外走。
应无敌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牵动身体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顿时龇牙咧嘴。
萧鼎臣黑着脸起身将他扶住,对师劫冷声道:“你这般冲动,如何去救?且不说事态如何,你这一身功夫,去了也只是送死,或许连潇湘都能杀得了你。”
师劫心中一震,抬眼看向萧鼎臣,这话与潇湘当日之言重合。
“你跑去送死,也只是枉费潇湘一番心血。他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且做好你该做的事。”
应无敌抬眼看着萧鼎臣一脸沉稳模样,顿觉他越发高大英俊了。
师劫忽然跪地道:“请盟主收我为徒!”
萧鼎臣皱眉。
师劫直挺挺跪着,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应无敌心里的算盘拨的啪啪直响,眼珠一转,笑道:“要拜师,可不能这么轻率简单,起码也要……”
师劫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他,竟是一腔热血,毫不言悔的态度。
应无敌哽了哽,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了:“起码也要敬杯茶吧?”
萧鼎臣黑着一张脸瞪过去,应无敌只当没有看见,笑着倒了一杯茶递给师劫。
师劫愣生生接过,一板一眼敬了茶。
萧鼎臣僵着一张脸,脸色很不好看。僵持半晌,终究还是接过茶抿了一口。
师劫连忙跪地磕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且慢,我今日收你为徒,他日亦能逐你。”
“是!徒儿明白。”
应无敌得逞,站起身来将师劫扶起,“你现在年纪尚轻,许多事不懂倒也是正常,来日方长。至于你与二弟的事,旁人自然是无法多加置喙,你且自己想清楚。至于今日之事,就交给你这位师父来办。”
师劫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应公子。”
应无敌见他眼神清澈刚毅,顿生欣赏之意,点点头,示意他先行离开。
萧鼎臣仍是黑着一张脸。
应无敌凑过去,嘿嘿笑道:“怎么了,生气了?”
“……”
“收了个这么乖的徒弟,不也挺好?”
“又在打什么主意?”
“日后再告诉你。”应无敌故弄玄虚,又岔开话题,“潇湘的事,你有何打算?”
萧鼎臣叹了口气,知道拿他无法,回道:“他不久前才送来密函,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以他潇湘公子的谋略,即使季元君身手再如何高强,恐怕也别想束缚住这只狐狸。”
“他有与你联络?!”应无敌不得不对潇湘此人刮目相看。
萧鼎臣点点头,犹豫片刻,开口道:“我让他帮我寻一个人。”
应无敌一愣。
萧鼎臣见他露出这般神情,眼神暗了暗,“等日后找到再说。”
应无敌点点头,既然他现在不想说,他也不会再多问。
“对了,明日我要下山一趟。”
萧鼎臣顿时皱眉。
“我出来可是谁也没告诉,总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况且……有些事,也不得不说清楚。”
萧鼎臣垂首,低叹一声,却是没有开口,他自然是明白的。对于顾重霄来说,应无敌是“一去不返”,而今日若是应了,若也有一样的结果又该如何是好?
这儿的一切虽不能就此放下,但当时听到应无敌亲口说出要与他一同离开这些是非,心中竟是萌生出不管不顾,就此离去之念。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简单。人,终其一生都在做选择,然真正由得人来选择的事,又有多少?
若是找到那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到时与应无敌离开,不论去处,也都是心甘情愿的。若是找不到……
“别想太多,你只要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切不可胡来便是。”应无敌伸手抚摸着萧鼎臣沉郁的面颊,安抚一般笑着。
萧鼎臣凝视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他的手,“等一切尘埃落定,要不了多久了……”
应无敌忽然抿唇闷笑起来。
“怎么?”
应无敌摇头,“忽然觉得真是奇妙,当初可不曾想过你对我这样死心塌地。”
萧鼎臣皱眉,对“死心塌地”四字颇有些质疑。
“你眼光倒是特别……虽然我的好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看得到,可是……还是谢谢你。”
萧鼎臣见他忽然来起了煽情一招,有些不习惯,也不知他又要玩什么花样。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应无敌板起脸来,两只手撕扯着萧鼎臣的脸皮,“大美人,要不,你嫁给我吧?”
萧鼎臣拉开他的手,黑着脸道:“只娶不嫁。”
应无敌顿了半晌,大笑起来,“真是孺子可教!跟我在一起时间久了,果然也学会诙谐幽默了!”
“……”
“我很少跟你说起我的事吧?你想不想听?”应无敌问。
萧鼎臣别过头去,“其实,我并不在意。”
“那你在意什么?我一度也觉得……你并不在乎我在不在你身边。”
萧鼎臣转过头来看着他,点点头,“我从未想过要和某个人,一辈子呆在一起。”
这句话不由让他想到了夏荷那一席话,或许当初,正是他二人都不曾想过,因而分开,也是自然。要下一个与人长相厮守的誓愿,远比别的事情要难。或许,对于萧鼎臣这样的人来说,更是不易吧。
毕竟,未来的事,许多身不由己,又如何能保证不能失信于人,能终身信守承诺。
酒量当初那个视逾生命的顾重霄,也没能做到。一个誓言,只有一次机会去遵守,错过了,也就失去了诺言本身的意义。
今日亦是如此,“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也只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萧鼎臣默默看着他,微微点头,眼神却是郑重的。
第八十四章:南宫府
“你虽说不想听,但是有件事,还是要先让你知道。”应无敌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当年夺位之争,皇兄害死了我的母妃。虽说当时我也并无继位之心,但朝中党阀之争素来有之,因而也有许多事由不得我来作抉择。”
萧鼎臣点点头,这点他也早已想到。
“可其实……当年我与皇兄虽并非出于同一个母妃,却关系甚好,从小便是同出同进,念书玩闹。甚至后来我拜在无味真人门下之时,他亦是与师父颇为投缘。他那时出宫寻我,倒也是一同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只是……我也明白,若是他不狠,也当不上这个皇帝。事到如今,我即便恨他,也不愿与他撕破脸刀刃相向。”说到这里,应无敌抬起头来看着萧鼎臣,目光中的犹豫迟疑清晰可见。
“你是说,你想要我不要与他动手?”
应无敌点了点头,“原本我这么说或许只是一厢情愿,但从重霄口中,我也听得出一些端倪。如今遇到惜云,我也就越发肯定,这一战,并非避无可避。”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萧鼎臣,“不瞒你说,虽说缥缈峰这些年声势极高,并且包揽江湖许多生意,但是因为你并不注重这些,倒也并不算极富。要知道这十年来,我积累的财富和生意门路,可是无人能及了。这本账册是我手中所有现下交由下面人分管的生意。”
萧鼎臣随意翻看几页,这些生意大大小小,几乎遍布各行各业,若说他支配着整个国家经脉倒也不为过。这些事倒也像是应无敌做得出来的。
难得的事,应无敌这样轻易便将这本账册叫到他的手中。
“你是想……来场交易?”
应无敌点点头,“他这些年都在找我,也无非是怕我卷土重来,逼他退位。但他其实也清楚,我无意于此。只要有一个好的契机,给他一个台阶,这件事情也就好办了。”
萧鼎臣有些犹豫,他并不想看到缥缈峰沦为被动的局面,甚至是不想应无敌参与此事。
“另外,我已经派人控制粮食和黄金,不久,皇兄也就要真的寝食难安了。”应无敌眼中透出些狡黠,见萧鼎臣拧着眉看他,笑道,“怎么?忽然觉得我很聪明了吧?”
“不,是才知道你其实并非善良温和之辈。”
应无敌一愣,哈哈笑道:“原来我从前在你眼里是善良温和的人?”
“……”萧鼎臣回忆了一番,立刻否决。他忽然想到什么,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应无敌,幽幽问,“你早已做好了这番打算?”
应无敌抓了抓脸,“呃……没你想的那么邪恶……”见到萧鼎臣的眼睛,他吞了口唾沫,目光到处飘,小声道,“我留在重、顾重霄身边,皇兄对他信任有加,定然专心对付你,我这边也好早作决断。不过……我是没打算回来找你的……啊!我错了!”
萧鼎臣一把扣住应无敌的脖子,两只眼睛几乎可以喷出火来,“那你当初将屠龙令和地图交给我,是什么意思?还有那解药和心法?”
“咳咳……你想掐死我啊?”应无敌挣扎着摆脱他的手,缓了口气道,“你别这样!我当时心里正乱,重……他的事,对于我来说太重要。”打死他他也不会说,那段日子,看到黄瓜和白菜还有马吊牌,就会想起他……
萧鼎臣凝视他许久,伸出手抚上应无敌露出来的那截白皙的脖颈,轻轻摩挲。
应无敌缩了缩脖子,心虚道:“你当时走的那么潇洒,怎的不见你当时挽回?”说到后来这一句,声音已是越来越小,而对面的萧鼎臣脸色却是越来越黑。
“强求又有何意义?何况……我知你放不下他。”萧鼎臣叹了口气,看着竟有些妥协的意味。
应无敌笑了笑,伸手摸着萧鼎臣的耳垂,一口咬住他的嘴唇,咬着咬着发现那双手不知何时摸进了衣襟里,“嗯……别……”他不得不松开萧鼎臣的耳朵,气呼呼松口等着他。
萧鼎臣恶狠狠看他一眼,狠狠咬了他脖子一口。
“啊!你是属狗的吗?乱咬人!”
“……”敢说他属狗?明明是属虎好不好?想到这里,萧鼎臣忽然挑眉,笑得诡异,“你属羊……”
应无敌一愣,沉默了半晌,忽然面如菜色,“你属虎?!”
“吃定你。”
可怜这二人闹得正开心,幼稚的不行,李世风一进门(门开着),便见着这样一幕:公子爷一脸邪恶将应无敌按在书房的桌边咬脖子,应无敌不甘心的叫:“你怎么敢属虎?”
“咳咳!”李世风掩着嘴咳了两声。对面二人回过头来看着他,应无敌一脸获救的表情,萧鼎臣则是一脸阴郁。他顿时觉得尴尬,换了往常,定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但是今日却是是赶在这节骨眼上有要事要禀告,值得硬着头皮上。
李世风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本正经向萧鼎臣一拱手道:“属下有要事禀告。”目光丝毫也不往应无敌布满可疑痕迹的脖子上看。
萧鼎臣点了点头,负手走到坐榻上坐定。
应无敌抬头看他一眼,知道李世风这样说定然是不便当着他的面直说。他倒也不介意,回头看了萧鼎臣一眼道,“那你们慢慢忙,我去看看惜云。”
萧鼎臣皱眉看着他,似乎在说:你去看他作甚?
应无敌笑笑,只当没看到,转身出了门。
李世风此刻倒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看这情形,这二人只怕是就此拴在一起了。但是有些事,是否真的全然不必设防?
“何事,说吧。”
“是。按照地图上标示,属下亲自带人找寻过,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地图所指,正是长白山一带。”
萧鼎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不用再派人去找了,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暂时也不要让他知道。”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的应无敌。
“公子爷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