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役之后,天庭再拦不住冥主——”白楼幻道。
“却难保冥主不会直捣天庭!”天鸾回道。
“不会——我身上封住了冥主之力,一旦我魂飞魄散,冥主也没有了与天庭抗衡的能力,双方将以永生浮屠塔与锁妖塔为界,在息壤之地上和平共处。”
“而人间也不会再被天庭无端折磨了——”
第三十一章 最后
好冷,气息越来越薄弱,视线模糊,这里本就是湿邪寒凉之地,地府里死亡的气息他天天耳濡目染,也是死过无数次的人了,无间地狱里的痛楚哪一分都不必如今更轻松,缘何现在突然起了凉意,忌惮起来?
毕竟那时只是肉体湮灭,而如今真的要魂飞魄散了,今后这世上再无这一人,再也握不住流年,再也无法看到想见之人,不是人鬼殊途而是真的消失。
“你想得倒美!”一声暴喝随风而至,平地里掀起一阵妖风,烈焰火光中他猩红双目愤怒地瞪着白楼幻道:“天枢,你以为三生九梦真能困住我?”
白楼幻与天鸾星君双双抬首,那个黑如暗夜的冥主从苍茫大雪中步出来,雪花落在他肩上、发上,就连纤长的睫毛上也被凝住的雪花沾惹成晶莹一片,宛若垂泪。
白楼幻强忍住伤痛欲坐起来却被天鸾拦住,天鸾将其平放在地上摘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其身上道:“我马上回来——呵,不教训他是不会醒的,他不能辜负你!”
“天——天鸾——”意识模糊的白楼幻轻启薄唇道:“小心——”唇瓣上忽然传来一股温热,天鸾将指腹压在天枢唇上道:“乖,别说话了,你还是祈祷冥主大人不要杀了我吧,呵。”凄凉的一笑,仿佛黄泉路上驻足撑伞守候着他的那一抹微光。
“你想干嘛?永生浮屠塔与锁妖塔已经被你给毁了,你还想怎样?”天鸾手心绽出一道淡然色微光朝冥主袭去却被冥主手中长剑轻巧斩落,落到大地上如绽开一道惊雷,敌我悬殊,冥主的天煞之力着实可怕。
“天鸾星君难道也迷途不知返吗?既然你我身上同样留着魔的血为何还要佯装道貌岸然的鬼神仙?你就那么留恋玉帝之子的位置吗?你以为你是谁?背地里照样被人骂得不堪入耳!”冥主幽幽走到天鸾星君身边道:“不若与我共裁天庭,成就霸业。”
“不要为了赢得别人而输掉自己啊——”冥主猩红地眸子盯着天鸾,谁知玄衣人抹掉唇角溢出的鲜血笑道:“可我也想告诉冥主——不要为了赢得自己而输掉别人。”
犹记得那一日,回鸾树下落花似雪纷纷,三人围着那棋局谈笑风生。
“天枢啊,你想过什么日子呢?”
“我?呵,我想过大家都开心的日子——”白衣人摇着描金折扇淡然笑道。
“我啊,想过逍遥的日子,不知破军星意向如何?”天鸾星君回眸灿然一笑。
黑衣俊朗的少年肃声答道:“我想过不被人摆布的日子。”
流年似水,恍惚间三人身份已天渊地别,那时幽冥海市里互相扶持的少年,那时在天庭里默默教诲他暗藏心机的逍遥散仙,如今又站在了他的对面,冥主长剑一指荒芜大地冷笑道:“就算你现在回天庭照样会被玉帝老儿收拾。”
“那就不劳冥主费心了,如今冥主还想干嘛?难道要将那地图从天枢身上剥下来带走吗?”
北风呼啸似在呜咽一段黄泉送葬曲,冥主缓缓扬起剑,刹那间渊停岳峙,一股压迫的死亡之气渐渐弥漫在天鸾周身。冥主压低声音,冷面无情地喝道:“告诉我,如何从永生浮屠塔通往锁妖塔?”
“早就说过了,永生浮屠塔之下就是锁妖塔,多谢方才冥主对天枢星君那薄情无情的一掌,不然我们可没那么大的能耐同时毁掉这两塔之间的通道呢——”
“你说什么?”冥主浑身一凛,怒气上涌,猩红的眸子里溢出噬人的光芒,那道红光循着他的视线落到长剑上,这一次,冥主再也不想留下活口,愤怒冲昏了头脑,魔性掩埋了他的内心,他在狂风中游龙走蛇,长剑一挑朝天鸾星君直直刺去,天鸾星君亦扬起一阵淡蓝色星光作为抵挡,仿佛一个金钟罩扣在自己头顶。
烈焰与蓝光此消彼长,僵持不下,可最终还是那血腥之气渐渐覆盖了天鸾周身,眼看长剑就要刺穿天鸾的身体,忽地闪过一道人影,剑光穿身,血如花绽,艳丽了白茫茫的大地,溅落在地的鲜血如落梅点点。
长剑穿过白衣人单薄的身体,白衣人最后一眼望着天鸾笑道:“保重!”这一笑多无邪,这一笑再无心机,这一笑竟比大雪纷飞的天空还要晶莹,宛若天鸾第一次见到那个英姿倜傥、唇红齿白的少年星君,那时他回眸一笑照亮了他那颗暗沉了许久的心,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死在了他怀中。
“天枢——!”天鸾撕心裂肺地吼道,天鸾跪倒在雪地之中抱着那渐渐冰冷的尸体,白衣人似羽化了一般渐渐消失,渐渐透明,天鸾依旧做着抱紧的姿势,可是手中却空无一物。
冥主的心刹那间似随那白衣人的消逝空掉了一块,魔性竟渐渐被抑制下来,他失魂落魄地望着眼前一切,茫然问道:“怎么了?天枢他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你杀了他——”天鸾眸染哀伤,似笑实哭的望着冥主道:“冥主不要辜负了天枢一片心意。”
“你说什么?我杀了谁?——天枢?”黑衣人这才注意到剑身与雪地上的斑斑血迹,“啊————”一声负疚的怒吼扑灭了所有烈焰火光,他将长剑插入雪地之中跪倒在地。
“冥主你并不必自责——如果有心的话大可以守在那永生浮屠塔与锁妖塔之间的轮回桥中,这样倒也算不枉费天枢一番心意,天庭之事我自当处理。”
为什么?为什么当我终于清醒,当我终于记起了与你的点滴,你却舍我而去?冥主倚剑长泣,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抛下我?”
他自言自语,想要倾诉的对象却已魂飞魄散,当时欠下的一句爱你却永远无法兑现,回忆里没有甜蜜却全是血淋淋的付出,还记得那个脏兮兮落魄到底的自己被那个白衣仙者救起,一转眼,经年过往皆不见,却任由他一人承担这相思苦楚。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有时候生离死别倒无挂碍,怕就怕我在十八层地狱徘徊,你在西方极乐世界游走,黄泉路上再也不能同走一程,又或是一个人魂飞魄散,一个人阳间飘荡,怕就怕,就算有来世也却再也找不到你了。
这宿命的羁绊当真是不死不休吗?
第三十二章 终声
回鸾树下落花似雪,皓白满地,天鸾踩在一地缤纷之中,仿佛觉得那人白衣正回眸望着他,可伸手去握却又分明如雾一般淡然远去。
“回鸾数下阴阳子,三界因果问几番!”天鸾双指捻起那颗阴阳子嵌入棋盘天元之位道:“一切都该结束了!”接着地动山摇、轰鸣作响,石制的棋盘中央陡然生出一道裂缝如峡谷中的深渊,渐渐分崩离析,青光大作,在天鸾身后,潮水般的大军已经渐渐拥了过来。
玉皇大帝命他帅三千精兵下凡捉拿天枢,岂知全军覆没还毁了永生浮屠塔,大错已铸成,玉帝的儿子又如何?一样要接受魂飞魄散的命运。
天鸾静静地携了那一枚阴阳子掠至回鸾树上,他斜倚在大树枝桠之间一如往日那般姿态悠闲,双眸微阖,闭上眸子的那一刹那,仿佛闻到了桂花糕的香气。
“天鸾,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那时的音容笑貌永远刻在了他心中,成为不灭的记忆。
“天枢——我——”又伸出手,接住了飘飘洒洒的落花,似丝毫不介意不远处要取他性命的天兵天将。
终究还是有些话来不及说出口,终究还是有些心机付诸东流,不是没有想过仗着玉帝儿子的身份在天庭继续逍遥下去,可最终还是不可遏止地陷入了乱局。
天下乱世与我何干?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如若没有你,我该有多寂寥?
风过林梢,该找谁讨一口桂花糕?
落花似雾迷人眼,刀戟闪烁泪纷纷,当森冷的刀架在脖子上时他笑了,笑得那样灿烂,笑得毫无心机,明知接下来会被推到诛仙台上却作出了一副大义凛然、不畏生死的模样。
心都死了,徒留我魂魄又有何用?
天鸾笑着依偎在回鸾树上,他望着从天兵天将中步出来的玉帝道:“父皇,你说这次究竟是谁输了。”
“哼,朕不会输,永远不会!”玉帝怒视着天鸾道。
“哦?是吗?”烟波流转间有灼人光华,玄衣人昂首,指尖轻轻一勾,那一颗阴阳子便落入了他喉咙之中。
“你!大胆!——你怎么!”玉帝语不成章,他知道吞食阴阳子的后果就是自取灭亡,没想到天鸾竟心狠到如此地步。
刹那之间状如巨人的回鸾数竟摇摇晃晃震动起来,宛若九霄天宫上发了地震,接着整株大树轰然坍塌,随之而来的是那玄色衣衫的人影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而玉帝最后记得的也只有他那灿烂的笑颜,一如那个诛仙台上不肯弃守的妖女。
“仙比妖更绝情吗?”他扪心自问,玉帝知道自己这一局输得很彻底,不仅仅是输掉了一个儿子,更是输掉了掌控人间的力量,天煞之力也被魂飞魄散的天枢毁去了大半,冥主常年守在永生浮屠塔与锁妖塔的断崖之上,轮回之力也终被打破。
当一切烟消云散之后,各处的状况都渐渐好了起来,人间久旱逢甘霖终于迎来了百年盛世,地府之中轮回有序,孟婆死于转轮王手中,转轮王被罢去职务永久流放,而秦灭亦成了自由人回到无间地狱之中赎罪。
烟尘散落,无间地狱尽头,有一名黑衣男子伫立在残垣断壁之间,他脚下是万丈深渊,他头顶是无尽黑夜,脚底沙砾时不时滚落,他就如此静谧无声的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仿佛石化成了一樽万古不化的雕像。
“诶,敢问此地是无间地狱吗?”静悄悄的断崖中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黑衣人回眸一望,来者白衣胜雪玩世不恭地摇着一柄水磨白玉折扇拱手笑道:“在下是新上任的白无常,敢问英雄是?”
黑衣人苍白倦容里绽出一抹艳若桃李的笑,莞尔答道:“在下是黑无常。”
正文完